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哀多瑪湖(二)
在塔克星的第一夜是寒冷且難熬的。
不知是CGP考試故意設置,還是塔克星氣候原本就是這樣多變,半夜刮起風沙,隨後又下起乒乓球大小的冰雹。
舒雲歸原本也十分疲累,靠在入口處打盹,後半夜卻活生生被冰雹砸醒了。
他醒過來的時候,篝火還燃著,路亭和程靖都沒有睡,圍著程思空不知在說些什麽,隨後程靖抬起手,用衣袖擦了擦眼淚。
“怎麽了?”
舒雲歸輕手輕腳湊過去,程思空胸前纏著厚厚的紗布,但血色已經滲了出來,他躺在地上呼吸急促,嘴唇慘白,麵色卻很紅,手一碰燙得厲害。
昏迷中的人因為身體難受而躁動掙紮,連程靖不斷施加的“沉眠”都不能再讓他安定下來。
“果然還是逃不過術後感染,剛才他心跳驟停了一次,我給他推了腎上腺素和阿托品,現在情況好了一些,但還是心動過緩。”
路亭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歎道:“我們的藥物實在太基礎了,他需要更有針對性的治療,要是能有生命維持儀就好了。”
“我去不朽回廊再找一遍吧,看看藥劑補充點裏有沒有更有用的藥。”
路亭卻攔住了舒雲歸,道:“沒用的,藥劑補充點有的藥我和程博士都確認過了,沒有能有效緩解他症狀的藥,這裏最多的就是腎上腺素,可那又不是萬能的。”
“我實話跟你說了吧,他這種情況沒有當場死亡算他命大,能拖到現在已經是醫學奇跡了。”
現場安靜的隻剩下冰雹砸落的聲音,舒雲歸再沒了睡意,屈著一條腿坐在篝火邊,腦海中不停冒出想法,又被自己否決。
去不朽回廊找藥?
不行,路亭說了那裏的藥沒有用。
向考試委員會申請棄賽?
不行,CGP考試隻有通過和死亡,棄賽即會除名。
找別的隊伍幫忙?
那些人隻會興奮地來搶奪這50分。
所有辦法都想過了,但事實證明他們確實山窮水盡,舒雲歸開始懊悔自己把程思空卷入了這場考試中,眼看著同伴的生命在自己眼前走向盡頭,這感覺比讓他自己去死還要痛苦。
正當他苦惱的時候,程思空的手指卻動了一下,慢慢睜開了眼睛。
路亭正要給程思空喂消炎藥,程思空卻把頭別開了。
“怎麽了?”
路亭把水壺蓋子往前伸:“你得把藥喝了。”
“不要浪費了。”
程思空氣若遊絲,卻沒有半分為自己即將到來的死亡而驚恐傷心。
“我的身體本來就撐不了多久,能死在這裏我已經知足了,藥劑寶貴……你們、你們還有很長的路,不要為我浪費……”
路亭聞言蹙眉,慍怒道:“你覺得救你是浪費?那照你這麽說世界上就不需要醫生了唄?反正大家都會死,早死晚死都一樣是吧?”
程思空沒有力氣和他爭辯,被路亭掐著下頜把藥灌了進去。
“看在你比我年紀小的份上我可以原諒你今天說的話,但是你記住了,我是醫生,救死扶傷是我的天職,如果你要我眼睜睜看著病人死在我麵前而毫無作為的話,那對不起,你們一開始就找錯了隊友!”
路亭越想越生氣,“騰”地一下站起來,把水壺塞給舒雲歸。
“藥我說怎麽用就怎麽用,如果你死了,而我手中還有剩餘的救命藥沒給你用的話,我的職業道德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路亭氣哄哄走了,站到入口處去踢冰雹出氣。
“你別這樣說,藥劑我們還能補充,現在你的命最重要。”
舒雲歸蹲在程思空旁邊,勸道:“你安心休養,等天亮了我就去找藥。”
程思空卻沒有理會他,反而伸出顫抖的手,用力把舒雲歸腰帶上的手槍拉了下來。
舒雲歸不知道他要幹嘛,連忙伸手去接。
程思空冰涼的手指握住了他的手腕,拉著他的手把槍口對準了他自己鮮血淋漓的胸膛。
“你做什麽?!”
舒雲歸聲音很大,蔣如舟和朱新月都被驚醒了,大家麵麵相覷不知道程思空想做什麽。
“殺了我。”
程思空的聲音十分冷靜,甚至聽不出他身受重傷。
“擊殺隊友,你就可以得到我全部的分數……這可能還不夠跨到S5級,但這已經是我能給你的全部了……”
程思空重重喘了一口氣,額頭上滲出冷汗。
“我隻有一個要求,請你……請你一定要把我姐姐平安帶出去,我母親失去了兩個孩子,不能……不能再失去……”
舒雲歸再也聽不下去了,一把甩開了程思空的手,甚至連槍都扔了出去。
“收起你的胡話!”
他指著程思空怒道:“你要是再敢說這種放棄生命的話,我就抽你!”
程思空掙紮著想坐起來,胸前紗布已被血色染透。
“你……你聽我說!”
“自從我弟弟方宇死了之後,我的異變能力和身體狀況就每況愈下……我知道自己看不到人類徹底自由的那一天了,但我希望你能……希望你們都能……”
程思空看著舒雲歸,一向桀驁張揚的眼神中竟帶著一絲懇求。
“帶著我,我們所有人都活不下去的……如果說我最後還能為人類未來做些什麽的話,那就讓我……成為你尋找真相道路上的一塊磚石……這是我自願的,是死得其所……”
“夠了!”
舒雲歸雙拳緊握,額角青筋直跳。
“是我執意要來參加CGP考試的,靖姐和大家的生命安全我會負責到底,無論是越級失敗還是死在這裏,都是我自己選的,我不需要你做我的墊腳石!”
“至於你……”
他彎下腰緊緊抓住程思空的衣領,發紅的雙眸死死盯著他。
“你是堂堂空軍少將,聯盟審判庭第三審判官,是IAFA的實際負責人,難道你的命就隻值這兩百多分?!”
“是你把我帶進IAFA的,程思空,我告訴你!你休想把拯救人類這種重擔扔到我一個人身上!”
他凶神惡煞地拎起程思空,又把人輕輕放下,齜牙咧嘴地威脅。
“如果我連朋友的性命都救不了,那還空談什麽拯救全人類?!”
“我警告你,如果你死了,我就去把IAFA基地炸了!大家一起玩完!”
程思空愣住了,重傷的身體頭腦運轉緩慢,很久才理解舒雲歸的意思,他望著叉腰站在自己麵前的少年,忍不住闔眼苦笑。
“IAFA哪裏惹你了……”
舒雲歸不想理他,轉身跟路亭一起踹冰雹去了。
“你這朋友真是性格古怪!”
路亭氣還沒消,狠狠道:“等他傷好了我一定要抽他一頓!”
舒雲歸立刻表示讚同:“加我一個!”
感覺出不對勁,舒雲歸突然扭頭看向路亭,“嗯”了一聲:“你有辦法治好他了?”
路亭掏出通訊器,在地圖上一通猛劃,一直滑到考場地圖邊界上,才指著一個坐標點讓舒雲歸看。
“骸骨病院?”
舒雲歸蹙眉道:“這名字好奇怪。”
“好歹是個醫院,最不濟也是精神病院。”
路亭研究著哀多瑪湖到骸骨病院的距離,認真道:“隻要是有病人的地方,就一定會有藥物和治療儀器,就算什麽都沒有,能找到一個無菌環境讓我再做一次手術也行。”
“從這裏過去要穿越兩個山丘,相當於幾十個不朽回廊到哀多瑪湖的距離。”
舒雲歸看了眼通訊器,現在時間是淩晨四點。
“還有一個半小時日出,天一亮我們就出發。”
路亭搖搖頭:“你別看程思空能說話了好像有所好轉,實際上我們臨床醫學最忌諱重病人突然有精神。”
舒雲歸驚愕地往回望了一眼:“你是說……回光返照?”
“反正他現在不適合挪動地方,得把藥劑和儀器帶回來。”
難度加倍,舒雲歸再次確認兩地之間的距離,問道:“他還剩多久?”
“最多兩天吧。”
舒雲歸深吸一口氣,道:“沒問題,兩天之內,我會把你需要的東西帶回來。”
路亭一夜沒睡,他把作戰服袖口的防風扣緊了緊,又伸著懶腰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不是你,是我們。”
“我們?”
舒雲歸眼皮一跳:“你也要去?”
“不然呢?”
路亭鄙視道:“指望你能搞清楚那些藥劑和儀器的區別?等你慢悠悠地找回來,人都該進火葬場了。”
“可是路上很危險,我怕……”
路亭“哼”了一聲:“我還沒怕呢?!你怕什麽?!”
他別開眼睛小聲嘀咕著:“老子在這超出醫療區域非法行醫,要是還把人治死了,回去就可以從總醫院辭職了。”
舒雲歸對他千恩萬謝、感恩戴德,發誓回去一定給路亭送錦旗。
“得了吧你!”
路亭蹲在地上收拾背包,程思空重傷不能動,這裏必須有人留守,以至於這趟骸骨病院之行隻有他和舒雲歸兩個人,路上危機重重,雖然不會開槍,但他還是挑了一支別在腰帶上。
朱新月得知他們要為了程思空去冒險找藥,纏著舒雲歸非要跟著一起去。
程思空小聲勸她:“你得留在這裏,靖姐那麽傷心,你多安慰她,你們都是女生,比我們這一群大老爺們說話管用。”
“好吧,那你們自己注意安全。”
東方微白,肆虐了一整夜的風沙和冰雹終於停止,光芒從悼念塔倒向的那頭亮起。
舒雲歸和路亭背上裝備,挎著槍。
迎著朝陽向骸骨病院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