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已經是後半夜了,文好古從一個小小的瞌睡中醒來,他知道自己已經不再是20年前那個能夠通宵在古墓裏考古作業的年輕人了。他歎了一口氣,重新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杯子裏的茶已經涼了,他拿起熱水瓶又重新衝了一次。他輕輕地抿了一口濃茶,這股濃鬱的茶水通過喉管進入他的體內,剛剛小憩時做的那個夢又浮現在他眼前——他夢見了張開。

文好古的額頭終於沁出了汗珠,這隻是一個夢而已,他從來不相信夢的,甚至不相信弗洛伊德的《夢的解析》,可是,此刻的他卻有些緊張。濃茶讓他有了一些精神,他又拿起了那本學術刊物,已經看到最後幾頁了,在考古學動態報道裏,他看到了這樣一篇文章,標題是《羅布泊欲哭無淚:樓蘭古跡遭盜掘》。

這個題目讓文好古心裏觸動了什麽,他輕聲地念出了一段段文字——“專家來到樓蘭城中,吃驚地看到新近盜掘的4處深約1米、直徑2米左右的大坑,分別在‘三間房’和‘民居’附近,其中一個大坑就直接挖在一間房子正中。‘三間房’是城中規格最高的建築,考古專家認為這裏是當時的官衙。自從斯文·赫定發現樓蘭古城並在三間房的牆角下發掘出大量珍貴的佉盧文書以後,來自日本的橘銳超、英國的斯坦因都曾在這裏大肆挖掘,並將文物帶運出國。這些文物後來被博物館收藏,在國際上興起了‘樓蘭學’的熱潮。

“米蘭遺址是一個麵積廣大的區域,遺址中主要包括米蘭城郭、兩座佛寺及墓地。在沿城牆、佛寺的牆基處,東一個西一個的大坑隨處可見。米蘭屬古樓蘭國的地域,漢代曾在這裏屯田,一種有爭議的說法認為這裏是樓蘭國遷都後的新國都。這裏曾發現過絕妙的壁畫 ‘帶翼天使’,以及公元八到九世紀的吐蕃藏文木牘;這裏是揭示樓蘭古國神秘興衰的重要史跡,也是史記中少見的吐蕃與西域交流的證明。

“過去,羅布泊地區的風沙天氣是這些遺址最主要的破壞力量,現在,人禍大於天禍。”

文好古沒有讀完這篇文章就把刊物合了起來,他仰起頭,眼眶裏似乎有些濕潤,其實,這篇文章裏的大多數內容他都清楚,十幾年來,他一直關注著全國各地的文物盜掘現象,特別是新疆。幾乎每當新疆地區發生盜掘文物的事件,他都能通過特殊的渠道在第一時間得知內部消息,每次這種消息傳來,他的心頭都會一陣顫抖。他又意味深長地說了一遍——“人禍大於天禍”。

文好古清楚,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每一個人都有盜墓的嫌疑,樓蘭考古的先驅者斯文·赫定與斯坦因的所作所為,又何嚐不是一種盜墓賊式的行為呢?自瑞典人斯文·赫定於1900年3月28日在羅布淖爾荒原上發現樓蘭古城,次年開始發掘,到現在已經整整100年了。在此之前和之後來到這片地區的還有沙俄的普爾熱瓦爾斯基、科茲洛夫、瑞典貝格曼,美國亨廷頓、英國斯坦因、日本橘瑞超等,當年的西方與日本幾乎都有人來到羅布泊,或進入樓蘭古城,發掘附近古墓。樓蘭自然無法免除一次又一次被發掘、搜掠,文物被攜走的命運。

在那篇學術刊物的封底,文好古看到了一副他再熟悉不過了的圖片,那是一幅彩色的壁畫,畫著7個帶著翅膀的小天使。這7個歐洲古典式的小天使們都睜著大眼睛靈活地注視著前方,小小的唇部微微收斂,簡直美到了極致。1907年,在新疆的米蘭遺址,這幅壁畫使得大名鼎鼎的斯坦因目瞪口呆,他立刻聯想到了古希臘少女美麗的畫像,這些來自西方世界的天使形象竟然被請進了沙漠南沿的佛教殿堂中,充當了佛法的守護者與宣傳者。

文好古也靜靜地看著這幅圖片,當他許多年前親眼看到這幅壁畫的時候也震驚萬分。而現在,他想到了那雙眼睛,壁畫裏大而明亮的眼睛正注視著他。

天就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