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笨丫頭

幾個小青年已經快跑到地邊那頭去了,村裏的事兒他們是真的不敢摻合,哪怕是個啞巴也一樣,必竟他們都是外人。

那丫頭到是沒跑那麽遠,也沒往前靠,站在那眼睛有點不太聚焦的模樣。

就看北頭那邊楊春生像個毛驢子似的尥著蹶子往這邊衝,半道摔了兩個馬爬,連滾帶爬的跑了過來。

也仗著他攏共也沒走多遠,也就是一百米不到。

“怎的了?怎的了?”楊春生喘著粗氣伸一隻手抓著啞巴,嘴上問車老趕子,眼睛盯著老四:“沒腳的功夫,怎麽還幹起來了?”

“誰知道了去,”車老趕子穿好棉襖扣扣子:“人家老六沒招他沒惹他的在那裝肥,他抬腳就去踹人家。

該說不說,今天這事兒不怨人老六,泥人還有土性呢。

哎呀我操,我今天是倒了血黴了這是,這下挨的,上哪說理?”他呲著牙用手輕輕在肩膀頭上按。是真疼。

這麽實實惠惠的挨了一鍬把子,得腫幾天好的,而且這會兒還不是最疼的時候,等隔一會兒緩過來勁,那才叫疼。

“還能行不?”楊春生怕他耽誤幹活。

“叫個人去給裝吧,趕車行,怕是得扔不動鍬了。晚上得腫老高起來。”

“一會兒我給你弄點白酒,晚上燒一燒,讓你媳婦幫你揉揉。這扯不扯的慌你說。”

楊春生看了看啞巴,嘴動了動又沒說什麽,放開他往前走了一步,拽著老四就走:“你跟我過去,今兒你裝車。”

老四掙了一下沒掙開,氣乎乎的跟著楊春生往北頭走。

“都別看了,趕緊挑,都看啥呢?等會日頭上天該濘了。老趕子你勸勸老六,我在場院等你。”

幾個小青年麵無表情的走回來,那丫頭看了看啞巴,眼中有一點耽心。也就是一點。

“老六,給我卸車,你今天都卸了車再挑,能挑多少挑多少吧。”車老趕子按著肩膀嘶了幾口涼氣。完了,胳膊抬不起來了。

“你個犢子玩藝兒,砍死人你不給償命啊?虎了二張的。”

啞巴嘿嘿樂了一下,拿鍬去卸車。別人這會兒誰也不能說啥,都默默的幹自己的活。

那丫頭就跟在後麵,等別人裝好了挑走了她才上前。這麽弄她就得比別人幹更長的時間,其實是有點吃虧。

啞巴呼呼一口氣把車卸了,幫著把車後廂板裝上,衝車老板子比了比大拇指,這才去弄自己的。

這麽弄他這要比別人多幹活,不過卸車到是也不算累,就是占點時間。誰讓惹禍了呢。

他看了看那丫頭,一看就不是幹這活的人,鍬都使不好樣,半天也裝不上一籃子。

也沒抬頭,咵咵幾鍬幫她裝上一籃,然後去裝自己的。幾下裝滿,挑起來就走,也沒去看她什麽反應。

那丫頭愣了一下,看了看裝滿的土籃,又看了看啞巴的背影,默默的放下鍬,拿起扁擔掛好,咬著牙挑了起來,晃晃悠悠的走向分片兒。

……

“誰把啞巴弄過來的?”鍾老四撇開楊春生的手,活動了一下手腕子,問了一句。

“誰?你哥唄,別人能定啊?你招乎他幹啥?是不閑的?”楊春生斜了老四一眼。老四個子比較高,有一米八多,楊春生頂多一米七。

“我哥找他幹什麽玩藝兒?沒人啦?”

“你是大隊長啊?還是公社書記?你去問問你哥唄?看他大耳刮子扇不扇你。”

“我問他幹啥呀?為啥呀?”

“有事兒唄,還能幹啥?解決問題。人家沒招你沒惹你,你踹人家幹啥?”

“沒想,氣頭上了,和老趕子嗆了幾句。這小逼養的挺虎啊,老趕子肩膀真腫起來了,不輕活。”老四摸了摸腦門,心裏有點窩火。

草特麽的,差點就劈上了,還真沒想到,這啞巴今天是吃了大力丸了?等哪天的。

“你這段時間離老六遠點,沒事別撩閑,再把事兒耽誤了。”

“啥事啊?非得他一個啞巴?”

“啥事?安排那小青年,小姑娘落戶,要不落你家去?”

“我操,給啞巴派媳婦啊?憑啥呀?”

“派個基巴媳婦媳婦的,咱們青年點要撤,她回不了城,得解決戶口,明白吧?

解決不了點就撤不了,你哥就得挨批。堡子裏還誰合適?都是拖家帶口的,再說,那成分誰敢要?”

“噢,這麽回事啊,”老四摘了棉帽子在頭皮上抓了幾把:“也不知道啊,你別和我哥說啊,老趕子那,我晚上去他家看看。”

“現在這形勢,你哥也難。”

楊春生說:“你可給你哥省點心。青年點這一塊,產量這一塊,還有特麽那啥玩藝兒,大齡未婚。

哪個不得弄?考核呢。隊長那麽好當啊?”

“行,知道了,我這幾天不搭理他。小逼養的,等過段時間的,拿鍬劈我。”

“你總和個啞巴置的哪門子氣呢?能有點出息不?都一個堡住著,還打生打死啊?你媳婦讓不?”

“我就特麽看他家人不順眼,不都牛逼哄哄的嘛。”

“這一堡子都是人家,你挨頭弄唄?你就是閑的。平時小來小去的沒人管,你給人家弄大發了你看看管不管?

親不親一家人,人家祖宗在那埋著呢,到時候你哥咋整?扯閑犢子,你媳婦不得削死你個玩藝兒。”

老四怕媳婦。

他長的又高又大的,模樣也周正,討個媳婦也是大高個,漂亮,在公社小學當老師,吃皇糧,小日子過的賊美。

他家裏,他大哥是隊長,他家也吃皇糧,哥倆都從家裏分出來了,自己單過。

隊長家在村口大柳樹下麵,他家就在南溝,隔著他爹家也就幾十米,占的小隊的地起的大紅磚瓦房,大院子。

老四嘿嘿笑。關外的老爺們,不感覺怕媳婦有什麽不對勁兒的地方,何況媳婦還是吃皇糧的。

其實他和老張家也沒什麽矛盾,矛盾在他哥身上。

他哥把啞巴他三嫂的糧份和地都給抹了,人家戶口還沒遷走呢,他就是看人家進了城不搭理他故意的。

然後就是占人家父母的地,今年占一點,明年占一點,反正就兩個老的,是幹窩火沒辦法。

說句實在話,在這個年頭,他這種事兒幹的呀,那真是缺德到頂了,生孩子都不應該長屁眼那種。

但是老張家這邊,這不是人心不齊嘛,哥幾個自己顧自己,都當不知道,老三那頭在廠子上班,也沒時間回來扯咕。

要說這事兒,是你姓鍾的欺負別人吧?欸,就這麽格路,他家不這麽感覺,反而沒完沒了的找事兒。

這就是農村,讓人欺負了不還手,那就隻能越來越嚴重,讓人欺一輩子。原來大老張頭活著的時候,給他倆膽也不敢。

“等落完戶口的,麻鄙差點劈著我,給他能的。”

楊春生看了老四一眼,想了想沒吱聲。這些事和他就沒有關係了,愛咋咋的,又不用他操心。

……

太陽一起來,地裏昨天晚上凍的那層硬殼又化了,殘留的冰雪都開始融化,地壟溝開始變得泥濘起來。

一踩一個坑,一抬一腳泥,粘在鞋底子上甩都甩不掉。

踩著壟溝來回走上幾十米,一隻腳上能給你戴上五斤泥,順著鞋邊兒往上翻湧,就得一邊走一邊跺,甩掉舊的又粘上新的。

穿靰鞡的還好點,鞋硬,鞋帶紮的也緊,也就是腳下沉點,穿五眼棉鞋的就不行了,掉鞋,走幾步一個沒注意,泥就把鞋粘住拽掉了。

那丫頭鞋就被粘掉了。

人反應也慢了點,連人帶挑子都摔了,跪在那抹眼淚,那邊幾個小青年就瞅著憋笑,一點幫忙的意思也沒有。

啞巴看了一眼,皺了皺眉,巴嗒巴嗒嘴,歎了口氣,挑著擔子走了過去。

謔,這丫頭整個快成泥猴了,衣服褲子手上腳上全是稀泥,頭發也沾上了,臉上也蹭了幾塊。

啞巴撓了撓頭,伸手把她拉了起來,撿起她的鞋摔了幾下遞給她,往村部場院那邊比劃了兩下:你先回去吧,收拾一下。

丫頭也顧不得襪子上都是泥,把鞋套上,用袖口抹了一把臉,也沒出聲,彎腰去撿扁擔。這是還要幹?

啞巴伸手拿過扁擔,揮了揮手,又往村部那邊比了比:回去收拾一下吧,你這樣還能幹?

能幹不呢?肯定能,但也肯定是不舒服,手上身上都是泥,鞋裏也是泥,放誰身上都難受,回去收拾一下其實也用不到多長時間。

小隊幹活又沒人掐著表在一邊盯著,早一會兒晚一會兒沒啥。

丫頭到是把啞巴的意思弄明白了,看了看拿在啞巴手裏的扁擔,忍著眼裏的淚水,點了點頭,扭頭回了青年點。

走出去一段還回頭看了看啞巴。

啞巴沒注意人家在看他,撇了撇嘴,把扁擔放到一邊,把她的土籃翻過來,把倒了一地的凍肥用鍬收起來。

凍肥也有點融化,弄一地黑黃色的水跡,還好沒有什麽臭味,就算有點也聞不到,風一吹就散了。

啞巴吭哧吭哧挑了幾趟,車老趕子裝了一車回來了,老遠就喊:“老六啊,卸車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