第25章 仙人垂釣五百年

曆朝曆代如同一條長虹般的氣運長龍,各有千秋引以為傲,史書之上編撰的百萬千風流氣境,帝王或是征戰天下,或是坐鎮寰宇,儒生賢臣這類朝堂巨擎,都是青史留名地貨色,死後得了個美諡,或是個惡諡,都是無傷大雅地小事,生前哪管身後事,都是後人評估的無用言語罷了。

而那江湖俠客地風流色彩,青史不必記載,也不曾記載,更不許記載,但又如何?野史仍然多留筆墨,民間亦是如此地流傳,仙人無憂忘憂,天人自是不可多得,不因此便少幾斤幾兩風流意氣。

大唐乃是昭昭江湖最青出於藍勝於藍地時期,十大各領**地人物,在各自領域超凡入聖獨秀一枝,前有劍聖衛賓王道劍與霸道劍同修,更以王霸劍氣大開證道大成,路而不行,當之無愧前後三甲子內的劍道宗師,超然於一品四境之前。

而這十位,自然不是隻有劍道獨尊那一甲子的江湖大乘,兵家竺兀則是縱橫廟堂謀戰理論驚天,竺字營鐵騎皆是馬上無敵的路數,配以精煉刀甲械弩,便是龐然大物的大隋,也是隻有在那征歌下瑟瑟發抖的份。

刀法大家羅文席及槍仙盧鬥,更是兵譜之上的集大成者,這個羅氏的一手折天刀,堪稱連天人體魄都可以折斷,雖絕對有誇大其詞的成分,也有可能是江湖人吹捧,可位列十人之一,三大兵家之器中兵之霸者的地位,卻是在那一甲子中,怎麽也沒有人能夠撼動。

如今天下氣運的位移流動越來越明顯,或是氣眼日行千裏,轉瞬即逝,就算是仙人手段,要攬天下氣運之絲縷,尚且難如登天,若非那可以直接以凡軀坐鎮天門內所有天人的無上仙人,都是癡人說夢罷了。

這江山風雨歲月,真真正正有這等實力的人物,八百年前天下第一仙山的呂氏門人算一個,六百年前號稱國士無雙的李先生,坐鎮國都運籌帷幄時也算一個,五百年前就已經坐化的佛頭算半個,此後江湖沉寂,都是一些半吊子的世外高人,直到三百年出的那位劍道大宗師,稱是呂散人之後,五百年江湖的又一位劍林間的百靈鳥,而後就是兩甲子盛唐中僅一位的衛氏劍聖,而這一甲子中的南海那位女子,棋闕那位書生,除去差一線的白衣劍癡,倒也達到兩位之多。

倒是連廟堂這類文臣政官,也開始眼紅那天下氣數,欲要引氣盡數入廟堂,那在這些江湖仙人眼中,便是越界之舉,自然不能容忍,天下氣機也開始被分食。

…………………………

荊州境內,煙波江自此而流,這條秀色蜿蜒的水秀長龍,不比那謂稱天上之水的銀河差,反倒多的是不盡的美意,不知潤養了幾帶又幾代的悍兒郎,俏嬌娘。

群山萬壑赴荊門,荊門卻也落此生根,仙家所謂的觀天象地中,有著龍潛於淵,亦起於淵的說法。

當然,也不單單隻是仙家門路如此概述,海外朝來的練氣士,亦或者是本土精於氣數一道者,也都有這般說法,在隱脈與現脈上的運用,卻是截然不同,沒有半點異曲同工之妙。

荊山之腰的一座茅草房內,居住著一位修道幾十載的練氣士,他是如何上的山,年近幾何?已是無人知曉,荊山是被皇帝頒布過禁山令的山頭,自然無人敢上山觸黴頭,也不乏有被丟入大牢的倒黴玩意,而官府卻貌似對這位山腳就可以看到的老人,絲毫不搭理,如同放縱一般。

而他們不知道的是,除了他們這些人,其他人哪能看得到?這就是出自這位不知年近幾甲的老怪物的手筆了。

老人在山間,倒是自給自足,茅屋後便是一片小菜園,乃是老人親手耕耘打理的,生機勃勃綠意盎然倒算不上,本就是種來吃食的,自然不會如此俱觀賞性,不過倒也談不上什麽青黃不接。

心道兩兩相望試登高,老人一心對兩性,自己同自己下棋這不稀奇,倒也是閑情逸致地自弈,自己與自己對話也不稀奇,尚且自言自語罷了。

老人忙碌完菜園子,就開始下山坐畔拋杆而釣那過江錦鯉,世事奇奇怪怪,無根可尋更無跡可究,此時老人宛如空氣,江畔的搗衣婦,挑水兒,都沒有意識到老人的存在,此時此刻的他們,也是看不見他……

煙波釣叟垂釣煙波,嘴中吟唱天下至難之理,苦澀出於口,卻是通透於心,是不是曲高和寡,亦或者是膾炙人口,那都是一念之間,神情恍惚著高唱著:“陰陽順逆妙難窮,二至還鄉一九宮。若能了達陰陽理,天地都在一掌中……”

“神龍負圖出洛水,彩鳳銜書碧雲裏,因命風後演成文,遁甲奇門從此始…………陰陽順逆要精通,三元積數成六紀,天地未成有一理,請觀歌裏精微訣,非是賢人莫傳與。”

“倒是好一個非是賢人莫傳與!”一聲突兀壓之言響起,並不是在吹捧,倒是像在諷刺。

老人的對麵又坐了一個老人,隻不過不是並不是在釣魚,而是將雙腳淌在江水裏,如同存心惡心那釣叟老翁一般,後者眼神瞥了一眼前者,什麽都沒說,視若無物。

奇怪的是,煙波江畔之旁,所有人也對這兩位老翁,同樣是“視若無物”。

就這麽僵持著,仿佛隻過了半個時辰,又仿佛已經是次日,又好像已經立足而望了一個甲子,可轉頭看,除開老人外,搗衣女繼續搗衣,挑水兒郎還在往桶中裝水,似隻過了一呼一吸罷了。

山中方才一日,人世已過千年,這種情況顯然完全不同,人世才度一頃刻,仙人已過幾甲子……

釣竿抖動,釣叟老翁'睜開睡目,抽杆拎起,手勢前探,一條與尋常錦鯉不同的空明之魚被置入魚桶,這才淡淡地笑了笑道:“這一年的收獲倒也不錯,苦哉!幸哉!”此亦苦亦甜之事,當真難料。

淌水老人譏笑道:“李賈生啊李賈生,好好放著李氏天下氣數不納,來這空嘮嘮地垂釣近五百年江湖,你這腐儒的一身酸臭味,也是這麽就臭出來的?六百年了,你五十年運籌帷幄帝王帳,天下哪一處不是你的囊中之物?那五十年坐鎮了人間龍運之眼,又何嚐不是無敵天下?卻棄予那什麽曹氏後生,來這不三不四的荊山垂釣了五百年,我都替你感到憋屈。”

一語出則驚為天人,釣叟老翁居然與國同名,而僅僅是坐江垂釣,便已是五百年之久,所釣為何物?所求為何事?具是不為人知,凡夫俗子更是無法想象,誰一生有六百年光景?誰堪得天下智囊?這樣玄之又玄的因果,世人一輩子都不會知曉,恐怕青史不會有芳名,野史更不會提及一絲一毫。

釣叟老翁笑了笑,回答也是邊收拾魚具邊擺了擺手道:“你李青玄憑什麽本事說我?與三弟那個狗屁的國手同流合汙!你以為把天下氣運轉入廟堂,就真的可以江山穩固?”

“我縱橫廟堂近五十載,位即人臣巨擘,比起現在三弟這個隻能鎮局,不能擲子的人可要強上了太多太多,甚至隻要我想,讓皇帝讓位,也是心甘情願,可這又如何?青史之上雖不會留我真名,即便我如今身死道消,想必也會有後輩提及那賈生才調更無倫,縱橫廟堂論定江山也就夠了。”

李青玄雙手拱了拱僵硬的腰,冷冷地笑了笑:道:“六百年光景過去了,當初父親官途不順,再殫精竭慮還是被奸臣所禍,你忘了?就我們兄弟三個,是你說要以家譜宗錄名號為誓,以報父親那仕途所不得誌之大仇,怎麽說也要讓南唐在青史之上刻下千年的光景,相繼隱姓埋名又陸續出山,誰不能得誌便愧對列祖列宗!”

“都活了六百年了,大哥!你是我們三個兄弟當中,國謀推算最為精妙的,雖我們時日無多,可天下氣運轉動入廟堂,再讓你推算天下,那麽接下來廟堂一千年內的後手之事,我們兄弟三人便是絕對的天地長存,哪怕之後天地飛升,誰又能奈何我們南唐李氏!”

這位賈生歎了歎氣,微微一笑道:“青玄啊,你和玄機都還是太過直率了,在這座天下,這個廟堂,我為什麽掌控五十年就放棄這種權馭天下的非凡?盛世那強權官府壓榨百姓,亂世鐵蹄禍亂天下,盛世亂世,都是百姓的苦,現在不需要什麽一人獨大的統權君王,而是需要子曰詩雲所說的大同,隻有如此,盛衰在百姓,而不在天下,欲辭在弱勢,不在強權,這樣可以避免一大堆無辜者死去。”

李青玄笑了笑道:“大哥,我之所以還叫你大哥,是因為我覺得論才華,論毅力,論手筆,論權謀,論王霸,你都是一等一的超世之才,哪怕是這十甲子以來,所有自我們這一代算起而飛升的後輩,都不及你,如若你真的不願意出山,此前兄弟情誼,壯誌淩雲聽你的,天下謀劃聽你的,我與玄機從來都不曾違背,真不願再出世,那麽在成為秋後螞蚱之前,就當為我們三兄弟和李家,再謀最後一次!”

這位六百年前風華正茂,意氣風發的廟堂權臣,冠絕天下到後來的四甲子無人敢稱得上一個“智”字,這等無敵天下的智謀,辱得後生無可與之比肩的老人,如今卻是開始有點遲暮之年的意味,或許是為那一抹執念而活的太久了,也有可能是因為這天底的氣數,真的已是暮年遲遲了……

李賈生歎了歎氣,一手垂綁了釣竿,另一手跌宕起伏地在桶中,從那一尾錦鯉上摳下一塊小小的魚鱗,奇異地是,魚鱗瞬間化為了一縷淡淡的白霧,而錦鯉身上的那一塊缺失的鱗片,則已經補全了回來,不過魚身是肉眼不可察覺地少了幾分原有的空明澄澈。

這個六百年前的廟堂權臣極其心疼,這一縷氣機白霧,足足耗費了他三年的心血,氣機被輕輕地攤在了這闊達的江麵之上,天下崇山峻嶺,龍脈氣機開始龍蛇排布,如沙場之上的點將台,一覽無餘。

釣叟老翁李賈生笑了笑道:“我早早就便說過了,你大可以看看,現在天下氣運局勢,隻看表麵不看本心的話,自然是所謂的意氣風發,但在我這盤滿足參數的氣運局子上,天下的收尾以及開意,不管是夏朝還是南唐,都是敗得不能再敗了,就好似水勢不通的死水一樣,你們倒還以為是圍住了江湖氣數,實則是江湖氣數把你們圈住了。”

李青玄皺了皺眉頭,而這位賈生繼續凝重說道:“那南海南宮雲與我授位的謝清,後者看局無比清晰,早已料到,自認為把住了自己那一方的大勢,而那南海女仙,料其實力隻稍遜當年的我,甚至呂氏門人下凡都能對峙一番,其坐鎮南海天門,那裏是她的主場,你和三弟要想在她手中分一杯羹,絕對是癡心妄想。”

青牛老人李青玄緊緊地握了握拳頭,狠狠地砸在地上,不過隨即又對賈生淡淡道:“如此便謝過兄長指點了,大夏那邊我自有對敵的安排,至少不下於天地之謀的你。”

賈生繼續輕聲道:“小心那所謂的白鴉,能殺則殺了,這個時代的氣運周轉太快,這些必然會成為史書英傑的人物,全都如拍案大潮,太過澎湃洶湧,都應該小心斟酌,否則天下可能會有大變,當然,也是我心中那五百年前早以謀生的天下,之後你那所謂的天地長白之謀,可以一試。”

青牛老人抱拳回了一禮,便消散開去……

釣叟撓了撓頭,又回了山上,笑了笑道:“這場氣運之謀,江湖和廟堂都別想占利的,讀這麽久的書,隻有一個道理,越貪婪的人,越是吃不飽……”

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六百年前,權馭天下的謀士,此時瞥了一眼天空,麵朝正北席地而坐,手指作撚起狀,好似執子而峙……

高山仰止,冬寒水枯,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從今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