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自己的路

柳先生拍了拍王蘇州搭在自己肩頭的手。王蘇州跟觸電了似的,把手抽回。

柳先生轉過頭來重新看向江臣:“老板,這就是你選的代替我的人選?”

“你覺得怎麽樣?”

柳先生再次上下打量了王蘇州一番,點了點頭。王蘇州昂首挺胸,等待這個宿敵的誇獎。

“不錯不錯,勉強像個人樣。但我還是覺得我更好點。”

小白恰到好處的刷了下存在感:“我也這麽覺得。這小子比你笨,比你懶,嘴巴又臭,還沒有你帥。”

王蘇州嗬嗬一笑。前三個說得沒一點毛病,他可以承認。但是最後這一點,那真是叔叔可忍,嬸嬸不可忍。

他甩了甩頭:“我不是針對誰啊,而是關心你們兩個。我覺得你們眼眶裏長的兩個球沒起到一點作用,建議你們割了。做手術的話,我推薦你們去大鐵棍子醫院找捅主任,報我的名,可以享受九九折優惠。”

柳先生完全不理會王蘇州的侮辱,接著問道:“所以我很好奇,您為什麽會選他?”

江臣微笑著回到:“確實,他幾乎所有地方都不如你,但唯獨有一點,他要比你強。”

“哦?”柳先生微微低頭,“願聞其詳。”

“就像你說的,他比你更有人樣。”

王蘇州本來豎起耳朵想聽江臣要說自己什麽。畢竟在書店兩年多,可江臣誇自己這種事,那可真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

誰知道聽到了這麽句話。

不過王蘇州畢竟是王蘇州,而且他從對話裏也聽出了些東西。

雖然柳先生言語間微笑平和,但極期擅長腦補的他已經聞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醋味,腦補出了一大出苦情大戲。

於是他朝著江臣一拱手:“多謝老板誇獎,蘇幕遮慚愧啊!”又朝向柳先生一拱手:“僥幸贏了一手,大侄子見諒啊。”

柳先生依舊雲淡風輕,還打趣道:“可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他可是僵屍,我才是貨真價實的人。”

這是要撕逼的節奏啊!

王蘇州瞬間來了精神。要是聊這個他可不困了。他搶在江臣回答之前接過了柳先生踢過來的氣球,一記高腳吊射。

“其實不光大侄子有這個疑問,我也一直很納悶。你說為什麽有些不知道是不是東西的東西,他明明長了人頭人腦人心人肺,說著人話,也會寫人這個字,可他偏偏不通人情,不幹人事,盡幹一些狼心狗肺、偷雞摸狗、雞鳴狗盜、蠅營狗苟、豬狗不如的事呢?”

說話的時候王蘇州特意湊近了柳先生的臉,還特意加重了說話的語氣,故意弄得唾沫橫飛。

一些飛沫噴在了柳先生的臉上和胡須上。

王蘇州可是深諳“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這個店”的道理。此時在書店裏,他能惡心柳先生一點是一點。反正有書店撐腰,他絕對不會有什麽事。柳先生就是再牛掰,此刻也隻能受著。要是出了這個門,此生還能不能有這樣的機會那就隻有天和江臣知曉了。

還敢派人來殺我?泥菩薩還有三分火氣,狗急了還會跳牆呢!

王蘇州唯一遺憾的是自己一向潔身自好,沒染上什麽傳染病,不然給柳先生弄個艾滋病沒毒啥的。毒不死他也能惡心死他。

小白衝著王蘇州豎了個中爪:“我怎麽覺得你在指桑罵槐?”

王蘇州當然不會承認,當做沒看見那根豎起來的狗爪。

麵對王蘇州極度惡心的行為,柳先生沒有生氣,甚至連眼神都沒給王蘇州一個。他隻是伸手提起袖子擦擦臉。不過當袖子快碰到臉的時候,他停下了動作,看著打著補丁有些醜陋的袖口,露出了心疼的表情。他放下袖子,用手擦臉。

王蘇州看得出來那是柳先生很珍惜身上的衣物。盡管注定站在對立的立場上,王蘇州還是抽了兩張紙巾遞給柳先生。

柳先生笑著道謝,雙手接過。擦完臉,他沒有回答王蘇州的質問,而是對江臣問道:“老板,很多年前問過你的問題,我想再問一遍。為什麽有些人長著人頭人腦人心人肺,說著人話,穿著人衣,知曉人情,幹著人事,從不損人利己,也從不背德違法,但他們卻得不到應有的尊重,隻能過著狗一樣或者狗都不如的生活?”

他的語氣並不激烈,但問的問題還是讓王蘇州的心涼了幾度。他抿了抿嘴唇。原本昂揚的鬥誌偃旗息鼓。他回答不了這樣的問題,隻能陷入了沉默。

整個書店也隨之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打破這短暫沉默的是小白賤賤的笑聲。他鄙夷地看著王蘇州,再次豎起一根中爪。

“枉你天天自稱天下第一賤人,一到關鍵時候就掉鏈子。人家簡簡單單幾句話,就把你那稀巴爛的心境摔了個稀巴碎。這要是在鬥法,你早就死不知道多少回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

王蘇州心中頓時豁然開朗。

這老家夥分明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表麵上裝作問老板問題,實際上卻是在我心裏種草。這就是嘴強王者的世界嗎?還真是有夠可怕的。似乎一步踏錯甚至一個念頭的動搖,都直接關乎到生與死。

雖然心裏一陣後怕,背後也是被冷汗打濕,但王蘇州嘴上仍不服軟:“你懂個什麽!我這叫此時無聲勝有聲,一切盡在不言中。”

嗬嗬一聲冷笑,小白繼續嘲諷王蘇州:“也多虧你修為低微,影響還不大。不然要是你走出了自己的路,這種事就是妥妥的心魔。不過話又說回來,要是你真能走出自己的路,這種話也就成了上不了台麵的笑話,也就開打前嘮嘮嗑用。”

“走出自己的路?”王蘇州本能覺得這句話有點意思,詢問道:“什麽意思?”

“就是,”小白故意停頓了一下,見王蘇州一臉好奇,才賤兮兮說道:“不告訴你!”

要不是剛才這隻賤狗幫了自己,王蘇州絕對不會這麽輕易地放過他。

“你現在境界太低,想這種問題沒啥好處。路都走不穩,還想走出自己的路?不被人帶歪了就燒高香了。”

王蘇州默默翻了個白眼,心道:不說就不說,我還不能自己琢磨嗎?沒了張屠夫,還能就吃不了帶毛豬?

可小白是誰?跟王蘇州認識兩年多,也就撕了兩年多的鐵血對手。哪裏不知道王蘇州那點小心思。

他換了個一本正經的語氣:“鐵子,答應我,別自己瞎琢磨好嗎?那是作死。我可以不負責任的告訴你,沒個大庶長修為,別去琢磨這種事。”

認識小白兩年多,還真沒見過幾次他一本正經說話的樣子。王蘇州知道了事情的輕重,點了點頭。

小白見王蘇州點頭,也點了點頭。有些話點到即止最好,說多了反而容易出錯。再說了,他又不是王蘇州的爹,幹嘛管那麽徹底……

想到這,他眼睛一轉,**王蘇州道:“其實也不是不可以,隻要你叫我一聲爹,我就可以教育教育你,讓你提前打好基礎,怎麽樣?”

“打好基礎有什麽用?除非你能讓我直接那什麽,走出自己的路,我就叫。”

“那也不是不可以,但得加錢。每天叫我一聲爹。”

“好啊。那你可聽好了。”

小白坐正了,伸長脖子,洗耳恭聽。

王蘇州整理了下衣物,清了清嗓子,笑著說道:“聽仔細了。我這可是用美聲唱法發音。兒——子。”他還特意拉長了聲音。

小白並不意外:“兒子叫誰?”

王蘇州不接話:“多少年的把戲,還拿出來秀呢。”

柳先生哈哈一笑,打斷了兩人的相聲:“沒想到過去了一千年,師父還是這麽的有活力,也還是這麽熱心。”

小白哼哼兩聲,不說話。

柳先生接著道:“看來您是真的很喜歡王蘇州這個年輕人,不然也不會說這麽多話來幫他穩定心境。”

王蘇州收了臉上的笑容。

他怎麽可能不在意?

就算王蘇州不在意,蘇幕遮也不可能不在意。

柳先生的問題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是一個徹頭徹尾來自弱者的呼救。而且這個呼救的發出者,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數目不小的一群。

作為一個立誌於鋤強扶弱的劍客,如果連這樣一個來著一群弱者如此強烈的呼救都可以熟視無睹。

他王蘇州還練什麽劍?當什麽狗屁劍客?

他把視線轉向一旁若無其事聽著他們插科打諢的江臣,試圖從江臣嘴裏得到那個問題的答案。

江臣依舊沒有說話,還是小白在說話。

“這麽多年,我是一成不變。但是你好像進步很大,已經找到自己要走的路了?”

柳先生含笑點頭:“這些年靠著撓稀了頭發,總算勉強踏上了開頭。隻是前景不甚明朗,隻好來找師父和老板解惑。”

小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但隨後搖搖頭:“你既已踏上了自己的路,那便是同道中人。我也沒有什麽能教你的了。以後也不必再叫我師父,道友相稱便是。”

柳先生對著小白跪了下來:“徒兒不敢。是師父教徒兒踏上了修行路,一路上護持有佳,徒兒才有了今天。不然以徒兒偏激的心性,怕是早就化作黃土一抔了。就算我以後能走在師父前麵,師父也還是師父。”

“別了。我教你也隻是出自私心。一部分是,實在無聊,圖個樂子。另一部分,則是看你資質不錯,拿你做個實驗,走在前麵探探路。”

“師父還是這般的口是心非。徒兒雖然生性迷糊,但真情或是假意,還是能分辨清的。”

“行了,既然見了我,表了心意,那你也就安心走自己的路吧。我先睡了。”小白重新趴下身子,兩隻前爪交錯於麵前,頭枕其上。耳朵自然垂下,遮住耳洞。整個身體融入陰影,消失不見。

柳先生對著那處陰影磕了三個頭,隨後站起身,低著頭,一邊撣著衣服上的灰塵,一邊說道:“本來此次前來,我是想順手把你給殺了。但看在師父的麵上,我決定不會親手殺你。”

語氣態度輕描淡寫,好像王蘇州就是他衣服上的灰塵,彈指可滅。

如果換成是遇見畫皮前的王蘇州,聽到柳先生的話,一定會感激不盡,順便討價還價一番,讓柳先生盡量不要派強力的手下前來殺他。

但現在的王蘇州卻不想這麽做。他以同樣的語氣態度回道:“原本我想把你千刀萬剮的,但看在小白的麵子上,我決定留你一條全屍。”

柳先生好似沒有聽見一樣。撣幹淨衣服之後,他抬頭看向江臣問道:“老板,當初我問你問題,你說一千年後告訴我。現在已經過了一千年了。”

江臣下意識摸了摸鼻子:“是啊,一千年居然真就過了。我當初隻想著你也活不到一千年,隻要拖過去了,自然就不用回答這個問題了。可是沒想到你居然真的就活下來了。早知道當時就不說一千年,改成一萬年了。”

柳先生對這樣的回答並不生氣,而是將自己幹枯的手臂伸在麵前,活動了一下,看著手臂上青紫色的血管,笑著道:“如果老板真的定了一萬年,也許真的就不用回答了。這一千年說起來是真不容易。我被異聞錄足足殺了137次。各種死法算是嚐了個遍。但最終,還是被我堅持了下來。”

什麽樣的心境才能夠坦然麵對自己的137次死亡?

王蘇州不知道,反正他就死過一次就被死亡湊怕了,一心想著苟活。兩年多來在調查局也是混日子度日,盡挑一些簡單的活幹。雖然功勞少,報酬低,還經常被人鄙視,但勝在安全啊。連皮肉之苦都很少遭受。

你再看看桐凰,平時那麽威風凜凜說一不二,但人家那是怎麽來的?

那可是祖祖輩輩多少親人多少條命換來的!就連桐凰自己都不知多少次命懸一線。

王蘇州被桐凰搞過一次之後,就去私下打聽過。據說桐凰最慘的一次,一個秋風小隊10個人出任務,到最後就剩下半個桐凰。

為什麽是半個?

他們說現在桐凰的身上隻有一半東西是自己的,還有一半是人造的。最明顯的就是心肯定被換了。

聽認識桐凰比較久的人說,以前的桐凰的性格可不是現在這樣的冷若冰霜,而是一個陽光可愛型的。作為一個醫修,是局裏出了名的暖寶寶。

但自從那次任務之後,經脈斷了一半,沒法再修木係功法。隻好配合機關術,改走了水係,才成了現在的冰山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