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從龍之功

那牢頭心中疑惑,便安排了一下手下禁子暫且照顧好張順,不要讓他受到半點委屈。便自顧離了監獄,往府城東頭走去。

原來這城東經常有位老道士擺攤。指點凶吉,頗有道行。這牢頭打算找他“問問路”。

到了城東,太陽已經沉沉將墜,正值晚飯時刻。那牢頭正見那老道士正在收攤,便急急喊道:“馬道長,且等我一下,我有些疑惑想向你詢問詢問。”

“問前程、子孫還是錢財?”馬道長便停下手裏的活計,反問道。

“呃……”老牢頭左右看了看周圍無所事事的人群,怕他們一會兒圍上來壞了自己的“大事”,便低聲說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兒,且找個館子,我們邊吃邊說。”

馬道長一聽,還有如此好事,不由大喜,說不得是一單大生意。便收拾完攤子,一起去下館子去了。

到了館子,找了個偏僻的地方,老牢頭點了兩個小菜,一瓶小酒,然後揮手把店小二趕了下去,親自給馬道長滿上,然後低聲問道:“道長可知朝天伏羲骨是什麽嗎?”

馬道長一聽,心想自己這如何不知,前幾天剛見到有人是這幅麵相,自己還特意翻了翻相書,便回答道:“老劉頭,你這是何意?老道我算了一輩子命,難道還有不知道的麵相嗎?這朝天伏羲骨是大富大貴之相,帝王將相,明白吧!”

“那這朝天伏羲骨如何長相?”

“這是貧道吃飯的本事,本不欲說與你聽。念在你請老道吃酒,誠心誠意,我且說給你聽,你回頭要給我加錢。”馬道長本著知識就是財富的心裏,毫無顧忌的賣弄自己的“知識”。

“這朝天伏羲骨,其實就是腦袋兩遍帶棱,鼻子,特別是這兩眉之間高高隆起,看起來就像一顆朝天的大印一般。按理說,這本該叫朝天大印骨,據說三皇中的伏羲就是這幅長相,故而稱為‘朝天伏羲骨’。”

“這麵相貴不可言?”

“貴不可言!”

“那如果那人雙手過膝,還長著重瞳呢?”

“什麽?!”馬道長心中大驚,失手打了手中的酒杯,這人莫不是前幾天自己見到的那位貴人嗎?自己本打算過幾天,再去燒燒冷灶,借個善緣,莫非這牢頭也見到了?

這時候店小二聽見聲音,跑了過來,老劉頭不耐煩的嗬斥道:“這酒杯一會兒算我賬上,再拿個新的來,莫耽誤我和道長談話。”

待到那店小二新換上酒盞,不待老劉頭說話,那馬道長便裝模作樣的說道:“你且別說,老道我先為你相一相麵。”

“老劉頭,你這相貌我也給你看過幾次了,說實話,平平無奇,平平無奇啊。不過今天卻有不同,主子孫大富大貴之相,莫非這兩天遇到了貴人不成?”反正這老劉頭也沒幾年好活了,還能看到子孫是衰是旺不成?

老劉頭心裏一喜:莫非這人還真是真龍天子不成?如此這般,我需救他一救,混那麽一個從龍之功,這潑天的富貴就要來了。

於是老劉頭低聲對馬道長說:“道長,不瞞你說。老頭子我今天在監牢遇到一位貴人,相貌正如道長所說,貴不可言。不知老頭子我是救他一命,還是順其自然。”

馬道長心想,果然是那張順,這張順牢獄之災卻是因我一言道破天機而起。正所謂天機不可泄露,老道我泄了天機,恐上天對我不利,我需先彌補一番,了解了這份因果。看來這上天將老劉頭派過來,就是給我這次機會。

於是馬道長一臉神秘莫測的對老劉頭說:“真龍者,天命之所在。害之者,必受其咎;助之者,必受其貴。你細細考量吧!”

老劉頭聽了,心中大喜:蒼天開眼呐,我老劉頭蹉跎半生,居然有此好事,萬萬不可錯過了。

吃罷飯,信了馬道士的邪的老劉頭回家便翻箱倒櫃找自己家的錢財。老劉頭兒子和媳婦正端著碗吃飯呢,見到了就奇怪的問道:“爹,你弄啥嘞?”

老劉頭當牢頭這麽多年,也積攢了不少積蓄。他翻出來幾十兩銀子,揣在懷裏,說道:“爹爹這次遇到了一次‘大買賣’,如果‘生意’做的好,這輩子你們享不完的富貴啦。”

老劉頭兒子年近四十了,還是一個悶葫蘆,窩裏橫還行,一講外麵的事兒,就不敢吱聲了。反正外麵事情都是老劉頭操辦,兒子媳婦也不去管他。老劉頭也自顧揣在銀錢連夜到各處打點。

這其中變故張順卻不知道,他還在監獄裏煎熬。要說不絕望害怕,那是不可能的。不過,他無論前生還是今世都有兩個優點,就是無論天大的事情,他都是:一麵不改色,二不放棄希望。

如今張順雖然陷入困境,甚至說絕境,但是他還是覺得不到最後一刻,自己猶有一線生機。所以他神態自然的和招呼自己吃飯的禁子一邊閑聊,一邊試圖套取一些情報並拉近一些關係,看看能不能找到生路。

這裏陪他吃飯的禁子,卻是老劉頭打點安排的兩個下手,本來特意不告訴他老劉頭的安排,想看看此人絕望之下如何恐懼痛苦的。卻沒想到此人神情自若,宛若親鄰串門,不由都暗暗稱奇。

這兩個禁子回頭轉述給牢頭老劉頭,讓老劉頭更堅定了自己遇到“真龍”的想法,於是他更加賣力的進行營救張順。

話說老劉頭前後打點了幾十兩銀子,最終有人給他支了個招,說:這事兒最終還要著落到宋推官頭上。原來這個時代,府衙一般都是由推官執掌刑名事宜。與知縣並列的一般稱為推知,與知府並列的一般稱為推府,又稱豸史、司李。這陳州執掌該事的便是宋推知。

這宋推知為正七品官員,老劉頭雖然與之同州供職。身份之別卻猶如高山深淵一般。不過,幸運的是身份有高下之分,銀兩卻無品之別。

通過其他中人搭線,這老張頭就把銀子使到這宋推官手裏了。卻沒想到這宋推官隻是撚了一角銀子,餘數全部退回,並留下話說:“我也知道這張順本係冤枉,可是這是府君發下的話兒。我不方便駁了他的麵子。若是能找其他佐貳、鄉紳與府君說上話,我或可幫襯一二。”

老劉頭聽了這話,這才慌了神。他本是吏役出身,向來信奉“有錢可使鬼推磨”,很少遇到錢還解決不了的問題。無可奈何之下,老劉頭又找到了馬道長,請其指點迷津。

這馬道長走南闖北,果然比老劉頭眼界開闊,便道:“此事易耳,從龍之功老道我也要當仁不讓。奈何囊中羞澀,不好開口求人。”

老劉頭本著“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的想法,又咬牙塞給了馬道長幾兩紋銀。馬道長收到銀子就辦事,痛痛快快出了府城,去找那李家莊李莊主去了。

原來這李莊主卻是陳州衛百戶,其父原是舉人。與衛所千戶百戶及舉子皆有來往。李父即沒,李莊主未防家計中落,多與衛所軍官和府中官員來往,聲望頗高。這馬道長也數次出入其門,有過數麵之緣。

這一日,馬道長來到李家莊拜見了李莊主,喝了一會茶水,客氣了幾句後,便故作驚人之語道:“李百戶,貧道此來,一不為茶水,二不為酒食。而是念你多年款待貧道,又樂善好施,積福積德。故而有一場潑天的富貴送與你!”

“李某洗耳恭聽!”那李莊主何等樣人,哪裏肯信。

“福兮禍所依,潑天的富貴往往伴隨潑天的禍事,你確定讓下人都在這聽著?”馬道長似笑非笑道。

那李莊主本想你愛說不說,誰稀罕呐。可是轉念又一想,反正左右無事,出於他人口,入於自己耳,能有什麽。便揮下下人,作洗耳恭聽狀。

見左右已經退下,馬道長暗中鬆了口氣,表麵是卻神情肅然,右手一揮拂塵,道:“法不可傳六耳,謀不能密三人。李百戶且甚之,否則毀家滅族亦在不遠!”

李百戶心中一顫,心想:遭了,這人莫非要拉我作謀反的勾當?我本生活優渥,且不可上了他的賊當了。

“李百戶莫要見我是一個普通道人,吾實乃是尋龍使也。我們乃戰國鬼穀子一脈,盛世乃隱,亂世乃出。我們上觀天地星辰,下觀山川人情,尋龍脈,找真龍,輔助皇帝做龍庭!”

“道長,我素來與你無冤又無仇,還常加供奉,你如何竟想害我?吾自知往上五代以內,無大富大貴之祖,往下三代一下,無天資聰慧之輩,如何敢作真龍!”李百戶聽了馬道長言語,頓時汗出如漿。

“嗯,李百戶有自知之明即可。吾觀你麵相不過小富之命,最高不過百戶,如何敢自認真龍也?”

“你道我如何常在這陳州來往,非我無遠途之望,非我有安貧之心。實乃師門早已望氣尋得龍脈,隻待真龍出世,待時而輔助其安天下也。”

“今真龍已出,卻因貧道好酒而誤泄天機。如今真龍危在旦夕,正需我等助他一助。若是知而不扶,吾恐其知而自解其困,吾等反受其害。”

“幸好我不知真龍是誰,不受其害!”李百戶鬆了口氣。

“不,這真龍乃是張家莊張順也,現被關入府衙大牢,正等李百戶您去解救。現在汝已知之矣!”馬道長歎了口氣。

李百戶聞聲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不由瞪著馬道長,恨不得提起刀來一刀砍死這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