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妖刀滄溟

淵底。

此刻,猙獰的火神澗像一張死神的臉,臉上紫紅色的傷疤翻滾得觸目驚心,可火海深處的淵底卻異常寧靜。

此處的幽冥神火已退去,除了一座五彩斑斕的山,空無一物。

沒有空氣的流動,沒有呼吸的聲音。時間和空間在這裏都不存在,而那座上下流動翻湧著五彩光暈的山,也像沒有生命氣息的活物,光含而不露,凝而不散。

可唯有真地細看過去才能發現,在山的腹部藏著一團漆黑的東西,正在伺機擴張,似乎想要掙脫這五彩光華的束縛。

白雲生便在這山中醒來。一身衣服早已化作灰渣,在空曠的寂靜裏,他一個人看著自己**的身體,不禁有些尷尬。

朱雀不見了蹤影,幽冥神火也沒了,這裏是哪兒也不知道。

白雲生在心裏呼喚了幾聲朱雀,沒有回應。

“難道我死了?這是地獄?”

他自言自語著,摸了摸身上的零件,還是溫熱的,說明他還活著。

四周沉沉的寂靜讓白雲生手腳發慌,他大聲呼喊道:“喂,有人嗎?”

少頃,濃濃的黑暗裏,居然傳來了一聲蒼勁的朗笑。

“你終於來了。”

白雲生當即嚇了一跳,跳起又坐下,目光飛快地尋找著聲音的來源。可沒有來源,那聲音似乎是從四麵八方傳來,又似乎是從他內心說出來的。

白雲生急切地問道:“你是誰?你在哪?”

“我是等你的人。”

這聲音蒼勁又儒雅,分不出是男是女。

“等我?你確定?”

“是。”

“你知道我是誰嗎?”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來了。你是這些年唯一進入此地的生命。”

“有什麽不一樣嗎?”

“或許會有。”

“朱雀在哪裏?”

“它很安全。”

“你找我有事?”

“我需要你的幫助。”

“怎麽幫?”

“幫我拔出那把劍。”

忽然,一束天頂的光落下,打散了幾尺昏暗。

白雲生的右手旁不遠處出現了一口井,井口上懸著一把劍。

他也忘了自己衣衫襤褸,置身異地,反倒一臉好奇地看著那把劍,慢慢走了過去。

“這是什麽?”

“封印。”

“你被封在這井裏?”

“我被封在這山裏。”

白雲生又望了望山。

“我為什麽要幫你?”

“我可以拿東西和你換。”

“你知道我想要什麽?”

“身份,實力。”

那神秘的聲音一語中的。

白雲生瞬間沉默不語,因為他無法否認這個聲音的判斷。雖然他現在也不知道想要什麽,但找回自己,讓自己變強,的確也是他的渴望。

少頃,白雲生似點非點地晃了晃頭,說道:

“我沒有修為,幫不了你。”

“何以見得?”那聲音問。

白雲生低著頭,半自言自語道:“四荒五洲無論人還是妖,吐納元氣,修出業力,成為修行者雖然千中無一,但每個生命都可以引動五行元氣,強身健體,我卻連這最基本的都做不到。”

那聲音沒有在意白雲生的情緒,接著問道:“你真的了解你自己嗎?”

白雲生莫然抬起頭,問道:

“什麽意思?”

“你真的了解你自己嗎?”

那個聲音又問了一遍。

“不,具體來說,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過去的事,我有好多都不記得了。”

待他話音方落,身體裏突然間發出陣陣不刺眼的白光。光落不見,周圍的世界也完完整整地出現在眼前。

這是一塊平坦的不毛之地,一間茅屋,破爛無門,一棵老樹,幹枯如炭,一口枯井,井上懸著一把劍。

但此刻白雲生的注意力卻全部集中在了他身前漂浮的一把黑刀上。

刀麵黝黑,無光無澤。白雲生右手伸出,摸向刀身,憑空問道:

“這是什麽?”

“這是你身上的東西。”

“一把刀?”

“妖兵滄溟。”

“滄溟,滄溟···”

白雲生在嘴裏念叨著,忽然眼睛一瞪,驚訝地叫道:

“冥海無岸,殺人無血。南荒妖界倚帝山三大至寶之一,妖刀滄溟?!”

那聲音讚賞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紀,見識倒是不少。”

白雲生難以置信道:“我也不清楚怎麽會知道這些,它們好像一直在我腦子裏。”

“你可認識倚帝山的人?”

白雲生想了一會,搖搖頭。

“營魄雙生,營魄雙生,這萬世輪回的傳說終於又出現了......”

隨著那聲音的起伏,白雲生漸漸聽出了它的來源,是那間草屋。

草屋裏人又說道:“可惜改變你命運的地方不在這裏。”

白雲生雖然完全聽不懂對方說的什麽東西,但一聽“改變命運”四個字,立馬來了精神。

對他來說,不管在哪裏,隻要有希望,就還有一切。

白雲生當即拜向茅屋,聲音激動道:“望前輩賜教!”

那聲音坦**一笑,輕鬆道:“小兄弟,如果我告訴你,必須先幫我解開封印我才會說。你會不會覺得老頭子太小氣。”

白雲生略有猶豫地搖搖頭,接著一臉誠懇地說道:“晚輩並不覺得。我來此處並非有意,遇見前輩,便是天意。”

“你就不怕我是個魔頭,出去殺了你?”

“一入修行途,生死皆未卜。天理命數,都在道中。”

“哈哈哈哈···”

屋中的老人笑了,笑得很狂傲,又帶著幾分無奈和悲傷。

“好,好,好。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然對大道有此等覺悟。白雲生,要解你之困,法在中原。”

“法在中原?”白雲生疑惑地重複著。

“你體內有一股強大的力量,禁錮了靈識與經脈,也阻斷了你的一些記憶,要破解它,還需一件東西。”

“是什麽?”白雲生緊張地問道。

“那件東西,已經消失太久了,老夫還需找些時日。待你我再見之時,自有分曉。”

“前輩,我現在就幫您解開封印。”白雲生斬釘截鐵地說道,“我該怎麽做?”

那聲音頓了一會,才淡淡道:“拔出那把劍即可。”

下一瞬,白雲生的目光和言語一樣堅定地看向井口上的劍。

冷冷幽幽,雪玉般的劍柄流光熠熠,仿佛天上滴落的瓊漿遇雪而凝,流光淌過劍格急轉消失,釀成了一瀑銀光一飛而下,畫出了三尺劍鋒。

白雲生走過去,隻猶豫了少許,接著雙手緊緊握住劍柄,就像抓住了一根普普通通的木棍。可任憑他用盡力氣向外拔起,劍卻紋絲不動,又試了好幾次,依然沒有效果。

他頓時不解又失落地看向草屋,屋裏卻傳來了陣陣玄妙之音:

“物生未必真,心生未必假。執念便是妄念,放手才是得到。”

白雲生完全不懂這說的什麽東西,不過卻有一種莫名的靈魂衝擊轟然撞進了他的腦海,在那一瞬間奪取了他的意誌。

隻見白雲生雙眼塗滿了灰色,右手下意識地抓住劍柄,本來紋絲不動的劍鋒竟然緩緩上升。就在劍鋒畢露的一刹那,三尺劍身倏地化作虛無,消失不見。

這座閃耀著五彩霞光的山,頃刻間山崩地裂。

火神澗的異變也戛然而止,天帝山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此刻,火神澗上空,楚江天、楚寒和十大領主還在停留,回味著不久前天帝山萬年不遇的奇景。

楊修長臉隼鼻,勾著兩隻鋒利的鷹眼,聲音如鋸:“神火異變,難道是本源支脈出事了?”

段無涯冷冷道:“楚寒兄,你掌管這裏多年,可有過類似的跡象?”

楚寒一改平日的淡漠,認真道:“從未有過。”

“若是火神澗的幽冥神火真的噴湧而出,怕是整個西荒妖界都會牽連。”

楚江天一言一語都帶著沉重,作為妖王,他已經很久沒有緊張過了。因為這幽冥神火下麵封印著西荒妖界的五行本源支脈,那可是支撐西荒的命脈!

吊睛蟒林衝無奈地說道:“幽冥神火無人可控,所幸此刻神火退去,應該沒什麽事了。”

楚江天沉吟了一會,似乎做出了什麽重大的決定,決絕道:“你們在此等候,我下去看看。”

“是。”

十位領主有過遲疑,但也明白妖王的話是不容異議的。話剛說完,楚江天已背生四翼,飛入穀中身影消失不見。

半個時辰後,西荒妖王不出意料地無功而返。

十二位妖族大修就這麽淩空站在深淵之頂,凝視著淵底若隱若現的紫色光線,心裏縱有一萬個驚異也隻能安放下來。

所幸大難已過,天帝山沒有什麽傷亡。

山澗裏的風吹了又停。

又過了一刻鍾,沒再察覺出異樣,十大領主便告辭離去了。

楚江天命楚寒多加留意神火動向,最後說道:

“一個時辰後你帶弟子去天柱峰,我將宣布殿試事宜。”

“是。”

等所有人離開之後,楚寒長舒一口氣,把心思收回到正事上來。可回過神來的他把火神澗翻了半天,也沒找到白雲生的影子。

自他執掌七殺峰以來,極少派弟子參加殿試。此次好不容易碰上了個好徒弟,他一直用心栽培,雖然弟子進步“緩慢”,但他仍十分期待白雲生在殿試的表現。

可這時候居然找不到人了。

正當楚寒疑惑時,白雲生卻在一陣暖洋洋的搔癢中醒來,朱雀正輕啄著他的額頭。見白雲生蘇醒,便張開雙翅在低空中徘徊起來。

白雲生第一眼看見飛舞的朱雀,忍不住喊道:“你回來啦!”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塊崖壁的岩石上,下麵便是時漲時落的神火潮。

雖然一腦子混亂,但白雲生不確定跑出來多久了,便喚回朱雀準備起身離開。而就在他起身的一瞬,赫然發現右手邊躺著一把黑色的刀。

刀不長不寬,刀鋒從刀柄延伸出一道完美的弧線,冰涼鋒利。

“妖刀滄溟?”

白雲生這才想起自己救出的那個神秘人,以及他們最後的對話。

那神秘人的聲音一遍遍回**在白雲生腦海中:“我已離開此處,定會幫你尋到你需要的東西。這把滄溟於你還未覺醒,現在隻是把普通兵器,等到你能引動刀中妖魄,才是它重見天日之時。四荒妖界與五大部洲的恩怨你該清楚,雲生,你的路還很長,不要輕言生死,我期待與你重逢的一天。”

良久。

腦海中的聲音回**了良久。

白雲生握緊了手中的滄溟,平靜的眸子裏燃著一團火焰。

......

“師父!”

白雲生回到住處時,卻發現楚寒正在那裏等著他。

“你去哪兒了?”楚寒眯著眼低沉地問道。

白雲生麵不改色道:“去後山沒人的地方打了個盹兒。”

楚寒自是不會相信這鬼娃子的話,但妖王有令,也顧不得多做懷疑。

“隨我去天柱峰,妖王有事要宣。”

話說到一半的時候,楚寒身形已離去。

“師父等等我!”

天柱峰。

這是白雲生此生第二次來到這裏。時隔一年,對於一座大山來說,這裏沒有任何變化。天柱峰的一草一木,好像和千百萬年前一樣,沒有任何變化。

混元大殿中,楚江天獨尊王位,其他殿主和弟子都已到齊。待楚寒和白雲生站定,楚江天掃了一眼眾妖,仿佛凜冬的風雪掃過一個人赤膊的臂膀。

“風雪”過後,但聞聲音如雷:

“下月初一是我天帝山一年一屆之殿試。此次殿試意義非凡,參試弟子須在二十歲以下,最後三甲將代表我天帝山與西荒妖界其他宗門一起,於三個月後,共赴毗盧仙境。爾等可還有疑問。”

妖王話畢,一般不找死的妖修都不會開口,但偏偏有一個開了口。

“妖王大人,弟子金搖有疑。”

楚江天臉上沒有悅也沒有不悅,隻道:“講。”

七長老朱青撇了一眼霸下,霸下用餘光瞥了一眼弟子,沒有阻止金搖說話:

“門中殿試,弟子已有所耳聞,對毗盧仙境更憧憬萬分,遂有一事弟子請罪開口。此次殿試中若出手誤殺同門,可有懲罰?”

楚江天眯起雙眼,掃了一眼霸下,又看著台下單膝跪地的金搖,不察一笑,道:

“此次殿試不論生死。頭名可得一把上品兵器,二三名為中品兵器。殺人者不影響排名,但無獎勵。”

言畢,六位殿主帶領眾妖齊齊單膝跪地,同道:“遵妖王旨。”

少頃,眾妖退出大殿,各回各家準備殿試去了。唯有白雲生別了楚寒,追上一年未見的項無間,興奮道:

“項大哥!”

項無間本就在天柱峰修行,停下並不著急的腳步,轉身笑道:

“雲生兄弟。”

他的橙魄境已經穩固,此次殿試頗有把握。

白雲生跑上前,激動地說道:“項大哥,第一名會有上品兵器啊!”

項無間淡定道:“據說是妖王大人曾經的兵器。”

“天下萬器,為天、將、兵。天器為尊,傳說隻有五件;將器為中,統禦萬兵;兵器為下,力主殺戮,分神上中下四等。上品兵器已經很難得了。”

白雲生自動從腦子裏讀出了這些話,一年來他已經習慣了這種莫名的記憶。

但項無間似乎對那獎勵沒什麽興趣,話裏竟生出了一絲惆悵:

“兵器終究是殺伐之器,出鞘必傷人,行走江湖還是少用為好。”

這是一年光景裏白雲生與項無間第三次見麵。和妖界其他開宗立派的山頭一樣,天帝山若無重要事宜,七峰弟子一般不會私下見麵。

這是妖王與六位領主的默契,也是妖區別於人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