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哀多瑪湖(三)
地理學上有句話,叫做望山跑死馬。
從天災悼念碑出發的時候,第一座山丘明明就近在眼前,可兩人走到山腳下竟花了足足六個小時。
昨晚才下過冰雹,白天又出烈日,土地被曬得幹涸發燙,連植物也焉頭巴腦打了卷。
“我就不明白了。”
路亭脫下作戰服外套頂在頭上,熱到皮膚發紅,汗如雨下,有氣無力道:“明明都是同一種人工大氣層,同一個人工太陽,為什麽塔克星的氣候比萊特星惡劣這麽多?!”
“塔克星距離萊特星太遠了,資源運輸昂貴,人工大氣層年久失修,性能紊亂,加上這幾十年人口都遷走了,政府就更不想在這裏浪費錢了。”
舒雲歸比他好不到哪裏去,暴露在外的臉頰、脖頸和手背都紅到發燙。
“待會正午過了陽光應該會好些,我們要加快速度了,這都六個多小時了,第一座山還沒翻過去。”
路亭撿了根樹枝當登山杖,喘著粗氣抱怨:“這該死的CGP考試,等我出去了我就舉報它!”
也許是CGP考試委員會聽見了路亭的埋怨,害怕被舉報,晴天烈日突然轉陰,一大片不見邊際的烏雲從天幕那頭席卷而來!
舒雲歸臉色瞬間大變,推著路亭就跑。
“快跑!颶風來了!”
“颶風?颶風不是在海上才有嗎?!”
別說海,塔克星上連條河都難找。
路亭拔腳飛奔,心裏對塔克星這惡劣氣候徹底服氣。
山路崎嶇,看樣子很多年沒有人走過這條路了,雜草長得比人都高,兩人隻知往前跑,腳下根本看不見路。
“我靠!”
腳下一軟,路亭半條腿陷進了沼澤中!
好在舒雲歸眼疾手快,在路亭整個人向前撲倒的時候一把拉住了他!
被太陽曬幹了表麵的沼澤地像一口深不見底的血盆大嘴,咬住了路亭的腿不肯鬆。
路亭掙紮著,腳在爛泥裏仿佛能踩到類似人體骨骼的東西。
看來CGP考試舉辦這麽多年來,死在這片沼澤裏的考生真不少。
舒雲歸還在用力拉他,路亭卻感覺自己的身體在緩慢下沉。
“別管我了!”
他把背包甩給舒雲歸,大喊道:“快去找藥!”
舒雲歸咬牙支撐,渾身肌肉緊繃,從牙縫裏吼出聲來:“聽聽你說的話跟程思空有區別嗎?!”
“我也不想死啊,但是這沼澤陷進去就出不來了!我……”
路亭猝然一愣:“我好像踩到誰的腦袋了!”
下陷停止,路亭感覺自己踩到了一個堅硬圓滑的東西,著力點很不好找,但所幸還能站穩。
“不管是誰的腦袋,你先試試能不能爬出來?!”
路亭試著手腳並用往外爬,可他一動,腳下圓滾滾的東西也跟著動了起來。
“他他他……他也在往上爬!”
路亭汗毛直豎:“我感覺他在往上頂.我!”
沼澤裏麵難道還有活人?難道在路亭之前剛有個人陷進去了嗎?
“那你趕緊借力先上來,等你上來我們再救他!”
有人在下麵推,舒雲歸在上麵拉,路亭好不容易從要命的沼澤中爬了出來,一身泥漿狼狽地癱坐在地。
舒雲歸雙手撐膝在沼澤邊上看了很久,但散發著惡臭的泥漿中遲遲沒有人要出來的跡象。
“你確定下麵是個人?”
路亭更加毛骨悚然:“那不然呢?他會動啊!”
舒雲歸撿起樹枝在沼澤中攪了攪,又喊了兩聲,依舊沒看到人影。
“可能是比你先陷進去的人最後的掙紮吧。”
他遺憾道:“估計已經死了,沼澤壓力大,人完全陷進去之後是沒辦法呼吸的。”
路亭用力搓了搓臉,為自己差點死在這裏感到後怕。
“我們還是趕緊去骸骨病院吧。”
舒雲歸攙扶著他,兩人踉踉蹌蹌朝骸骨病院跑去。
身影剛消失在山路盡頭,在他們身後,平靜的沼澤中忽然翻騰出一個碩大的氣泡。
兩人到達骸骨病院的時候天色已晚,颶風沒有吹到這裏來,緋紅的霞光映照在纏滿青藤的城堡式建築上,看著有種曆史凋零的美感。
這裏起碼有三年無人涉足,瘋長的爬牆植物和蜘蛛網成了城堡的主人。
舒雲歸推開沉重的大門,撲鼻而來一股濃烈的消毒水味和黴菌味。
病院大廳非常空曠,雙旋樓梯向上延伸。
如果這棟建築不是CGP考試委員會特意建造的話,那這裏一定曾經是某位塔克星貴族的私家住宅。
兩人捂著口鼻往裏走去,大門旁邊掛著生了銅鏽的牌子。
“預約分診處。”
路亭心裏的石頭微微落下:“幸好不是精神病院。”
風從大門灌進來,屋內沉寂了許多年的銅吊牌晃動起來,在兩人頭頂“吱呀”作響。
“先去藥房看看,這裏好像沒有通電,有些藥需要冷藏保存,我得確定能不能用。”
藥房在一樓大廳右側走廊盡頭,門半掩著,路亭推門進去,被裏麵的場景嚇了一跳。
藥盒七零八落地扔了一地,藥櫃也被推倒了兩個,裏麵一些玻璃瓶藥劑摔得粉碎,滲漏出來的**已經幹涸,變成一塊塊白色的汙漬粘在櫃門上。
“這裏是被打劫過嗎?”
路亭痛心疾首:“CGP考試委員會難道不會打掃考場嗎?要是讓我知道這是哪個畜生隊伍幹的,我要把他們通通扔進沼澤裏!”
他在藥房中轉了一圈,好在製冷藥櫃還幸存,裏麵的藥劑數量也算充足。
“都是十幾年前的老配方了,現在這種藥隻有私人製藥廠還在生產。”
舒雲歸托著背包站在路亭旁邊,看他往包裏裝藥,問道:“既然配方已經過時了還生產出來做什麽?”
“自然是賣給買不起新藥的下層群體。”
路亭舉起手中的藥盒道:“像這種快速造血劑,最新版的在我們醫院一支能賣到五萬星幣,效果非常好,對大量失血的病人尤其有效,可以說它就是創傷外科的救命神藥。”
“但是這種老版的藥,見效慢,造血效果也不穩定,就算這樣,依然可以在底層醫院賣出一萬一支的天價。”
舒雲歸不了解醫藥行業,聽路亭這麽說有些吃驚。
“可是藥效不穩定的話,豈不是很影響搶救效果?”
路亭歎息一聲:“那能怎麽辦呢?如果人人都能買得起五萬一支的藥劑,又有誰會去選擇一萬一支的老版藥呢?可是你要知道,老版藥之所以還有市場,就是因為對很多人來說,一萬塊已經是他們所能承擔的極限。”
小小的藥盒仿佛有千斤重,路亭連忙把它放進了背包中。
“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剛畢業的時候有個不切實際的夢想,想推動全星域醫藥同源同價。”
“怎麽是不切實際呢?這明明是造福全人類的大好事啊!”
路亭搖搖頭,道:“聯盟醫學會不允許,如果醫藥同源同價,要麽研發公司和製藥廠自願降價,要麽聯盟政府出資補貼,沒有人願意當冤大頭。”
“所以他們就放任底層民眾被高昂的藥價支配,卻毫無作為?”
路亭的神色有些哀傷:“怎麽沒有作為?他們的辦法就是將老版藥大量流向底層市場,如果你去貧民窟看一眼,那裏甚至可以找到一百年前的配方藥。”
“那些藥,你要說能治病嗎?當然可以,但效果好嗎?我隻能說,新版藥一支可以解決的事,老版藥可能需要五支、十支,但反過來想,如果連這些老版藥都沒有了,底層人民的生活可能會更加艱難。”
“同樣都是治病救人,我無法對這種醫藥現象多說什麽,我隻覺得他們可憐。”
路亭垂眼,聲音帶著一絲哽咽:“人命,對聯盟政府來說,從來都不是值得重視的東西。”
此話似曾相識,令舒雲歸短暫恍惚了一下。
路亭迅速把需要的藥劑都裝到背包中,裏麵加了兩塊製冷包,希望足夠撐到回去。
他重重關上冰櫃門,在“咚”地一聲撞擊聲中低聲暗罵:“去他媽的聯盟醫學會!”
骸骨病院的藥劑種類很多,程思空急需的藥劑已經找齊,現在回去的話程思空很大概率能堅持到考試結束。
但作為醫生,總想要更穩當一些,路亭讓舒雲歸繼續裝一些酒精、紗布之類的應急創傷物品,自己去急救室看一下能不能找到生命維持儀。
人體結構複雜,很多體征數值不能靠肉眼看出來,如果有生命維持儀的話,醫生的壓力會大大減小。
急救室就在藥房正對麵,兩者之間隔著一條長長的通道,此時病院內的光線已經相當昏暗了,路亭走向急救室,作戰靴敲擊在古老的石磚地板上,傳來一陣陣有節奏的聲響。
舒雲歸彎著腰從藥櫃中往背包裏裝紗布,腳步聲漸漸遠去,聲音的盡頭裏卻夾雜著一點奇怪的聲音。
像是從窗縫灌進來的風聲,又像是饑餓的野狼在雪地中匍匐嗚咽。
舒雲歸直起身子看了眼窗外,天光馬上就要收盡了。
“考場附近該不會還有野獸吧?”
舒雲歸裝好藥物,決定還是提醒路亭早點離開這裏。
“路哥!”
舒雲歸站在藥房門口,隔著走道喊他:“你找到生命維持儀了嗎?”
路亭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緊接著一腳蹬開了緊閉的急救室大門。
急救室裏物資齊全,進門第一眼路亭就看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竟然還是自發電生命維持儀!”
路亭欣喜不已,他一路上都在擔心,萬一找到的儀器是要通電使用的可怎麽辦?
好在這個鬼考試委員會不算太沒人性。
儀器配件太多不好拆卸,路亭彎著腰聚精會神地拆著管子,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
“你等我一下,很快就好。”
路亭頭也沒回,讓舒雲歸先去門外等他。
肩膀又被拍了一下,路亭“嘖”了一聲罵他:“沒看到老子在拆機器在嗎?!”
舒雲歸不再拍他,半秒後路亭突然覺得側頸被濕潤的舌尖舔了一下。
“你有病啊!”
路亭捂著脖子轉身,迎麵飄來一股黏.膩腥臭的味道,令他一瞬間渾身冷汗洶湧而出!
他看見了一隻血紅色的巨大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