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晉雜五

楊春生起來去給啞巴弄了幾截細鐵絲:“夠了不?家裏有鉗子吧?”

啞巴接過來比了比,點頭表示夠了。鉗子他家裏有,老三是鉗工,最不缺的就是鉗子。雖然這東西在農村用處不大。

“用不用我幫忙?”楊春生把已經老的掉牙的辦公桌收拾了一下,把本子筆都收進抽屜裏上了鎖,把鑰匙收進縫在棉襖裏麵的小兜裏,拍了拍。

啞巴愣了一下,沒想到楊春生能主動說幫忙。他扭頭看了看楊春生,衝他笑了一下搖了搖頭,拿著鐵絲出來。

走在半路上,啞巴在心裏琢磨,沒想到這個楊春生,還不像那麽可惡。那……那件事兒,要不要幫一把?

他其實對楊春生這個人的感覺不太好。

這個感覺主要是源於他原來自己的記憶,和老六啞巴無關。

他原來在南溝住的時候,有一年……大概也就是這兩年,他暑假在姥姥家,結果淘氣,把小隊的高梁苗給拔了。

小孩子淘氣作禍,是真的沒什麽惡意,就是當時感覺好玩兒。不過確實惹禍了。說不好聽的,那是妥妥的破壞農業生產,要是再大十幾歲夠槍斃了。

正好那天,楊春生回家,看個正著。

然後就把這事兒報到小隊去了,姥姥姥爺六七十歲了,大中午的頂著太陽挑水補苗,從自家地裏往公家地裏移。

姥姥一邊弄一邊哭,一邊罵,還把他實實在在的揍了一頓。屁股都打腫了。這仇就記下了……雖然過後也就忘了。

從那會兒開始他就感覺楊春生‘不是好人’,遇到了躲遠遠的。這種感覺一直保留到了這會兒,其實挺莫名其妙的。

……

用鐵絲紮帳子比用藤條快。

編樹柵欄門啞巴還是會的。

把樹枝子挑粗細差不多,高矮也差不多的,擺出一扇院門的大小,然後用幹樹棍子一反一正像編筐似的的穿起來,下邊密實一點,上麵寬鬆一點。

把邊角用鐵絲紮緊,綁上粗一些的樹幹。

也不用合頁,直接用鐵絲箍兩個圈兒就完事,也不用鎖,同樣用鐵絲做個環,出去往帳子上一套就行。

這東西防君子不防小人,村裏人一看你關嚴套好了就知道家裏沒人,頂多喊兩嗓子,不會進。

小偷都是外麵來的,本村人誰也不敢在本村偷東西,那就是不想活了。

吭哧吭哧的,算是把大門弄出來了,往起一立,那叫一個醜啊,簡直有點慘不忍睹的感覺,不過總比沒有強。

好賴對付著,算是把院子封起來了,別人也就不會隨便往裏進了。這玩藝兒其實啥也擋不住。

把剩下來和鐵絲和鉗子一起收起來,啞巴去灶裏看了看,還有點餘灰,炕也沒涼,趕緊絮了點絨柴進去小心伺候著。

還行,火引了起來。

燒幾把絨柴,放細柴,粗枝,再加大柴。飯是現成的……早晨做的苞米茬子中午也沒吃完。

想了想,進屋下窖,拿了幾個土豆上來,去皮切絲用水泡上。炒土豆絲,這東西沒菜可吃的時候就是道好菜,永不落伍。

而且這玩藝兒油多點少點,放不放肉差別都不大,隻要放夠鹽就行。

他又找了一下,地窖裏確實隻有蘿卜和土豆,別的什麽也沒有。蔥,大蒜,地瓜都沒有,更沒有蘋果。

好消息是,蘿卜也不是都糠了,大部分用薄土埋的好好的,沒發纓子,土豆基本上也沒見出芽。地窖是個好東西。

伺弄伺弄火,啞巴蹲在那搓著下巴琢磨,怎麽想法兒弄點錢呢?

沒錢的日子難過呀。

其實在這個年代,有錢日子也難過,就不是錢的事兒,不過,有錢總比沒錢好,總會要強一點兒。

可是想弄點錢……那簡直是癡心妄想,想的太多了。難哪。除了種地,其他的行為一概不行,你怎麽搞?

打獵這幾年到是不怎麽管了,可是那玩藝兒不出錢,靠運氣不說,也需要家什。赤手空拳往山裏衝啊?

山貨這事兒到是可以考慮,但也就是春秋兩季,而且如果不想賣給合作社,那就隻能自己扛著去縣城,或者去市裏。

大隊就不用想了,公社也不行,這邊也沒有集,大家都是莊戶人,都想賣點呢,誰買?

要麽就去市裏。啞巴挑了挑眉毛,心思活泛了起來,有點騷癢。去市裏。

從張家堡出發,去縣城大概二十公裏出頭,去市裏三十公裏出頭。但實際上,去市裏和縣裏差不多,對於張家堡來說沒什麽差別。

這裏這會兒不通客車,隻能坐火車。

坐上火車,去縣裏和去市裏還有什麽差別呢?要說差別,那肯定是市裏比縣裏熱鬧,人也多。

這會兒的縣城,說不好聽的就是個大村子,橫豎三條街,有幾棟水泥小樓,有幾家小工廠。也就是那麽回事兒。

還是得去市裏。啞巴拿定了主意。

鍋裏上來氣了,哧哧的順著鍋蓋噴出來,他看了看火,去屋裏把油和鹽拿了出來。這年頭油都不敢放在外屋地,一晚上就沒。

動了動灶下的柴,讓火頭緩下來,把燒出來的木炭用灰爬子爬出來一些,用鐵鍬裝到黃泥火盆裏端進屋,放到地中間。

又等了一會兒,感覺鍋裏的飯熱的差不多了,再加把粗柴讓火燒起來,揭開鍋把飯取出來,鍋刷幹淨,倒油。

這個時候的豆油都是生榨,一下鍋嘩嘩翻綠沫子,一股豆腥味湧起來。等沫子沒了起了油煙,把泡著的土豆絲控淨水下鍋,翻炒幾下撒下大鹽。

農村沒有精鹽,吃不起,都是大粒鹽。

再放少半舀子水,油太少了,不放水不行,也得用水把鹽化開。

連炒帶煮的翻弄一會兒,鹽化開,鍋裏也起了粘勁兒,手腳麻利的趕緊盛出來,把鍋裏添水。動作慢點就粘鍋了。

東北的土豆很麵,澱粉大,也就是粘勁兒大,特別容易糊鍋。

苞米茬子粥裏還拌著鹹菜碎,就著土豆絲吃,還別說,挺得勁兒,感覺有點好吃。要是再有點蔥末蒜瓣就好了。

啞巴歎了口氣,唏裏糊嚕的連吃帶喝。

外麵天都要黑下來了,屋子裏已經朦朦朧朧的,再不抓緊時間就得點蠟了。浪費。

吃飽喝得,把盆子和碗往鍋裏一扔,不想動了。再說天黑也看不見了,為刷碗點個蠟有點不劃算。

炕燒的熱騰騰的,黃泥火盆裏的炭火也還沒燒完,屋子裏難得的這麽暖和。此時不睡,更待何時?

檢查了一下門窗,該插的插好,往灶炕裏添根大柴。上炕睡覺。

窗簾就是個小薄被,比窗戶口大一圈兒,卷著,用繩子綁在窗口上麵。

解開係繩,卷成一圈的窗簾自己墜了下來,把下沿的木棍兒往窗台上一卡,屋裏頓時變得去黑一片。

有了這個,屋裏的溫度就會降得慢不少。

啞巴摸著黑洗了腳,脫下衣服舒舒服服的鑽進被窩,繼續琢磨弄錢的事兒。得掙錢哪,呼~~~ZZzz。

今天有點累著了。

當天晚上啞巴做了好幾個夢,高樓大廈,男人女人,燈紅酒綠,早晨一睜眼打了個哈欠爬起來,什麽也沒記住。

穿好棉襖,把窗簾卷起來往後看了看,什麽也看不到,窗戶被漂亮的窗花封的嚴嚴實實。

再說他的後窗比房後麵的路還要低一截。

起床,天已經放亮了,大公雞又在一遍一遍的催命。

先燒火,刷盆刷鍋,洗臉,繼續煮苞米茬子。高梁米那東西他實在是不想吃,不到彈盡糧絕他決定就不碰。

這東西,農村大片大片的種著,但卻不是東北原種,是一種後引進的高產品種,叫什麽晉雜五,特難吃,沒有米味,粗糲難咽。

至於原來的東北原種早就沒有了,不讓種了。那個還好吃,有股子香甜味。

晉雜五,晉雜五,又難吃,又難煮。這東西基本上都留了口糧,大米玉米什麽的要拿走供應城裏,搞北糧南調。

東北這個窩囊地兒,盡是沒什麽好事兒。

六七十年代勒著肚子出糧,八九十年代勒著脖子出物資,北糧南調支援工業支援建設……最後還落不下一點好。

北糧南調可不僅僅是農民,東北的城市也一樣,原來的每人每月半斤油都調成了三兩,精糧份兒也少了,加了粗糧。

啞巴記著也就是這幾年,城裏也吃晉雜五了,一到飯點孩子們就哭成一片。

這麽一想心情就好多了,啞巴還吹起了口哨,外屋地的熱水氣搞的像仙境一樣,歡快的口哨聲回響。

弄好火,到院子裏活動一下身體,壓腿彎腰高抬腿,抻抻筋,兔子跳,折騰了一會兒。感覺自己應該弄個跳繩。

想想就笑了,跳個屁的繩啊,這會兒就算是城裏的孩子也沒有啊。女孩子有根醫用皮筋那就是班上最靚的妹仔。羽毛鍵子也算。

吹著口哨,又把不大的院子從頭逛了一遍,到處看看找找,還真發現了好東西,下屋裏有半缸醬。就是倉房。

也對,沒有醬缸哪來的鹹菜?這年頭東北農村的鹹菜可不是用鹽醃出來的,都是醬缸裏泡出來的,很獨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