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供銷合作社

啞巴上輩子最歡喜的事兒,就是陪著姥爺來大隊合作社。

現在不知道為什麽,沒有了那種心思。

拎著醬油壺的手凍著了,啞巴換了隻手,把凍著的手揣進褲腰裏麵暖。這幾天陽光明媚的,他就忘了戴棉手套。

結果這一路走過來,身上還好,走的熱氣騰騰的,可是手和耳朵就有點遭罪了。

十多米寬的土路筆直的穿過村子,村子中間岔路口就是大隊部,合作社就在大隊部邊上,是間老房子,換了瓦頂。

大隊部也冷冷清清的,不見個人影。

這兩年大夥都消停了,不在搞什麽這運動那運動,連大隊部都蕭條了下來,隻有牆麵上刷的標語還是那麽醒目。

合作社連個牌子都沒有,兩扇老木門歪斜著靠在牆邊上,裏麵黑乎乎的。

門開著,卻還掛著棉門簾。

啞巴側過身子用屁股頂著門簾一轉,鑽了進去,進來就是一鼻子煤煙味。屋裏燒著煤爐子,給售貨員烤火做飯用的。

兩盞估計不會超過六十瓦的白熾燈泡,被煤煙薰的都黃了,發著昏暗的光,把燈泡和電線上扯著的蜘蛛網照的閃著亮光。

煤爐子邊上,兩個大姐在那織毛衣,扭頭看了啞巴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繼續著手上的動作,就像沒看到人似的。

這年頭,售貨員營業員那就是大爺,相當牛逼帶閃電的職業,都是趾高氣揚的人上人,看人都用鼻子孔。

農村這邊還算好一點,城裏麵,不管商店還是飯店,都會在牆上掛著的員工守則上麵,看到‘不許無故打罵顧客’的條款。

大概就是,不是不讓你打罵,但你總得找點什麽理由。是這麽個意思吧。

和城裏商店分成百貨和副食,糧店不一樣,農村合作社就是個大雜燴,隻要有人買的東西都能找到。

從百貨到副食,肉蛋,糧食,農具,種子農藥,要啥有啥。屋子裏的那股子味道就不用提了,那真是千般滋味混於一鼻。

這裏還是農業副產品的代收點,十裏八鄉的農民都可以把東西拿過來賣,或者換點東西。雞蛋,山貨,生豬什麽的。

就是收的價格有點低,至少比他們的售價低一半。

不過也正常,這年頭合作社副食商店什麽的,‘損耗’都大,這個抓一把那個搞半斤的,這不都得從這上麵出嘛。

他們不是把收上來的東西直接賣,收和賣是兩條線,互不相關,就像收的是活豬,賣的是凍肉。這時候全國各地都是凍肉瓣子。

內髒都被拿去做香腸,那種紅色的模仿蘇聯的薰肉腸,偶爾可能買到腸子,這個完全看運氣,而且也不是小老百姓能舍得的,本來肉票就不夠用。

隻有在城裏的副食商店能買到大骨頭和肝,但需要去醫院開證明,證明你或者你的家人需要吃營養餐。

啞巴拎著醬酒壺在合作社裏轉了一圈,老式的實木玻璃櫃台,水泥台子,各占一邊,農具工具水筲鍬鎬還有大缸小翁的都直接堆在地上。

“阿巴。”回到賣醬油醋白酒的櫃台,啞巴用手裏的醬油桶在玻璃櫃子上敲了敲,示意他要買東西。

玻璃櫃子裏麵是糖塊,餅幹,香腸。各種水果硬糖,高糧飴,牛軋糖,方塊型的餅幹,半圓形的芝麻餅幹。這種餅幹很硬,但嚼起來特別香。

沒有麵包,大概是在農村也沒人舍得買,香腸已經很意外了,這東西可不便宜。

“阿巴啊~,加啊。”喊了一聲沒人動,啞巴又喊了一聲,有點不滿的扭頭看著那倆老娘們。

“真是的,煩人。”

其中一個一臉的不情願,拿眼皮夾了啞巴一下,還是堅持著把手裏這行針織完,又檢查了一遍,這才放下來:“買什麽呀?半天二晌的。”

啞巴指了指櫃台裏麵的醬油桶。這年頭都是散的,不過都是純釀的,是真的好吃。

“他是個啞巴吧?”另外那個女的頭也沒抬說了一句,用手裏的毛衣針在頭發裏撓了兩下。

“打醬油啊?”走進櫃台裏麵的售貨員看了看啞巴手裏的壺:“給我。打多少?打滿哪?”

啞巴點點頭,比劃了一個二。兩提溜。

別看售貨員態度不咋的,業務那是真沒毛病,手腳又麻利又穩當,一手拿著壺和漏鬥,一手打醬油,兩提溜下去一滴都沒撒。

啞巴又買了十塊紅方十塊青方,買了兩個榨菜疙瘩。小三塊錢就花出去了,這些都不要票。

那售貨員一邊給他包紮一邊和另外一個說話:“你說這啞巴也真厲害哈,啥都認識,也真舍得花錢,我可舍不得天天吃這個。”

“沒菜了唄,總得有個下飯的,”另外那個抬頭看了啞巴一眼:“瞅這一身條件能不錯,可惜是個啞巴。”

啞巴就當沒聽著,指揮著售貨員拿東西,又買了幾根蠟,一包火柴,煤油,買了點黑線,沒忍住饞,又稱了二斤芝麻餅幹。

原來他小時候最喜歡吃的就是這個餅幹,這一晃都有四十多年沒吃過了。

最後想了想,又剁了點肉。反正天氣還沒徹底暖過來,還放得住,買點借個味。

比劃著求售貨員給剁點肥的,可能看他是個啞巴,那售貨員也沒不耐煩,真給他挑著肥的地方下的刀。

這一般都得是熟人親戚才有的待遇,挑肥的地方割。

所有的東西都給包紮,就是用黃草紙緊緊實實的包好,然後用紙繩係結實,給打個手拎的結,包出來還挺好看的,得點功夫勁兒。

‘呀呀。’啞巴付了錢和票,笑著給售貨員比了一個大拇指。

“操特麻的,”售貨員笑起來:“讓個啞巴誇一頓,心裏還挺得勁兒。”

“看人家長的俊唄。你別說,這小啞巴還挺精神的,這小體格一看就結實。”那個售貨員抬頭刷刷打量了啞巴幾眼。

啞巴背心一涼,我靠,遇上女流氓了。拎著東西大步流星的走了出來,再不走說不上這倆老娘們說啥呢。

老娘們要是飆起來,那是真連尾燈都看不著啊。

走出來十來米了,還聽見屋裏傳出來的笑聲,看來車速相當不低。

又往前走了一段,啞巴一拍腦門,靠,手紙忘買了。

站在那想了想,腦海裏飄過秫稈的影子,啞巴撇了撇嘴,算了還是回去買吧,愛說啥說啥,反正當聽不著,再說又不是沒聽過。

這會兒農村人哪裏舍得用什麽手紙啊,就算城裏都沒普及呢。

城裏就是報紙,書,孩子作業本,農村就是秫稈,小棍子,樹葉,甚至石頭片,土塊,雪塊。

手紙屬於是高級衛生品,都是女人每月的那幾天才舍得用的。工會每個月會給女工發。

果然,一聽啞巴要買衛生紙,兩個售貨員的眼睛都冒光了,樂的那叫一個開心哪,一門子在那研究啞巴買這個幹什麽,是不是家裏有媳婦。

沒人會往擦屁股上麵想,那不是敗家嗎?浪費。

結果那售貨員一開心,直接多給了啞巴一卷:“下回來把媳婦帶過來唄,俺們看看,啊,記住了。下回帶來。”

對,這會兒的售貨員就是這麽隨意,沒事吃幾塊糖,抓幾塊餅幹,高興了多給一兩二兩,給親戚熟人捏點什麽,都正常,沒人在意。

啞巴搖了搖頭表示沒媳婦,舉起兩個大拇指往一塊碰了碰,指了指那售貨員。阿巴?

另一個售貨員都要樂瘋了,笑的哈哈的:“得了,這讓你說的,賴上了。也行,你就跟著走吧。

長的可不差,這體格子估計能把你壓舒服嘍,你都得美的下不來炕。”

“哎喲,可晚嘍,孩子都特麽滿地跑了,要是早幾年還行,那還真說不上的事兒,不能說話怎麽了?體格好比啥都強。”

“那可不。怕啥?你跟著去吧,砸兩炮嚐嚐唄,回來給我學學就行。”

“你去吧,你那麽搔腥,我可不行。媽喲,不得讓人打死,也就想想吧。”

“怕啥呀,多好的條件,啞巴又說不出來,你自己還往外說啊?嚴絲合縫。不是咱堡的。”

啞巴接了找回來的錢,又比劃自己要點報紙。

售貨員給他綁了一大撂,也沒要錢。這東西本來也不值什麽錢,都是城裏物資回收站弄過來的舊報。

城裏沒用,農村用它糊牆。城裏這會兒一般都是白灰牆,報紙淘汰了。

啞巴拿了東西給人家點頭道謝,擺擺手趕緊走人。

這倆娘們越說越往身體中間使勁兒,這特麽的,再聽下去說不上就說出來什麽話了,女人真可怕。

可別真把自己給葫蘆嘍。

拎著東西,又是八裏多地回到家裏,大半天的時間都扔在路上了,肚子咕嚕咕嚕一個勁的叫喚。這年頭油水少,是真不耐餓。

幸好還有剩飯,坐在鍋裏還是溫熱的,給灶坑加兩瓣柴,把飯端出來就著青紅方吃了。很久沒吃這東西了,感覺還挺好吃的。

主要是這個時代的東西真哪,貨真價實,什麽東西一點假也不摻,也沒有亂七八糟的添加劑,是真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