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倚山
冬雪漫漫,長夜未央……
天下第一仙山武當之上,白雪皚皚,凜冬長嘯,積雪厚達近尺,連脈八十一峰,皆是披上了雪白似的貂裘,蓮花峰成了雪蓮,紫竹林紫白交相輝映,熠熠生輝。
這一年,武當祖師帶回來的那個繈褓中地嬰兒,已經九歲了,生性孤僻少語,也就與那群師兄師姐遊玩時,才會偶露笑顏。
可這群道人最少都將近二十來歲,少不了下山授道遊曆。
所以沒有人陪著時,這個輩分極大,年齡又極小地小道士,就會穿上那件,隻有在和師兄師姐們練武時,才會穿的舒心地道袍,並且背著一把由那群師兄師姐一人一下鐫刻而成地桃木劍,就癡癡地坐在山腳下那龜馱碑上,不知眼望著何處……
這一年雖大雪紛飛得比晚年厲害,可卻依舊阻止不了這個少年去坐碑觀雪,一連著看下去,就是日複一日地好幾天。
約莫是三天吧,又或者是四天,在這個小道士坐碑觀雪時,從不遠處一座剛修建沒多久的茅屋裏,忙忙叨叨地跑出來一個小女孩,穿得一身圓溜,幹幹淨淨的臉頰,頂著兩個紅撲撲的蘋果,有點好看……
“呀!你是這座山上的道士麽?”小女孩脆聲問道
坐在石碑上的小道士,呆呆地看著這個模樣有點憨,差不多比自己小上個三兩歲的可愛小女孩,卻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作答,就隻是輕輕地點了一下頭,就耷拉著,也不再敢看她,師父說過,修道最忌諱色心了,可小道士卻不自知,這怦然的感覺,並不是道教三清裏的色欲,不過也沒啥關係來,自己本來就是隱仙一派,和正一的那些師兄一樣,用不著戒欲。
小女孩看著這所謂的小道士耷拉著腦袋,估摸著是害羞了,倒也是樂得,本來還以為傳聞中難見的修道證長生的大真人,真的都是父母口中那冷冷清清的模樣,現在看來,真的好好笑。
小道士對其這般作態不以為然,依舊是抬頭望雪,小女孩就伸手趴在石碑上,頭剛好枕在小道士的大腿上,就這麽抬頭看著他那無神的眼睛。
起初小道士都是一避再避,卻避無可避,隻能從盤坐的姿勢變成正襟危坐。
“你在這幹啥子喲?”小女孩突然地問了一句
“等……等人……”小道士也是簡單地回應著
“我能看看你的木劍嗎?”女孩子又問道,等來的也隻是“不行”兩個字。
一天、兩天、四天、十天,小道士從坐立不動,到追著小女孩拿回木劍,到被小女孩強迫玩那所謂的女俠對付惡人賊的稚嫩遊戲,到開始和這個相貌可可愛愛的女孩子堆雪人,偷偷請她上武當山看蓮花峰,去真武湖垂釣,到躲著那回來的師兄,偷偷跑到她家做客。
小道士才知道,原來茅草屋裏,小女孩的母親,那個平日好溫柔好溫柔的女子,還是一位很厲害的劍修,厲害到甚至拔出劍,連天上的白雲也可以斬斷,就像切棉花糖一樣,就連佩劍也是香香的,而女孩的母親舞劍時,小道士都會呆坐在地上,雙手托著腮幫子看著,小女孩則是每次都會幫娘親抱著那把紫檀劍鞘。
“我們都認識好久好久了,你都不準備告訴我名字的麽?”
“我想的……可師父說道士不能輕易透露真名的……”小道士緊張地抓著衣角,不知所措……
小女孩撇了撇嘴角,“哼”了一聲,好像有點點生氣。
“林……林硯,道號墨清……”
“林硯啊,聽山下書院的先生說,硯是文房的四寶之一呢,不過我還是覺得‘燕’字比較好聽,小燕子穿花衣,多美呀……”
“對啦,我叫岑曦,我爹是一位很厲害的讀書人哦,他說我這輩子一定會和春風息息相關的,我就不曉得為啥子這麽說,不過嘞,爹爹說了,春風不是我們平日吹的春風,可以是一個人,一件事,跟我的‘曦’字一樣,是一道射入人心的光芒呀,聽著就好有趣呢。”
“不過我還是不太懂……可能是還小吧,所以我想快些長大……”
“這樣子可能就能遇到爹爹說的那個人,那些事啦。”
小道士嘿嘿的笑了笑,覺得很美好,可再一次聽到的,卻是從其母親對那上任武當掌教所說的……
“曦兒這輩子,氣數頗長,在本命八字裏,其實少了一個共生的山運氣數,龍虎,華山,昆侖,都去過了,收效甚微……倘若再沒有人……可能就……”
“不會的,我們這裏也是山,還是世人口中的仙山呢,我們……就算別人不會,可我一定會收留她的,我不想她消失……真的……不想!”
小女孩也是在旁聽的,立刻就抱住了他,認識了這小道士三年了吧,頭一次見到他流眼淚的,還以為道士都是淡漠世俗的人呢。
而小女孩的母親,也是微微一笑,摸了摸林硯的頭,笑著問:“那阿姨把我們家曦兒,許給你當過門的小媳婦,你願意不願意呀?”
小女孩羞得一頭埋入林硯的懷裏,而剛是滿十二之齡的林硯頓時就愣了,傻了一般地先是看了看懷中的小媳婦,一本正經地問到:“可以嗎?”
“可……好像道士是不能有媳婦兒的,師兄們沒有,誒,!師父有娶師娘嘞!那我也可以了吧?”一臉鬱悶的林硯轉瞬之間便破涕為笑。
第四年,林硯苦苦哀求下,師父終於答應小女孩家的茅屋搭在真武湖,而這個已經和自己感情深似真武湖水一樣的小女孩,看著自己練劍,閱道經,講道,從來不厭倦……
四年的時間裏,小女孩也在長高長大,原本肉乎乎的臉頰,開始變得清秀紅潤,身段也跟許多女子一般,勻稱窈窕。
可是身體也越來越差,差到隻能臥榻在床,連起身行走都難,而她的母親,也蹤跡無尋。
林硯這才知道,為什麽沒有人要這個女孩了,她所背負的氣運,是需要等同的氣數相彌補的,這種以命續命,兩兩共生的關係,對於許多求長生大道的仙家山門來說,太不值當,也許這樣下去,她真的會死……
林硯就一直去求這個山下人眼中,像仙人一樣地位的師父,可是其始終是說會好起來的,可卻從來不賜丹藥,不授什麽仙氣,林硯也就埋怨師父的同時,一直馬不停蹄的跑去煉丹房求藥,這種平日裏一顆就可以救命的丹藥,即便吃再多,卻根本沒有用。
再到後來,師父仙逝的同時,她也不見了,守孝期間,所有弟子三年無法下山遊曆,在一日之間,失去兩個最在意的人,那段時日,並不是普通人可以渡過的,哪怕是高枕無憂的的天人,也完全不可能想象這種失魂落魄,渾渾噩噩的林硯就連在山上授道,也變得不修邊幅,隻是成天坐在龜馱碑上……
他始終是猜不透想不通,一個飯要幫忙喂,身子都要自己幫著擦拭的女孩子,是怎麽消失的?
以至於整個武當山都被他搜了十遍不止,就連其他的八十一峰外蓮花峰,南岩峰,天柱峰等等,皆是上上下下地尋找,以至於不眠不休甚至暈倒在山林裏,在此期間,武當山沒有任何人敢去安慰他,他也漸漸開始懷疑起了山上所有人,每天孜孜不倦的視察搜索,所有人可以有的居所,甚至哪裏的聚會點,都是摸得清清楚楚,可到頭來,林硯依舊沒能找到……
至於像是風沙磨平了棱角,大海潛入了銀針,當他知道她的一切時,心境反而如仙境一般,靜若止水無波瀾……
在鼎盛大唐中赫赫有名蓧孺院,便是在唐末後慘遭第一個挨刀,之後解散也紛紛隱世為俗。
老院長的兒子,還算個修儒有術的文人學士,不知怎麽的居然娶了一個江湖女俠士做媳婦兒,不過老院長倒也因此是樂得。
可在這座浩然天下支離破碎,正趕上氣運不濟,龍運不通時,這個女孩兒誕生了,道教觀天象地之中,凡塵之人身具一種麵相,便是天相在身,所謂吉人自有天相便是如此。
但若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雙麵相加身,則是前所未有的大死結。
而岑曦便是如此,其大劫就是活不過十歲之齡,而那九死一生的一線生機,便是找到一個身具仙山氣運的大氣機之人,兩兩共生,以命續命……
昆侖尋覓無果,龍虎山不願消耗自己的氣運,華山仙門因為兩百年前剛剛飛升,則是不足,至於最後求得那武當祖師,倒是答應了,可也隻是說了句:“隻能順天命之所歸。”
這個因為麵相而生具慧根氣運的小女孩,與那坐於山門龜馱碑上的小道士,是否真的誠心相依相伴,不能夠強加幹涉,而中間過渡需要的聖人境及仙人境,武當則隻能提供聖人,至於仙人,這對夫婦是否願意舍命保女,就看他們了。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相依為命,女孩父親祭出了自己一生的儒道氣運,堪堪將其母親這個原本氣運境,以三教九流的意氣,送入了仙境門人的入世地仙。
武當的聖人,則是老仙師本人,既已時日無多,成人之美也無妨,待自己這最小的徒弟真的能夠真心待那個女子,自己的付出,也便安心了。
林硯的師伯師兄,在茅屋搭成之日,便已完全知曉,就這群道人,把那個稱師侄,或者是叫小師弟的林硯,完全蒙在鼓裏。
武當有一當,當仁不讓。
三年後的那一段時日,林硯的氣機已經完完全全地與岑曦的灌通,相輔相成。
那名身為人母的女子劍仙,以地仙的氣機抹去女孩兒三年來的記憶,將這段記憶融入那氣運之中,就此逝去,而武當老仙師,開始自行兵解,聖人修為完完全全貫徹給林硯鞏固氣運,再把那女孩送到記憶開始的起止點。
老仙師的遺言,隻有林硯在外的所有師兄師姐才知道。
“瞞住墨清,三年內鞏固他的武學,三年後放他下山……這個世道太亂了……我教所謂真人救世,不知何時走到盡頭……”
而當張秦陽傳授其《三十九橋齊點頭》,並說明一切時,林硯這才知曉。
痛心無用,隻能死心……本以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畢竟人世如海茫茫,要找到一個故人,又談何容易?
書上所說的“山海皆可平”,也許是真的吧,一想起當年女孩的言語,自己又算得上什麽照耀人心晨曦?
此時的林硯開始覺得,自己從來就不像什麽道士,而是覺得自己更像一座山,是那座女孩可以倚靠,能保住性命的山。
山名武當!當仁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