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焦黃的饅頭片

林雪琴下班之後就發現自己丈夫不在家中,詢問了張大爺之後才知道是去紅星五廠了,這一下子可真是著了急。

她和老街坊去過多次,每次都碰一鼻子灰,那個王廠長不卑不亢,卻是軟硬不吃,有一次甚至還驚動了保衛科。

自己還去過紅星五廠宿舍樓,王廠長那充滿了厭惡和居高臨下的眼神讓林初雪永遠也忘不掉。

她自己吃苦受委屈都沒什麽,可是絕不能讓自己丈夫也低三下四地去看人臉色,

張大爺也慌了神,知道自己惹禍了,他不好意思地說道:“雪琴你別著急,海洋帶了一條煙,應該不是去王廠長那,人家大廠長不要那低檔貨。”

“這樣,我馬上陪你去一趟紅星五廠,那裏我有幾個老夥計,打聽下肯定有著落。”

“別擔心,事情辦完了。”一個溫和的聲音出現在院門口,正是李海洋剛剛回來。

他手裏拿著一個紙包,裏麵是剛買的豬頭肉,藍色中山裝下麵的兜裏鼓鼓囊囊的,裏麵是給媳婦買的果醬。

“海洋你去哪了!急死我了,身體還沒好,你這出去一整天哪受得了,我馬上去做飯。”

林初雪關心的話語就像是一股暖流,讓這個本已經疲乏到了極點的身體又充滿了力量。

“你看,我買了塊豬拱,還有果醬,明天早晨你抹饅頭片吃。”李海洋臉上露出了笑容。

夫妻二人和張大爺寒暄了兩句,就回到自己的房中。

這個小家隻有十個平方米,在冬天沒生爐子的時候簡直就像是冰窟窿一樣。

林雪琴執意不讓丈夫插手,自己麻利地用報紙木片生起了爐子,小屋慢慢暖和了起來。

“等一下啊,剛才看你不在就沒顧得上做飯,馬上就好。”

“別忙活了,今天怨我回來晚了,咱們烤饅頭吃豬頭肉,就不做飯了。”李海洋的話充滿了歉意。

這種下班後的忙碌是妻子每天都要經曆的,不但要在外麵忙一整天工作,回家還要做飯,在數九寒天,滴水成冰的氣溫下洗衣服。

為了自己吃了多少苦,一雙本應該白皙柔嫩的手因此有了不少凍傷和口子,李海洋的心在顫抖。

李海洋在心裏麵暗暗發誓,再也不讓妻子受這種罪,一定要讓家庭的生活蒸蒸日上。

“雪琴你坐下,我好久沒做飯了,今天就讓我來吧。”

李海洋說完,把家裏的饅頭拿出來,在案板上切成了片狀。

然後把煙筒後麵用鐵絲編織的小網調整了下位置,然後把饅頭片細心地放了進去。

在鑄鐵爐子的熱量發散下,饅頭片慢慢變得幹燥,表麵出現了一層淡淡的焦黃色。

這就是八十年代幾乎每個人都掌握的技能,也是每個人都吃過的烤饅頭片。

李海洋看著這暗紅色的爐火,聞著饅頭片發出的麥香氣,心裏麵湧起了一陣陣溫馨。

“海洋你嚇壞我了,以後就是想出門辦事,也等我下班陪你呀。今天去辦什麽事了?他們就是這樣不講理的,算了,人沒事就好。”

林雪琴不斷地安慰著,她是知道廠裏事情有多大難度,生怕丈夫在外麵碰壁心裏難受。

“事情辦完了,補償金一次性給了我六百,雖然不多,不過應該夠咱們生活一段時間。”

說完李海洋從懷裏掏出來厚厚一疊大團結。

“這麽多錢?王廠長同意補償了?你是怎麽辦到的?”林雪琴興奮的臉上飛上了紅霞。

“還有,你明天去街道說一下,把工作辭了,紅星五廠給你一個臨時工名額,王廠長保證說是工資和工種都會予以照顧。”

“真的假的?太好了!海洋你是怎麽辦到的,那個王廠長可難說話了,你就去了一天,怎麽就把事情辦成了?”

李海洋一邊說,一邊用筷子把烤得焦黃饅頭片仔細地捯出來,然後把那塊豬頭肉切成了薄片,夫妻兩個終於坐了下來,開始吃晚飯。

“真不過日子,這麽大一塊豬頭肉你都切了啊…好香啊…”林雪琴埋怨著,可是實在是太久太久沒吃肉了,那種脂肪的甘美讓她閉上了眼睛。

夫妻兩個在這昏暗的燈光下享受著溫馨時光,紅紅的爐火把小屋變得溫暖起來,就像他們兩個心的溫度。

王廠長坐在房間裏麵默默地抽著煙,連燈都沒有開,今天那個叫李海洋地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他談吐不凡,說話時候有一種讓人難以抗拒的氣場,使得自己不知不覺跟隨對方的思路走。

仔細回想起來對方在樓道裏麵顯得非常不理性,大喊大叫,讓自己擔心讓高工樓其他人發現,隻得讓他進屋。

但是進來之後,這個李海洋說話卻非常有邏輯,不卑不亢,句句都是一針見血,把事情推向自己無可抗拒的地步。

厲害,太厲害了!

想想自己從農村放牛娃進入大學,進入廠裏之後根本沒有靠山,但硬是憑借自己的眼光和手段,四十歲就進入了領導層。

這其間遇到過多少競爭對手,他們都有各種人脈,可是卻一一敗在自己手下,所以對於個人能力有著十足的自信。

但是今天那個叫李海洋的卻讓王廠長感到一絲恐懼!

“哢嚓。”門口傳來了鑰匙開門的聲音,王廠長老婆和小舅子帶了孩子回來了。

“怎麽燈都不開啊?你怎麽了?弟,你先回去吧。”王廠長老婆開出事情有些不對勁,趕忙說道。

“都進來,讓孩子先去睡,我有事情和你們兩個說。”王廠長語調平靜,但卻有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威嚴。

等三個人坐下來之後,王廠長語調低沉地說道:“李海洋拿走了六百塊賠償金,我墊付的,從今天開始,從你工資裏麵扣,每個月扣四十。”

那個小舅子聽了立刻急了眼,他每個月工資一共才七十出頭,一下子去了一半這哪受得了!

“姐!你說話啊!憑啥給他賠償金!都過去半年了,他也沒證據啊!”小舅子氣急敗壞,不斷的給自己姐姐使眼色。

“他知道去企管部和機械部申訴,你們是在乎我的烏紗帽還是在乎這點賠償金?”

“李海洋真的像你說的隻是個打零工的?你再去了解一下,問問清楚。”

王廠長語調並沒有變得急促,他知道這件事情還沒有結束,有預感和那個叫李海洋的還會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