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針鋒相對的博弈
這是紅星五廠門衛的登記簿，看日期是半年前的，上麵有一個兩次出現的車號十分熟悉。
正是廠長小舅子的車號。
“我知道咱們大廠管理嚴，車輛進出都有登記，所有進出貨物必須有進出門單，這隻是門衛的記錄，生產部門還有相應記錄。”
李海洋說話聲音不大，但是兩句話說完，那個小舅子臉上就驚慌了起來。
“這是當天的記錄，不到十分鍾的時間，他的車進出廠門口，並且貨物還在車上，這就是他出門撞人後回廠修車的證明。”
王廠長靜靜地聽著，臉上不動聲色，就像這事說的是別人舅子一樣事不關己。
隻是平靜地說道：“我這個舅子經常五迷三道，有次甚至為了打牌，上班時間找人替班，這隻能說明他當天沒有及時送貨。”
“我實事求是，絕不會包庇縱容自己親戚，這些事情有關部門就算是知道了，也不能當做證據吧？”
“當然不能用來直接當做證據。”李海洋說道，“可如果其他人證明這輛車前頭被撞癟，大燈破碎，那就不一樣了。”
“車開進來的時候，門衛，維修班，汽車班，不僅僅是大劉不敢作證就沒人了，我會持續去做工作，總有人敢說話吧。”
房間中一陣的沉默，一直到現在雙方說話的時候都是心平氣和，好像沒有任何情緒上的激動。
但是雙方平靜的語調下是暗流洶湧的較量！
“淑芬，你帶上咱弟去看看爸媽。”王廠長突然說道，“我和這位同誌有事情要談，過一會再過去。”
那個小舅子露出驚訝的神情，而王廠長見了眼神中露出一絲厭煩，揮了下手，那個小舅子才慌忙站起來。
那個女人果然不愧是廠長夫人，竟然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問。
她穿上外套，拉上那個不爭氣的小舅子，帶上孩子出門去了，房間內隻留下李海洋和王廠長兩個人。
“咱們開誠布公吧，有什麽具體想法直接說，但在此之前我可以向你保證，這件事情已經定性了，絕不可能再翻過來。”
王廠長說話時少了一種虛假溫和，顯露出一種淡淡的冷漠。
李海洋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話至關重要，直接關係到自己乃至妻子以後的生活境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現在是被逼上梁山，身體廢了，幹不了重體力活，媳婦為了我把正式工辭了，不是我要鬧，而是隻能這樣鬧下去，別無出路，不然隻能餓死。”
“我會去企管部，機械部，甚至會去報案。現在這身體也隻能搞搞這個，維修班大劉現在不說，麵對執法機關調查卻不一定能守口如瓶。”
說到這裏，李海洋站了起來，他環視周圍，說道：“王廠長家境殷實，也是拚了十幾年吧，這麽年輕就當了副廠長，真是仕途通達。”
“為了自己舅子，冒這種風險值麽？即便是我沒有鐵證，可隻要這事發酵起來，再永無休止地持續下去，總會對前途有所影響的。”
說完，他緩緩坐了下來，再也不開口，隻是靜靜的盯視著王廠長。
雙方的眼神在碰撞，就像是實質的刀劍，簡直要迸射出火花！
過了良久，王廠長的目光開始遊離，終於變得緩和了下來。
對方說話時談吐不凡，一聽遣詞造句就知道，是個肚子裏有墨水的。
更要命的是還知道企管部，機械部這些上層部門，這已經超出了一般人的認知能力。
尤其一針見血地指出事情關鍵，那就是人家明知道這事翻不了天，卻還是要鬧下去！
為了那個整天惹禍，不斷給擦屁股的小舅子，就冒著毀了自己仕途的風險，值得麽？
王廠長也開始反複權衡利弊。
自己這幾十年太不容易了，從一個鞋都穿不起的農村娃，考上大學，又在毫無背景的情況下左右逢源，四十出頭就做了副廠長。
難道就為了那個早就厭煩透頂的小舅子，毀了自己前途？
他已然下了決心。
“雖然不是我舅子肇事，不過你的境遇我個人很同情。這樣吧，力所能及的事情可以商量，談談具體的吧。”王廠長話語中帶了一絲真正的溫和。
“因為車禍我半年沒有工作，需要補償金，還有，媳婦為了照顧我辭了正式工，所以還請在廠裏安排個工作。”
李海洋簡單地將要求提了，王廠長聽了不由得吃了一驚，對方還真是獅子大開口！
賠償金還好說，大不了自己墊付，再從那個小舅子工資裏扣，讓他長長記性。
可是紅星五廠正式工那是什麽人都能得到的？即便自己是分管人事的廠長，也不能大權獨攬。
便笑著說道：“賠償金問題這麽解決，就按照紅星五廠平均工資賠償，給你半年工資，再加上醫療費，八個月的吧，這個馬上就能兌現。”
“不過搞一個正式工名額可不容易，臨時工我倒是可以做主，不行就先進廠幹著，慢慢找機會轉正，隻要工作積極，我會在人事處打招呼的。”
事情好像是出奇的順利，其實這是兩個時代的精英做的一場激烈博弈！
李海洋通過精準的判斷，先手掌握的資料，打了一場有準備的漂亮仗。
更何況他背水一戰，毫無退路，展現出來的鬥誌和鋒芒讓人無法正視！
而王廠長雖然是個八十年代的精英，可是麵對跨越時代的經曆，閱曆差距，再加上為了自保毫無冒險的必要，自然而然的選擇了退縮。
當李海洋離開王廠長家的時候，懷裏麵揣了六十張大團結，並且得到承諾，明天媳婦就可以去紅星五廠幹臨時工。
待遇和工作上都會予以照顧，半年內轉正就會提到日程上來。
雖然一整天就吃了早飯，現在餓得渾身發抖，讓虛弱的身體幾乎支撐不住，可是李海洋心裏卻興奮異常。
這要比自己當初淘到第一桶金和公司上市時還要興奮，因為這一次不僅僅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深愛自己的人而戰！
冬天的夜來得格外早，天色已經擦黑。
他並沒有回家，而是到副食品店買了一大塊豬拱，也就是豬頭肉的鼻子部位，這是他在前世年輕時最愛吃的。
又買了一瓶果醬，因為觀察到雪琴早晨喜歡用饅頭沾一點點白糖吃，應該是喜歡甜食的。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妻子現在憂心如焚，正在發了瘋一樣滿世界尋找莫名失蹤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