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對不起

王蘇州越想越覺得柳先生真是個狼滅。而想到自己以後就要跟這樣的人鬥智鬥勇,更是覺得人生一片灰暗。

然而對於柳先生的悲慘遭遇,江臣並沒有什麽特別的表現,而是笑著說道:“我現在是可以回答你,但是你確定自己想聽嗎?”

“不必了,”柳先生搖了搖頭,“我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也許不一定對,但已經夠了,足夠支持我自己走下去了。”

兩個人賣關子似的對話聽得王蘇州雲裏霧裏,急得要死。但為了在柳先生這個前任麵前麵前表現得從容一些,他忍住了沒問。

柳先生不再微笑,正色道:“所以我今天並不是來問你這個問題,而是有另外的問題想問你。”

“可以,就當沒回答你這個問題的補償吧。”

柳先生不再兜圈子,開門見山。

“老板,這一千年來我一直在關注你。盡最大的可能想找到你的破綻。我把有關於你的所有信息都記錄在紙上,還全部手抄了一遍,沒事還會偶爾拿出來看看。發現你除了偶爾會陷入不明原因的睡眠之外,似乎毫無破綻。於是我想找到你睡眠的原因。”

“可是怎麽找都理不清一個頭緒。直到有一天我突然萌發了一個靈感。我找到了你幾次陷入較長時間睡眠的時間點,並和史書做了對照。發現了一點蛛絲馬跡。就是每次你陷入長眠的時候,都發生了天災人禍。順著這個思路,我發現越大的天災人禍你沉睡的時間越長。是不是?”

江臣沒有任何遮掩和猶豫,點頭應了個“是”字。

江臣的幹脆讓一直淡定的柳先生有一秒鍾的不淡定。他原本以為此行可能需要費些波折,萬萬沒想到事情竟如此順利。

但仔細一想,似乎也算意料之中。

江臣似乎本來就一直是一個有些莫名其妙的存在。就好像命運,捉摸不定。

沒有人知道他想要什麽,也沒有人能猜到他接下來又會怎麽做。

這句話通常被用來形容瘋子,但用來形容江臣好像也很貼切。

柳先生上前一步,伸手拿起那本心心念念許久的賬本,翻開。

前麵和後麵都是空白,唯有中間部分他能看見。字跡很青澀也很熟悉。

透過那些字跡,柳先生仿佛回到了一千年前,自己還在書店當賬房先生的那段歲月。

那個時候還沒有打印機,所有的契約都是手寫。

在柳先生來之前這些東西好像是江臣自己寫的,但在柳先生來了之後,寫賬本和契約便成了他的工作。

那是個很美妙的工作,也給柳先生帶去了一種很美妙的錯覺。

他用手將一行行文字寫下,那些如果便從命運的枝頭上成熟落下,變成一段段無可更改的現實。

就好像是柳先生在主宰著那些人的命運。

可是那也隻能是好像。

柳先生看著江臣的雙眼,用很認真地語氣說道:“老板,你知道嗎?其實最開始,我很敬重你,也很感激你,因為你救了我的命。但後來,對你了解的越多,我就越討厭你,甚至恨你。”

江臣嗬嗬一笑,並不言語。恨他的人太多了。多一個少一個並沒有什麽分別。即使這個人是柳先生,同樣如此。

這種不在意更加激怒了柳先生。

他一頁頁翻過那些自己寫下的東西,眯著眼睛說道:“你表現得越強大,我就越恨你。我不明白,為什麽你明明那麽強大,卻始終不願意為這片人間多做點什麽。明明你隻要隨便做點什麽,就能讓很多人輕而易舉過上更幸福的生活。但你偏偏不去那麽做,反而整日在這地方蜷縮著,偶爾找個什麽有緣人,賣他個如果找點樂趣。所以我開始討厭你,開始恨你,也開始想取代你。如果由我來掌管這本賬冊,我肯定會比你做得更好。”

這些話似乎憋了很久,柳先生是一口氣說完的。說完之後,他長長舒了一口氣,合上賬冊,溫柔地撫摸著賬冊封皮。

“老板,你站得太高也站得太久了,是時候累了,是時候該好好睡一覺了。”

江臣還是那個笑容:“我說過的,隻要殺了我,這本賬冊就是你的了。希望你能早日成功。”

柳先生有些戀戀不舍地放下了賬簿:“我會努力的。這段時間我給你精心準備了一份特別的禮物。相信很快你就會看見了。希望你會喜歡。”

說完,柳先生轉身離去。

王蘇州送到門口,笑嗬嗬道:“這麽快就走了?要不再多坐會兒?”

柳先生擺了擺手:“可不敢再坐了。再坐下去,估計你得把整個梧桐市調查局的人全叫過來的。”

“咦,你居然發現了嗎?”王蘇州撓了撓頭,“還是經驗不足。”他打開不知何時放在手裏把玩的手機,看著工作群裏消息一條接著一條。

雖然事出突然,但是比較幸運的是,為了搜捕跑掉的鼠一,調查局在這附近安排了足足一個秋風小隊。滿編的十個人,全都是左更境界與中更境界。

按照王蘇州的想法,鼠一肯定不是他自己說的什麽左更境界,而是一隻基於某種未知原因而隱藏了修為的大妖怪,所以調查局最好能派與之相匹配的大修行者前來抓捕。

調查局沒有采納王蘇州的建議。

作為低階修士的王蘇州顯然不太明白局內高階修士的數量並不能比得上菜場裏的大白菜。而且每一個高階修士都是異常重要的力量,調查局並不能輕易接受失去他們的損失,所以調動高階修士需要更多的真實詳細的情報,而不是某個人員的強烈建議。

在王蘇州發出發現柳先生的消息之後,梧桐市第二秋風小隊10名隊友第一時間做出了反應。依據優先級規則,暫緩了對鼠一的搜尋,同時趕往書店方向,並形成了一個口袋狀的包圍圈。

梧鳳局長特別下了命令,在確保安全的情況下試圖活捉柳先生的這個分身。

按照以往與柳先生分身戰鬥的經驗來看,這似乎並不是一個很困難的任務。

王蘇州抬頭看了看慢慢走遠柳先生以及他對麵最先趕到的調查局同事,捏了捏自己的胳膊,放棄了出去支援的想法。

人活世上,想活得長久滋潤,得有自知之明。

王蘇州很清楚自己的斤兩。還是別出去添亂了。反正不管怎麽樣,舉報的功勞是跑不掉的。

他轉過身,走到江臣麵前,提出了剛才柳先生提出的疑問。

為什麽有些人那麽努力,還是隻能狗一樣活著?

是不是真的是冥冥中的命運在操控一切?

江臣抬頭看了看王蘇州,皺了皺眉。

是不是店裏夥食太好,把王蘇州吃頂了?得跟如意說說,收王蘇州點夥食費,別老讓他白吃白喝。真當店裏好菜好飯不要錢?

王蘇州不依不饒:“老板,你是不是在其中扮演著什麽角色?你從店裏的交易中到底能收獲什麽?”

江臣伸出手,從虛空中抽出了一把劍。王蘇州第一時間認出了那是他的鬥雞。

王蘇州有些興奮。和在他手中鏽跡斑斑的模樣不同,江臣手中的鬥雞可謂是洗盡鉛華,盡顯神兵本色。

鋒利的劍身上流動著水一樣的光華。無時無刻不在散發的殺意凝聚為實體,化為籠罩在劍周圍的一團紅雲。紅雲中不時有針一樣的劍芒激射而出,刺破虛空後,留下一個個常人難以察覺的黑色小點。

王蘇州有種直覺,那些黑色小點另一頭,也許就是一個個微型黑洞,能夠將所有東西吞噬殆盡的存在。隻是在江臣的控製下,它們並沒有表現出足夠的破壞力。存在幾秒後又消失不見。

江臣慢慢抬手,將劍尖指向王蘇州。王蘇州以為江臣要把鬥雞交給自己,笑著伸手去接。

一點寒芒閃過。

劍尖穿過王蘇州的整個身體來到他的背後。

幾萬根牛毛一樣的殺意小針從劍身上鑽入王蘇州的身體,沿著血管瘋狂遊動,帶來神魂欲裂的疼痛。

“連劍都沒練明白,還想cao心這些?”

江臣鬆開劍柄,抽了張紙擦了擦手,重新低頭看起了書。

王蘇州腦子裏連一句親切問候江臣的話都說不出。

“真他麽的痛啊!”

劇烈的疼痛充斥著王蘇州的大腦,幾欲將之撐破。王蘇州牙關一咬再咬,還是沒能憋住,情不自禁叫了出來。

好在江臣的手離開鬥雞之後,鬥雞又變成了在王蘇州手中鏽跡斑斑的模樣。

那些牛毛一樣的針狀殺意隨之消失不見。

從疼痛中解脫出來的王蘇州覺得自己快要虛脫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他知道這還是江臣手下留情的緣故。不然此刻他的整個人就不會傻傻站在這裏,而是被無數的黑色小點吞沒了。

原來鬥雞你可以這麽強嗎?

王蘇州雙手握緊鬥雞劍柄,咬緊牙關,一點點用力,將鏽跡斑斑的劍身拔出自己的身體。

紅色的血液在劍上流淌一陣後,滲透進劍身內部,消失不見。

一小塊鏽跡從劍身脫落,在落地之前,崩裂,如煙般消散。

原來我的血也可以煉劍?也對。我好歹也是個血統純正的僵屍。

王蘇州用右手將劍橫舉在胸前,左手輕柔地從劍柄處撫至劍尖,喃喃自語道:“我們將一起並肩作戰。”

鬥雞仿佛聽到了他的話,劍柄處放出一股灼熱。

感受到這股灼熱,王蘇州覺得胸前的傷口都不是那麽痛了。

他看向江臣:“老板,我一直以為你變了,變得柔軟了,可現在看來,你好像又沒變。手還是那麽穩,心也還是那麽狠。”

江臣沒有抬頭,繼續看著手裏的書。

王蘇州不再多言,低頭看向自己的胸膛。翻卷的傷口已經有了愈合的跡象。

其實王蘇州的傷勢看著很重,但其實也隻是皮肉傷。

江臣也許很久沒有握過劍了,但他殺人的技巧卻沒有任何生疏。雖然一劍貫穿了整個胸膛,但完美的避開了所有的內髒。

王蘇州對這樣的技巧是又羨慕又慚愧。反正他這個自詡千年難得一遇的絕代劍客目前做不到這一點。

但他並不慚愧,反而拍著江臣的馬屁:“老板,如果說我是千年難得一遇的絕代劍客,你絕對是萬年難得一遇的劍客。也不對,你好像不光用劍。”

見江臣不理自己,王蘇州無聊地細心觀察著體內的變化,結果讓他有了新的發現。

身體裏的血液在第一時間奔流至傷口部位,自行發揮功效,不間斷治療著傷口。治療的功率好像比之前快了一點。雖然隻提升了一丁點,但卻讓王蘇州看到了無限的希望。

這就是殺不死神功嗎?

果然夠簡單粗暴,我喜歡。嘿嘿。

傻笑中的王蘇州忽然聽到一陣爆裂聲,聲音不是很響,卻極具穿透力。

他跑出門外,就看見不遠處的地方有幾個存在重合的巨大結界。每個結界都破了幾個大洞,正在漸漸消散。

那是玄級結界符展開後的樣子。這種結界本身應是隱形的。但它此刻卻顯現在陽光下。應該是內部攻擊的強度超過了它的防禦上限。

這有點不科學。

黃級結界符的防禦強度是與使用者修為直接掛鉤的。

按照以前調查局對柳先生的了解,他從來沒有表現過如此大的破壞力。

王蘇州跑了過去。結果看到的東西卻讓他的眼前一黑,心裏更是仿佛又接受了一次完全體鬥雞的殺意洗禮。

結界內部區域隻剩下一堆在劇烈爆炸下遺留下來的殘渣。它發揮了它最忠實的能力,盡管破了幾個洞,但還是保護住了外部沒有受到爆炸的幹擾。

可惜它卻沒能守護得了在其內部戰鬥的那些調查局修士。

王蘇州撲在那堆廢墟之上,瘋狂的用手挖開那堆水泥鋼筋。他想從中找到那10個秋風小隊成員。卻隻找到一些血跡和碎肉,無聲地提醒著他無比殘酷的事實。

但他不信邪,繼續翻找著。

“是什麽讓你們以為我殺不了人?”

王蘇州抬起頭,就看見清瘦的柳先生站在不遠處。風吹動著他寬大的衣袍,似乎隨時能把他帶走。

王蘇州沒有拔劍衝過去,因為他知道那隻是徒勞。能夠輕而易舉殺死一隻秋風小隊的柳先生,無論他如何拚命都不可能有結果。他低下頭繼續翻找著。

“別找了,為了確保殺死這個秋風小隊,我可是引爆了自己一個分身。雖然代價不算小,但也勉強夠了。也算對得起被你殺害的畫皮了。”

聽到那個有些刺耳的名字,王蘇州的眼睛瞬間紅透,指甲和獠牙一瞬間長出。

“初次見麵,還希望你能喜歡這份禮物。”

去他麽的打不贏,去他麽的送死。

王蘇州縱身一躍,跳至柳先生的麵前。

可惜柳先生似乎真的信守承諾,不會殺他。見他衝了過來,放開身形,任由吹來的風帶走自己。

王蘇州想追,可是幾個跳躍之後,柳先生已經隨風而去,消失在了眼前。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手足無措,似乎做什麽都是多餘。

桐凰第一個趕到現場,看到一個紅著眼睛長著鋒利獠牙和指甲的王蘇州。

“你好像從來沒有說過你是僵屍?”

王蘇州無言以對。

之前的他隻想著混日子,也不想被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待,理所當然地隱瞞了自己的身份。

他很清楚一個人類王蘇州和一個僵屍王蘇州會得到一個怎樣的區別對待。

就好像現在桐凰的眼神裏充斥著的憤怒與仇恨。

以前的桐凰討厭王蘇州,這其實沒什麽大不了。每個人都會有討厭的東西。

王蘇州就討厭吃青椒。

可是仇恨卻不一樣。它比討厭更加難以忍受,還容易引領人走向極端。

討厭青椒的王蘇州可以皺著眉頭吃下別人夾來的青椒,但如果王蘇州不是討厭是仇恨青椒,他也許會連著青椒炒肉絲的盤子都砸在夾菜者的臉上,即使夾菜的那雙手來自秀秀也沒有什麽轉圜的餘地。

這就是柳先生送給我的見麵禮?還真他麽的別致。

“第二小隊的魂燈都已熄滅,對此你有什麽好的解釋嗎?”

桐凰語調冰冷如寒風,一點都不像在詢問同袍,反而像是對一個叛徒發出的行刑前的審問。

可王蘇州不敢奢求更多,桐凰沒直接動手將他拿下就已經算是客氣了。

王蘇州隻能低垂著頭說出了那近乎萬能的三個字。

這三個字看似萬能,可其實隻能應付絕大多數的情況。極少數情況下,它並不能讓聽眾釋懷,反而隻會加劇聽眾的惡心感。

現在就是極少數的情況。

但王蘇州別無選擇。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