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哀多瑪湖(一)

“雙肺開放性貫穿傷,有明顯的心力衰竭症狀。”

路亭的雙手浸在血水裏,沒有任何輔助診斷儀器,他隻能拉開程思空的作戰服,用手去探查傷情。

“初步觸診至少有六根肋骨斷裂,不確定斷骨是否傷及內髒。”

路亭從蔣如舟手中接過急救包,迅速取出一管腎上腺素給程思空紮了進去。

“他肺部有大量淤血,很快就會喪失自主呼吸能力,必須馬上接受手術。”

從不朽回廊通往哀多瑪湖路上的一小片叢林都被倒塌的天災悼念碑壓毀,傾倒的樹木和悼念碑交錯形成一個三角形隱蔽空間。

程思空傷情太重不能挪動,手術隻能就地進行。

沒有生命維持儀,沒有手術機器人助手,甚至連最基本的無菌環境都沒有。

路亭表麵鎮定,心髒卻狂跳不止,在這種環境下做手術,且不談手術成功率,病人死於術後感染的幾率就已經非常高了。

急救包裏一共隻有兩瓶酒精,他用半瓶清洗了自己的雙手和胳膊,剩下的用來給程思空清創。

雖然翱翔者機甲是用納米級纖維材料做的,一般情況下不會生鏽,但畢竟被埋在土裏,有沒有沾上什麽不幹淨的東西誰都說不準。

破傷風、敗血症,甚至是簡單的肺.炎,都有可能輕而易舉奪走程思空的性命。

大量酒精澆到皮肉翻卷、白骨森然的傷口上時,饒是已經昏迷的人還是疼到抽搐。

舒雲歸和蔣如舟兩個人才能把程思空按住,朱新月根本不敢看,一個人坐在遠處抹眼淚。

“他的應激反應太大了,我們沒有麻醉劑。”

路亭舉著手術刀遲遲不敢動作:“我怕待會下刀的時候他掙紮起來會造成二次傷害。”

這是個大難題,就算是鋼筋鐵骨也受不住不打麻醉的開胸手術帶來的痛苦。

“讓我來吧……”

聲音沙啞,程靖雙眼通紅,臉上還帶著淚痕,但她畢竟年長一些,關鍵時刻撐起了“長姐如母”這四個字的重擔。

隻見她伸出顫抖的手指,輕輕拭去程思空額頭上的血漬,溫暖和煦的力量順著程思空的額心緩緩滲入五髒六腑。

很快,昏迷中的程思空平靜下來,在程靖手掌下沉睡。

“是我的異變能力‘沁人心神’的分支能力“沉眠”。”

程靖望著路亭,哽咽道:“路醫生,拜托你了。”

“放心。”

路亭鎮定心神,手術刀穩穩落下。

這場手術做了非常久,程思空胸前創口太大,層層縫合非常耗費時間,加上左肺傷口靠近心髒,周圍血管神經非常多,沒有顯微裝置,僅能靠路亭的雙眼和行醫經驗摸索著下針。

最要命的是,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雖然朱新月從附近弄了幹柴過來升起篝火,但跳動火光投下無數雜亂的陰影,使接下來的縫合過程更加艱難。

不過好在肺裏的淤血放出來後,程思空的呼吸順暢了一些,路亭見他生命體征還算平穩,這才敢繼續縫合。

“好像有人過來了!”

一直守在入口處的朱新月突然警覺起來,她拿起程思空那把ZX-166瞬發槍,通過上麵的熱紅外瞄準鏡觀察周圍情況。

“至少有六個人在朝我們靠近。”

舒雲歸立刻站了起來,從後腰摸出兩把手槍。

在這種時候,決不能讓任何人打斷程思空的手術!

蔣如舟也跟著站了起來,他以前沒碰過槍,來參加考試之前程思空臨時訓練了他兩天,但準度還是不行。

所幸他有異變能力,借著樹林中黑暗籠罩,突圍出去把敵人引開還是沒有問題的。

“新月待會往遠處打一枚閃爆彈,趁他們暫時失去視線的空隙,蔣如舟和我分別從左右兩邊繞到他們背後,盡量把他們往反方向引。”

舒雲歸迅速分析敵情,作出了判斷指揮。

“記住,保存力量,切勿戀戰,把人引遠了就趕緊回來,守住這裏最重要!”

閃爆彈打出,在長夜中炸出一道耀眼的輝光。

舒雲歸和蔣如舟隨聲而動,在樹影層疊的黑暗森林中如鬼魅躍動。

由於關閉了通訊器地理位置可見,所以除非對方有熱成像或生命探測裝置,否則誰也不知道他們在哪裏。

左邊傳來槍響,通訊器上蔣如舟旁邊的紅色光點消失了,舒雲歸個人積分加了十分。

舒雲歸知道,是蔣如舟開槍了,從聞風遊戲中鍛煉出來的反偵察能力和決絕殺意,成了這個平民家小夥子活命的最有力武器。

那一聲槍響把舒雲歸這邊兩個敵人引了過去,舒雲歸看了一下通訊器,身邊還有至少三個人。

他像一隻抓不住的麻雀,隔一段距離放一槍,明明隻有一個人,卻給對方營造出了被包圍的錯覺。

那三個人明顯屬於謹慎型,沒有貿然突圍,而是有意避開槍聲,繞路後撤。

這下正中舒雲歸心意,他本就不想在這裏消耗過多的時間,現在最重要的是保證程思空那邊的安全。

確認那三個敵人差不多退回了不朽回廊地區,舒雲歸迅速在他們來哀多瑪湖的必經之路上埋了兩顆起爆雷,然後通知蔣如舟立即回撤。

對其他隊伍而言,這或許是一場可以速戰速決的考試,但對於“人類先鋒”隊伍來說,這是一場生存戰。

因為他們沒有任何可以被犧牲的隊友。

果然如舒雲歸的預料,這片樹林中還隱藏著另一支隊伍,他們非常聰明地關閉了坐標定位,一直隱匿在暗處,等舒雲歸和蔣如舟離開之後才包抄過來,想坐收一波漁翁之利。

他們的火力非常密集,但朱新月也沒讓他們討到太多便宜,不知她把狙架在了哪裏,隻要敵方膽敢靠近,她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對方武器給點了。

考場中彈藥庫不多,彈藥資源稀缺,被點掉幾把槍之後對方不敢再貿然上前了,隻在旁邊放冷槍騷擾。

傾倒的樹木被打得千瘡百孔,路亭頂著頭頂來回飛躥的子彈聚精會神地縫合著,然而支撐著三角結構的樹幹卻馬上要被火力打斷了。

“我們可能要換個地方。”

路亭手下不停,開口道:“他們再打幾槍這裏就要塌了。”

程靖沒有動,手心還在不停向程思空傳送沉眠能量。

“就在這裏。”

她抬眼看向火光四射的入口,堅定道:“就在這!”

“可是……”

路亭話沒說完,程靖卻抬起了手,洶湧的能量順著她攪動的風迅速席卷大地!

“啊!誰朝我開槍!”

外麵接二連三響起驚叫聲。

“我的肚子!我的肚子被打穿了!”

“誰!誰在拿刀捅我!”

“好痛!我腸子流出來了啊啊啊!”

聲音越來越遠,都不用出去看,就能想像出那群人抱頭鼠竄的模樣。

路亭不明所以,疑惑道:“這是怎麽了?”

程靖收回手,繼續溫柔地安撫程思空。

“是我的異變能力的第二分支,驚怖。”

她低著頭,躍動的火光將她美麗姣好的容顏投影到悼念碑雪白的石壁上。

“可以引發他人恐懼害怕的一種精神錯覺能力。”

路亭砸了咂嘴,讚歎道:“你們這些異變能力看起來還都挺厲害的,說實話,雲歸他跟我說這些的時候,我真不相信世界上還有這種超能力。”

程靖垂眸看著程思空,輕輕搖頭:“異變可不是什麽好事,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們大家都是平凡的普通人。”

“也是。”

路亭縫上最後一針,程思空健碩的胸膛上交錯縱橫著無數道蜈蚣般的縫合痕跡。

“你不要太傷心了,也許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提前磋磨他的筋骨罷了。”

路亭揉了揉幾乎失去知覺的膝蓋,在程靖的道謝聲中慢慢站了起來,舒雲歸他們剛好回來,進來就問:“手術結束了嗎?”

路亭找了塊紗布擦著手上的血跡,疲憊道:“第一關算是過了。”

朱新月忽然從上麵跳下來,舒雲歸抬頭一看,才發現傾倒的悼念碑竟然是中空的,剛才朱新月應該是爬到悼念碑上麵去架狙了。

“哎!你們猜我在這塔裏麵看見……”

路亭的話打斷了她:“剩下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我們現在沒有輸液器具,很多藥無法注射。”

朱新月眨巴著眼睛:“這還不叫大事嗎?”

路亭慢悠悠搓著手背上幹涸的血漬,搖頭道:“有些人身體好,可以依靠自身免疫力抵抗術後發炎。”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蔣如舟擔憂道:“我之前有個獵物朋友被擊傷,在診所裏做了手術之後急著逃命沒有消炎,兩天後就死於並發症。”

路亭聳聳肩,無奈道:“實在是醫療條件有限,我總不能把注射用的藥衝水給他喝吧?”

在眾人哀求的眼神下,路亭隻能在急救包裏翻找著,最後掏出兩包阿莫西林。

“隻有這個了,弄點水喂他喝了吧,隻要今晚能撐過去,後麵就好說了。”

話是這麽說,但考試還有六天,就算他們能帶著重傷的程思空通過考試,程思空現在的身體狀況也不一定能撐到考試結束。

眾人心裏都沒有底,他們既擔心程思空,又因為一天的交戰身心疲憊,篝火劈裏啪啦地燃燒著,朱新月和蔣如舟頭一歪,靠在一起睡著了。

舒雲歸抱著槍坐在入口守夜,路亭蹲在他旁邊,安靜地啃著一塊壓縮糧。

他連做幾個小時手術,體力腦力消耗巨大,此時餓的能吃下一頭牛。

“你們那個異變能力還挺有意思的。”

路亭鼓著腮幫子,邊嚼邊說:“你要是死在這裏,屍體能借我解剖看看嗎?”

舒雲歸背後惡寒:“我相信有路神醫在我不會死的。”

馬屁對路亭來說並不受用,他幽幽道:“閻王讓你三更死,誰能留你到五更。”

“夠了夠了!別惦記我了!”

舒雲歸擔憂地往裏看了一眼,程靖還坐在程思空旁邊,小心翼翼用酒精給他擦拭身上的血跡。

“他這樣……真的能撐下去嗎?”

“不知道,不確定。”

路亭吞下最後一塊壓縮糧,把包裝袋揣進褲兜。

“撐不撐的過去我不知道,但是藥劑沒剩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