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乞兒
林硯一行,從明州龍霞郡繼續馬不停蹄的趕路,尚步入立夏時節,酷暑未來春意未去,本處於春時梅雨滋潤過的招搖大樹,也都是或多或少地,開始嫩綠點青妝,雖不及待嫁紅妝白日鮮地新娘子好看,卻也來的自在,飛花輕似夢一般,令人掛著枝頭,便開始了四季初夏地無盡幻想……
各地州郡排查地官衙要點,也變得稍有些懈怠鬆動,一年中最容易疲倦地天氣,瀟瀟灑灑地開始了,連鳥兒也無力高唱,溪水潺潺,大雲低垂……
過了肆寶郡的城關,林硯一行三人,也終於快抵達楚州疆域的界碑處去。
雖說是夏日,可也僅是初夏,在這座規模不算小的郡縣,街上行人依舊絡繹不絕,各自忙碌著手中的活計兒。
林硯三人各自牽著一頭品質堪堪的馬兒,上官儀早已換了一張麵皮,那近乎妖豔豔麗的容顏,確實是大麻煩,現如今變成了相貌平平的女子,雖說窈窕身段依舊,可也不至於讓人看一眼,便如何如何的心生歹意了。
回頭客棧,名字土裏土氣,但生意卻是時常爆滿,老板本是讀書人,性格豪爽地令人發指不說,本為的六品無實權的小主薄,常做那散去財物而兼顧事衙同僚酒肉的活計,對於一些個官場朋友,皆是如此,再加上其既不貪功,也不貪財,幾年來告老後,以餘下錢財建了這客棧,一批又一批的故友捧場不說,有心經營舍得賣人情,倒也積攢了大量的回頭客,這幾年也是盆滿缽滿,年輕時倒也算得上做了一項長遠的投資了……
林硯帶著這兩個與自己同齡,卻不同輩分的男女,也無太多的壓力負擔一說,三人偶爾也有交集言語,可交談的話頭,大多是些山上人如何辟穀成仙的雜事,當然,也有林硯虛心請教的那些山下繁瑣雜事,三人之間因為輩分的隔閡,好在也逐漸有淡化的跡象,林硯也不由得鬆了口氣,在客棧預購了三間房之後,掌櫃老板便稱是免費送一桌吃食,對於這種經營手段,林硯三人倒也不矯情,便下樓就食。
食客的絡繹不絕,硝煙彌漫般地嘈雜議論,倒也令三人更加清楚,這肆寶郡近來的事故人情,酒家客棧,永遠都是當地最好的諜報收集點,上至豪閥家政,下至百姓憂苦,應有盡有……
一頓飯的時間,並沒有發生什麽狗血的破事,慢條斯理地吃完休息,便是已近黃昏。
上官儀依舊待在間房之內,吃著和小二預訂好端上樓的吃食,而林硯薑少卿兩個大老爺們,則自然是跑出來散散心了。
夜市的街道上,人少是人少,但因此出來逍遙自在的官老爺,以及世家子弟,則是要多得多了,在街道上,不乏有執鞭縱馬,好似在展示自己如何如何執跨敗家的無腦官門子弟,也有出來沿街散心的平常百姓,但同時,也有乞討謀生的乞丐,好一副人間的大好畫卷……
便是如今肆寶縣上郡的乞丐,也是學的一門好學問,對於此類人,專挑著那家室雄厚的子弟下手,一頓信手拈來滾瓜爛熟地馬屁,從上到下再從下往上地拍完,是個人聽完,都會感覺輕飄飄的,更何況這本就是此類人,長期推演而出的營生手段。
二人徑直走著,雖是夏初,可春日的春寒料峭,本就沒有完完全全地散去,晚風一吹,依舊讓人打了個心底罵娘的寒顫。
迎麵而去,一坐夜茶樓式極為罕見的營生前,幾個身著華服,錦繡堂皇的“青年才俊”,正對一位衣裳單薄,披頭散發於腰間的抱劍小女孩大聲謾罵,這粗鄙惡人的言語,有多麽的汙穢不堪,自是可以想象得到。
為首的青年,乃是郡縣上,身處於副縣主一職韓單的小兒子,姓韓名西,乃是數一數二的敗家執跨,而這本就是一件小事,韓西將糕點拋及地麵,名副其實地稱為“賞”,而女孩子隻是把其撿起,還給這個所謂的好心人,但殊不知這件小事,對於身為執跨頭頭的韓西來說,就如同在弟兄麵前受到了極大的玷汙一般。
越罵越是氣不過,林硯與薑少卿駐足而望,對於這種執跨行事,近月來屢見不鮮,女孩不管被罵什麽,皆是低落著頭,蓬亂的頭發垂自腰間,可就是如此堅強的女孩子,在被罵成沒爹沒娘的醜厲鬼後,那不爭氣的眼淚,終於落在了地上,濺落出一片淚花,“醜”一字,對於所有的女孩子來說,無依無靠,父母生得一副好皮囊,到頭來人家一字定真假,世界上除了父母,沒有誰會是你的依靠,哪怕是簡簡單單的訴苦,苦也隻能自己下咽。
韓西一吐為快之後,口幹舌燥,便揮了揮手,罵過還不算結束,對於他縣城第一大執跨來講,還差把人家打得半死不活才是真,麵子這種東西可有可無,可一般越位居高處,就越愛惜自己那所謂一身美目的秀麗“羽毛”。
很顯然,如果韓西不是此類人物,那麽再多的倚仗自己父輩的老本,逍遙法外的執跨子弟,便不會存在了。
小女孩先是被一個惡仆推倒在地,懷中抱著的那把裹著破黑布的劍則摔了出來,小女孩剛下意識伸手去抱回劍,被另一個惡奴又是一踢,滾出去了一個半的跟頭。
薑少卿看著林硯,皺眉問道:“師叔?”
當然,換來的自然是不置可否,無應更無答。
薑少卿一咬牙,此時如果不救這個小乞丐,那麽接下來的這頓狠打,她絕對會慘死街頭,在這座臨近邊陲的郡縣,王法基本上都管不到此處。
林硯慢慢地走向小女孩,薑少卿自然已經得到了答案,右手卸下劍鞘,鞘身直直地砸向一名惡仆,換來的自然吐血翻飛,一名二品小宗師出手,普通人即使再身強體壯,那也是於事無補。
一劍東來突兀壓神州,西去出竅崢嶸如鬼工,愣是韓西也還沒有反應過來,兩名奴仆便已經倒地不起,嘴角溢出鮮血。
林硯彎腰拾起地上那把被黑破布裹著的劍,走到女孩子麵前,慢慢地扶起她,坐在地上,也不嫌棄她身上衝鼻的氣味以及髒亂破亂的麻衣。
抬起手輕輕地扶起她那不敢於人直視的視線,頓時內心一驚,又立刻恢複平靜,這所謂的平靜之下,則是人間的百感交集……
左手將她的發絲緩緩勾起,一臉溫柔地整理著,不厭其煩。
整理得大可見那依舊還粘有淚痕以及些許土塵的臉頰,林硯一手托著自己的臉頰,一手撫摸著小乞丐的臉頰,眼角依舊溫柔,笑了笑,以隻有小女孩聽得到的語氣說著:“真是眼瞎,說是謫仙下凡,也過而不及,真的……”
韓西回過神來,審視著這個所謂“英雄救醜”的家夥,企圖辨別來曆,卻不曾想那個出劍的男子煞氣極其駭人,不過他韓西可不是軟蛋慫貨,嘿,強龍不壓地頭蛇都不懂,這肆寶郡,誰敢殺副縣的嫡係?每年在他韓公子麵前出頭的外來雜鳥,不知道有多少,終究還是一樣被打殘了,在這肆寶郡裏,隻要不死人,他老爹完全可以替他擺平一切的一切,來的不是將種子弟,那他就如同這裏的野太子!
林硯輕輕彈了一下小乞丐的額頭,笑了笑道:“可以把劍借我看看麽?”
女孩顯然是不想,對於這種裝好人的大哥哥,她不是沒見過,那把劍,可是她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了,那是娘親的遺劍,比自己的命還要重要,擱在以前,誰都不會注意那是把劍,為什麽這個人一看便知?要不是女孩本就身體孱弱,加上如今使不上氣力,否則早已經起來搶劍。
林硯自然顧不得等她答應,因為自己便知曉不可能,不過全然當是默認就好了。
林硯緩慢地解開劍上的破布,小乞丐想要站起來,一股無形的氣機柔和地裹著她,令她無法直腰。
劍身完全展露出來,紫檀劍匣上散發淡淡的檀香,一小股氣機注入劍身,三尺劍身錚錚而鳴,竟脫離林硯的掌控,劍鞘插立於地麵,破除了林硯借力於小女孩身上的護體罡罩,自行成立一股更為浩瀚無垠的強大罡氣。
劍身浮現淡淡的兩個大字,字鋒的劍氣,將地麵切裂出一道道痕跡,小乞丐眼淚汪汪地順臉頰滑下來,嘴裏哽咽著,擠出了一個字:“娘!”
即便開口就一個字,卻包含著莫大的委屈,聲音較之世間已為人母的女子聽了,都會不由心頭一酸……
林硯卻是眉頭一皺,眼神開始慢慢淡漠,腰間三尺劍的聽雨落,微微顫顫,其跨步走去,護主的紫檀配劍卻出奇的沒有激**出劍氣,林硯徑直穿過護體罡氣,這一次,他所做的舉動尤為驚人,直接跪坐而下,將小乞丐摟在懷裏,柔聲細語道:“讓你受苦了……”
林硯背對著除小女孩外的所有人,也隻有她才知道,這個比自己稍大幾歲的男子,那算得上俊逸好看的臉龐上,滑落一滴眼淚,在她掙紮抬起頭時,奇巧地滴入她的瞳孔,那滴淚,好酸好酸……而突然間才察覺,這個不曾相識的男子懷抱裏,好溫暖好溫暖…………
小女孩哭了,打心底莫名地覺得有好多好多的委屈,趴在林硯的懷裏號啕大哭,好像在傾述著所有的痛苦,盡可以用世間最撕心裂肺的哭聲加以感悟,恐懼的喜悅下,絕望夾著痛苦盤帶希望與悲傷……
女孩驚奇地說了不為人知的話語:“臭道士!娘親死了!死了……以前說我好了,就要帶你下山的,可山下好可怕,所有人,所有人都好可怕……他們都不像原來那樣爹娘在的時候了……你不要下山……不能下山!”
林硯止住眼中的淚花,手心溫柔地撫摸著女孩,一股無形地氣機**漾開來,女孩的哭鬧聲漸漸和緩,在其懷著沉沉睡去……
紫檀匣內,劍名觀雪,仙人坐天門而望,飽覽人間風雪。
名為觀雪卻隱於紫檀內的三尺長劍漸漸平息,韓氏執跨稍覺不對勁,若在以前被人如此挑釁,早就喊奴仆幫手把人打成殘廢了,可如今這兩個男人,卻讓他絲毫不敢起何歹念,正當其想後退時,觀雪劍迸發出一道長虹劍氣,不銳不鋒,卻冰寒到令人骨髓發冷,在場內除了林硯本人,薑少卿,以及在懷中熟熟睡去的小乞兒之外,韓西及其在內的所有的打手惡仆,都被這粗壯長虹深深地砸向了地麵,不知死活。
而場外的其他行人路過,卻宛若無人一般,這不禁讓薑少卿想起“氣機外溢而通天地,成策纏綿世人不知,為聖人氣機起步始成。”
薑少卿大駭道:“難道你邁進那一步了?”
林硯背對著搖搖頭,輕輕地撫摸著小乞兒的臉頰,天仙自是無欲無求,人間自有憂樂愁,憂者白紙潑墨,樂者錦上添花,感極而生悲者,此時緩緩吐出四個字。
“大宗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