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抱團(下)
崔四老爺吃了一嚇,打了個哆嗦,因陳老蛟氣勢洶洶瞪著他,高麗人的性子最是要麵子,就挺胸道:“如何做不得主?”
狄希陳笑道:“李員外捐地與咱們村子建碼頭,大家的事體大家有份,尊府待如何?”
崔四老爺看了李員外一眼,不肯說話。
狄希陳自吃茶,陳老蛟本想說話,看狄舉人吃茶他也捧著茶碗不言語。屋裏靜得能聽見“沙沙”的海浪聲。
崔家在高麗原是大族,不過是因為走私招紅了人的眼暫避一時罷了。放眼琉球,除去尚氏王族就是他家,狠是瞧不起這些在大明朝犯了事的小民,所以平常行事諸多傲慢。到狄家小姐出來拍磚頭,崔家人起先都好笑:堂堂舉人家,使個弱女子出頭,果然書讀多了的人最是無用。豈料撞到中山王手裏,崔老爺氣了個半死,方才自省再怎麽說高麗與琉球一般兒都是大明的屬國,在尚王眼裏他還不如這些明人值錢,若是久居琉球,想必從此以後但有事他家都是被敲打的那個。是以他就帶著兒子們回了高麗,隻把家眷留下。崔家並不曉得將來是在琉球久居還是不日就能卷土回高麗。
出份子建碼頭自然是要銀子的,這可出可不出的銀子如何能出?崔四老爺看著李員外,眼珠子都能說話。
李員外如何不知崔家的行事,然建碼頭他已是出了一塊地,方才眾人話裏都無叫他再出錢之意,算來還是他沾了便宜。他是個生意人,講究的是無利不起早,和氣生財,要的是大家給麵子。叫崔家連累的到琉球避居也是沒得法子的事體,他如何肯在這許多人麵前替崔家說話,非但不肯,還要擺明他隻跟中國人一條心。可是他到底是不肯得罪崔家的,兩家生意糾纏在一處,利害相關。李員外撫著胡子想計策,那崔四老爺的兩個眼珠都要瞪出來了,堂中漸聞竊笑。
李員外狠一狠心,索性賣大家夥一個好,笑道:“這碼頭建成,說起來還是我們幾家得了大好處,出入最是方便,依著我看,就我們幾家大戶打夥平均攤罷。”
狄家搭的那個小碼頭,不過是平整地土,炸幾塊礁石,再買幾方木料搭個棧橋罷了,也不曾花什麽大錢,就是他家獨出也是出得起的。李員外肯出一份兒,也就不為難他,笑道:“俺聽李員外的。”
陳老蛟想是幾家中最窮的,偏生要養活的人又最多,能少出些兒自然是好,妝出知府的樣子文縐縐的道:“李員外所見極是。”
崔四老爺若不應,就是把李家推到中國人那邊去,失了李家,他崔家將來的生意也做不成。他若是應下,家裏卻不好交待。他權衡得夫,咽了口唾沫,狠狠心道:“這樣的好事,我崔家自是要出一份的。”
李員外曉得四老爺回去必受責備,合他就是仇人了。他心中也自盤算:崔家已是失了勢,就是要東山再起,憑崔家人的性子,依附崔家的李家就不是夥伴,而是伴當了。身邊坐的這些人,就是貧賤的漁夫,也是瞧不起高麗人的。算來算去,不如趁著崔家勢弱時慢慢抽身,將來崔家若能東山再起,再與他家合夥做生意便是。不然,這裏坐著的陳家,張家,狄家都是有船的人家,幾家絞成一股繩,上至倭國下至南洋哪裏去不得?
李老爺想通了,就把討巧賣好的心思收起,笑道:“這般,大家都作興起來罷!”
黃村長接口道:“秋祭之後再得一月就是農閑,我們就訂下三十日後在此再聚,如何?祭品麽,還照舊例。還有一事,咱們聚居在此,還要取個村名才好。”
陳老蛟大手一拍,震得桌上茶碗跳起:“就叫三家村罷!”
李員外拿定了主意合中國人共進退,隻看狄希陳。狄希陳廝條慢理的說:“咱們在首裏南邊,又有山,不如就叫南山村罷,平平常常的,也不招人掂記。”
大家都想到崔家的人叫神宮吊死的事,不約而同點道道:“南山村好。”
陳老蛟先覺得狄舉人小心太過,後想了想,三家村原是他們三家,若是就叫三家村,人家提起來隻是陳崔張三家,風光是風光了,實是叫人掂記。如今比不得從前,他看人家不順眼不能盡數綁了拴塊大石沉到海裏,到底還是退一步的好,也就依了。
大家議定建碼頭時再在村口豎個牌坊,也就各自散了。狄希陳耍了大半日的心眼,覺得自己極是無聊,到家把兩孩子拉到書房裏吃茶,笑問:“針尖大點的地方,還要這般算來算去,爹爹俺是越活越回去了呢。”
小全哥跟明柏都嘿嘿笑起來,小全哥道:“俺想起來了,張家好像這一回到中國去,要招攬些人來種地。”
狄希陳微皺眉道:“他們怎麽不在倭國移人過來?中國人多些倒不是壞事,由他們罷。倒是咱們家人手少了些,還當再覓些人來。”
小全哥笑道:“爹爹,九叔和尚大叔不是商量在南洋建船廠麽,工匠們三年學徒在咱們這裏,四年在南洋,如何?”
狄希陳點頭道:“也隻得這樣了,且去與你九叔寫信,咱們安排人搭順風船家去捎信。”這樣大事卻是要全家人一起好好安排,明柏就去請素姐合紫萱同來。一家人商量了半個多時辰,議定就把琉球做個培訓基地,好在狄家糧食住處都有,最多不過再建幾幢木屋罷了。將來卻多了一二百的青年男人做幫手,再稍加訓練,自保足夠。
紫萱看大家商量完了正事,就道:“俺們家在那霸的鋪子還開不開?那邊的酒都熟了呢。”
狄希陳笑道:“開麽開麽,你們娘兒兩喜歡吃什麽魚肉圓子豬肉幹這些,做了賣就是。”
素姐盯著他笑道:“我倒覺得使大口玻璃瓶裝泡菜賣是個好主意。要是保存的好,水果呀海鮮呀都能做些,運到中國去賣不無少補,橫豎咱們的船空著也是空著。”
素姐的算盤打的極細,一家大小哄堂大笑。明柏合小全哥都習慣了母親的奇思妙想,全不放在心上,隻有紫萱想到那一二年海上生涯,覺得母親的主意極好,若是泡菜能像酒一樣保存的久一些,大明朝一年有多少海船在海上飄,賺這些人的錢卻是穩賺,何必乘風破浪吃苦頭?她低著頭隻是不說話。
……
李家的廳裏,李員外捧著茶碗長歎。李夫人憂心如焚,道:“真合崔家散夥,那大郎的婚事怎麽辦?他死心塌地想娶南姝呢。”
李員外道:“南姝是正室所生,是先王妃的親妹子,必不會輕易許人家,隻怕他家要留著結門好親做助力的。咱們家是休想,我聽說狄家那位大小姐是位當家大小姐,不如去求罷。”
李夫人不肯,板起臉道:“那個野丫頭可使不得,沒有半點家教,娶來了好便罷,若是不好,在我大郎腦門上拍一磚如何使得?”她想到兒子的親事,極是抱怨:“都是你財迷心竅,跟高麗崔家做什麽生意,行什麽險著,連累全家在這個鬼地方不得出頭。連塊衣料都買不到好的地方,孩子們的親事都耽誤了,就尋不到一個合適的人家對親!”
李員外卻是無處抱怨,李家在鬆江也是大家。族裏多的是巨商大賈,吃崔家連累,隻有一支結了好親的安然無事,他雖是賺了不少銀子,也鬧了個有家無處回。若是在鬆江住著,他的兒子女兒們誰家不趕著來結親,就是那崔南姝,從前崔家也有意將她許給大郎,如今卻是提都不提了,心中其實也是惱的。因道:“你休要抱怨,已是隔了大半年,這一回我隨船回去瞧瞧罷,若得機會上下打點,說不定再過一二年咱們就能在鬆江老宅子給兒子辦親事了。”
李夫人道:“我兒子女兒可以等得,你女兒們卻等不得了。第二的日日抱怨我不替你的愛子愛女擇配,你那位小夫人,嚷著要吃燕窩粥,你叫我哪裏變出來?”
李員外一妻二妾,年小的那位如夫人是青樓出身,不曾生養,陪老爺的日子多些,又會撒嬌又會賣俏,卻是李員外的心頭肉,聽得夫人這般說,他又有些舍不得愛妾了,卻怕他走了留下愛妾受兩個大的氣,葫蘆提說了幾句安尉夫人的話,就尋去愛妾的房裏。
李夫人看不上狄家的小姐,卻是看中了狄家的少爺。不論是狄公子還是狄家的侄少爺嚴公子,都是溫文爾雅的謙和君子,在島上也算出挑,合她親生的女兒晴兒倩兒為配也還使得。就是狄家窮些兒,李家女兒的嫁妝豐厚,又有娘家撐腰,隻要女婿人好也不會吃什麽苦頭。她越想越是心急,就走到女兒的香閨。
晴姑娘跟倩姑娘還有兩個異母妹子都在一處做針線,看見母親好像是有事的樣子,那兩個就隨指了一事回避。
李夫人把倩兒也支走,問大女兒道:“你合狄家小姐常有來往,覺得她為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