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葉蕭是在午後抵達考古研究所的,他穿過樹叢間的小路,走進了研究所的小樓。在調查江河死亡案的時候,他已經來過這裏好幾次了,他很快就找到了文好古的辦公室。

當文好古看見這個年輕的警官走進他的辦公室的時候,他已經從葉蕭的臉上看出什麽征兆來了,於是,他有了思想準備。他平靜地問道:“葉警官,你又來了,有什麽需要我幫助的嗎?”

葉蕭先不說話,他靜靜觀察著眼前的文好古,文好古的眼圈有些發紅,看上去很疲倦,這讓葉蕭聯想到了什麽,但文好古那張沒有絲毫表情的臉卻讓他有些無從下手,不過葉蕭還是開門見山地說:“文所長,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貴所的工作人員張開今天早上被發現意外死亡了。”

“在哪裏發現的?”

葉蕭有些奇怪,文好古好像對此一點都不吃驚,聽說自己所裏的員工死了,居然無動於衷,可能他就是這種冷血的人吧,或者,他早就知道張開的死?葉蕭的心裏暗暗想著,嘴巴上依舊照著準備好的話說:“就在距離門口這條馬路不到一千米的地方發現了他的屍體,已經通知了他的家屬,一個小時前經家屬確認就是張開本人。”

“他出車禍了?”

“不,雖然死因正在調查中,但是根據現場的初步勘察,車禍身亡的可能性極小。”

“難道也是與江河一樣?”

“不排除這一可能。”葉蕭冷冷地說,“經法醫鑒定,張開的死亡時間大約在昨夜淩晨12點鍾到1點鍾之間。根據死亡地點距這裏僅僅隻有5分鍾的路程判斷,他是在回家的路上出事的,那麽由此推測,他很可能是直到晚上12點左右才回家的。文所長,你們所裏最近沒有加夜班的吧?”

文好古搖搖頭。

葉蕭繼續說:“那麽我就奇怪了,為什麽張開要那麽晚才回家去?”

“也許他在寫論文,或者是在完成他白天未完成的工作,這並不奇怪,所裏有許多資料和儀器,我們的工作人員自願留下來加班也不是沒有。”

“就像是江河死的那晚一樣?”

文好古一怔,他的目光與葉蕭的撞在一起,但他並不回避,而是一動不動地盯著葉蕭。葉蕭覺得奇怪,雖然他下意識地覺得文好古一定與此有關,而且他說的話未必是真話,但是文好古的眼神卻如此鎮定自若,甚至有股大義凜然不可欺的感覺,這種眼神絕不是邪惡之人所能有的。於是葉蕭的語調又軟了下來:“文所長,這已經是近幾周來,貴所繼江河、許安多之後第三次意外死亡的事件了。你不覺得這其中有著某種聯係嗎?”

“為什麽一定就有聯係呢?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事情是說不清楚的,就像是我們在考古活動中經常遇到某些難以解釋的事情,這就是謎,人類所留下的千古之謎還算少嗎?”

“文所長,我是一個警官,我的任務就是使真相大白,使凶手落入法網。”葉蕭不願示弱。

“我知道,葉警官,希望你能早日查出真相。”

葉蕭有些泄氣了,他明白從文好古這裏已經得不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了。文好古陪著他走出了所長辦公室。葉蕭忽然說:“文所長,我能不能到考古所各個房間裏去看一看?”

文好古猶豫了一會兒,但還是同意了,他陪著葉蕭上到了2樓。在2樓,是研究所行政部門的所在,什麽財務科、人事科等辦公室還有會議室等,葉蕭明知道在這些房間看不出什麽名堂,但還是走過場地看了看。但葉蕭忽然有了問題,他問道:“文所長,我有一個問題不明白,通常來說,一個單位負責人的辦公室應該是在樓上的,和行政部門在一起的。為什麽你的辦公室在樓下呢?”

“我隻是一個考古工作者,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什麽領導幹部,我對行政工作沒興趣,也不願與他們多有瓜葛,隻須完成自己的本職工作就可以了。”文好古淡淡地說。

葉蕭聽著,心裏不知道該怎麽來評價,他隻是覺得文好古是一個真正的知識分子。他們上到了3樓,3樓的房間裏都是各種曆史與考古方麵的文獻與資料。有的房間裏還散發出一股很濃重的書黴味,一邊走,文好古一邊說:“我們研究所在20年代就成立了,但從級別上不能同那種省市級文物部門直屬的研究機構相提並論,所以長期以來一直默默無聞,就像這棟安靜的小樓。不過,在某些領域,我們所是有一些研究成果的,特別是在西域史領域出了好幾位專家。就像我的大學同學後來又是同事白正秋,他在這些方麵有著很深的造詣。”

“文所長,對不起,打斷一下,據我所知,白正秋已經在10多年前因意外車禍去世了。他留下一個女兒,叫白璧,正是江河的未婚妻。”

文好古似乎想起了什麽往事,目光有些飄忽不定,但是立刻又恢複了正常,他平靜地說:“對,是很巧,江河與白璧是自己認識的,他們年輕人的事,與我無關。”

“文所長,那你怎麽看待白正秋的突然死亡呢?我查過10多年前的警方記錄,那場車禍的經過也很奇怪,好像當時交警部門判定是白正秋自己負全責。”

“誰知道呢?”

葉蕭認為文好古在逃避著什麽,他繼續追問:“文所長,你認為10多年前白正秋的死與最近貴所發生的3起死亡事件有關嗎?”

“白正秋是我過去最好的朋友,我們情同手足,當年他的死使我非常悲傷。這些陳年舊事就讓它過去吧,往事不堪回首。”文好古意味深長地說,語調似乎帶著憂傷。

葉蕭看到文好古終於顯露出了惆悵的表情,就不好意思繼續為難他:“對不起。”

文好古帶著葉蕭又回到了底樓,在陰暗的走廊裏,他們經過一扇看起來相當沉重的黑色鐵門的時候,葉蕭忽然問道:“文所長,上回我們已經把底樓的房間全都清查過一遍了,唯獨這扇門裏麵好像沒有進去過。”

“對不起,葉警官,這是庫房的門,我們是考古研究所,總有一些重要的出土文物要暫時存放在這裏,等發掘的後續工作結束以後就交要給國家文物部門。我國的法律規定出土文物的所有權是國家的,所以,這間庫房裏的東西不屬於我們研究所,也不屬於任何個人,我即便是所長,也無權把門打開放你進去。除非,有司法部門的搜查證。還請你能夠諒解。”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那麽這扇門平時有誰能進出呢?”

“除了我以外,隻有林子素和楊小龍。哦,還有江河。當然,即便是這幾個人,也不能隨便進出,必須要在有研究需要的情況下雙人會同入內,原則上單人不得入內。”

“為了防內賊?”

“差不多是吧。不過,你認為這跟你調查的案子有關嗎?”

葉蕭看了看這扇沉重的鐵門,總覺得心裏不太舒服,他後退了一步,想在門上找出什麽線索來,卻什麽都沒發現,於是淡淡地說:“至少可能與江河有關,因為他可以進去。好了,我走了。”

他們離開了那扇門,葉蕭還是回過頭看了一眼,在那陰暗的走廊盡頭,一片黑糊糊的,讓他的心跳漸漸地加速。快點離開這裏吧,他不願多呆了,快步走出了這棟小樓。文好古一直把他送到了考古研究所的大門口。葉蕭忽然回頭問了一句:“對了,文所長,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昨天晚上你在哪裏?”

文好古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臉色有了些細微的變化,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回答:“我在所裏過了一整夜。”

葉蕭會意地點了點頭,然後接著問:“沒有看到張開嗎?”

又是很長時間的沉默。

“沒有。”這是文好古的最終回答。

葉蕭微微一笑後說:“謝謝。”然後快步走到馬路對過坐進了局裏的那輛桑普,迅速駛離了這裏。

文好古目送著葉蕭遠去後,回到樹叢裏,在一個無人的角落,取出手帕擦了擦頭上的汗,他歎了幾口氣,搖搖頭,嘴裏輕聲念著張開的名字。然後他走到2樓的財務科裏,吩咐財務給張開的家屬最高額的喪葬費和撫恤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