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湘湘
那是她生命中最黑暗的一段日子，甚至她想過去死。
金庭六宗的曆史上，但凡是突破失敗者，他的未來就像是被定格一樣，不管日後如何努力，都已無法再有任何的進益。
她的仙道毀了，她的人生也毀了。
她從宗門裏屈指可數的天才，變成了人人嘲笑的對象。
她淪為了宗門裏的雜役，受盡欺辱與冷眼。
青素師妹，是那些日子裏唯一一個還願意關心她、陪伴她的人。
作為一個得不到真傳的外門弟子，青素師妹在宗門裏，幾乎就是一個小透明。
她沒有太多的天賦，心性單純，對任何人都好，卻也不被任何人在意。
即便蘿曼陀根本不想去理她，但在她最糟心、最絕望的時候，她也總是時不時的來看她，陪在她的身邊，努力的安慰她。
青素師妹的安慰毫無意義，她也根本不是擅長做這種事的人。
在那些日子裏，蘿曼陀也隻是覺得她很煩，在她最痛苦，最絕望的時候，這個什麽也不懂的師妹，卻總是在她的身邊，不停的煩她。
在那之後的許多個日子裏，她也不曾真正的在意過這個根骨普通、過於天真的師妹。
隻是現在回過頭來，在師父死後的那些日子裏，那卻是唯一一個關心過她的人。
也是在她走火入魔、狂性大發的最後關頭，唯一下不了殺手的人。
——那個時候，青素師妹撲了過來，死死的抱著她，保護著宗門裏殘存的最後一批人。
雖然那些被青素師妹保護下來的人，在後來的日子裏，全都逃離了仙華峰……她們擔心她會再一次的殺上山。
身化玉石的蘿曼陀，獨自一人立在石上，看著遠處縹緲的霧氣。
她是宗門裏極其罕見的天才，她是金庭六宗有史以來，唯一一個突破失敗卻還能夠再次進階的人。
她修煉到了道玄境，超越了當時的六宗掌門，她甚至還在短時間裏到達了天人境。
但是在辛辛苦苦查出師父當年死亡的真相後，所有的一切全都崩潰了。
那一夜，她殺了一百八十多人，其中或許有不少都是無辜的……但她已經不在乎了。
唯有那一個曾經讓她覺得無比厭煩的師妹，硬生生的逼著她收了手……但是控製不住的幻色無影劍氣，卻也還是重創到了她。
這也是這二十年來，蘿曼陀最為後悔與自責的事！
蘿曼陀血肉所化的玉石，一點一點的“解凍”，她從石上走下，往湖泊另一邊的木屋看去。
她沉吟一陣，麵如寒霜……卻忍不住在內心深處發出一聲歎息。
她對璿璣劍閣已毫無情感，甚至於劍閣落在今日的下場，全都是她所造成。
但那三人，卻是青素師妹的徒弟。
蘿曼陀飄了過去，血邙山上，紅霞籠罩，高處的那條天河也不是霞光染得，猶如一條彩帶懸掛在空中。
忽的，蘿曼陀停了下來，遠處林中，正坐著一個少年。
那少年盤膝而坐，她離得較遠，本事又遠在那少年之上，那少年自然無法看到她。
在那少年身前，白色的鐵石飄在那裏，上下浮沉。
少年居然在和鐵石說話：“今天這外頭的天氣還是挺好的，也沒有怎麽下雨。
“現在，這座山上到處都是霞光，我覺得這座山的山石應該不是普通的丹霞紅石，聽說真正的丹霞山白天看不出什麽，晚上紅光特別明顯。這裏晚上卻是烏漆嘛黑的，白天就會向外散出紅光。
“我知道你現在還什麽都看不到，沒有關係的，我們慢慢來。
“我為什麽要對你這麽好？因為、因為……因為你很可愛啊！在我看來，你最可愛了。”
少年左顧右盼，確定身邊沒人，然後悄悄的往前探了探，對著鐵石壓低聲音：“在我心裏，你比我的兩個師妹都要可愛一點點，但這事你一個人知道就好，你以後可千萬不要告訴她們。”
想了想，似乎還要再強調一下：“你千萬不要跟她們說呦！”
遠處的蘿曼陀：“……”
此時的蘿曼陀有些困惑，他這是在做什麽？
讓他以祭劍之法，與無量天陰石彼此共鳴，可不是讓他去跟無量天陰石說話。
還是說，他在跟鐵石裏那“小女孩”交談？
雖然這少年曾說過，無量天陰石裏有個“小女孩”，但蘿曼陀並無法看到，也不知是真是假。
不過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她也不能因為自己沒有發現，就排除這種可能。
而現在，少年隻是坐在那裏，並沒有“禦器”，無量天陰石就懸飛在他的身前，輕輕飄**，仿佛真的在聽他說話似的。
這少年果然是有點不太尋常！
“這少年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她的心中竟是一陣困惑。
五德之體、根骨圓滿，從小在仙華峰那種福地修煉，剛到這血邙山時，卻隻是個氣漩境。
他的兩個師妹也全都玩完美靈根，她們顯然也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如果說內中有什麽隱秘，多半是在這個少年身上。
他似乎還能夠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奇怪東西。
青素師妹到底是從哪找到的，這樣一個孩子？她對這個孩子，又到底了解多少？
蘿曼陀沒有去打擾那個奇怪的少年，慢慢的退了出去。
到了第二日，少年突然向她告辭。
莫說是她，連詩彤與詩秀兩人，都感到意外。
“師兄，你要去哪裏？”齊詩彤叫道。
“我要帶湘湘到她的家鄉去一趟，”季毅拍了拍背上的無量天陰石，“雖然她已肯跟我說話，但對我還有很重的戒心。不過她告訴了我她從小生活的地方，我想帶她去看一看，同時也弄清楚她的真正來曆。”
蘿曼陀淡淡的道：“你說的湘湘，就是石中的‘小女孩’？”
季毅點了點頭：“是的！血凰教和連雲城的那些人，將她稱作寶玄童女！”
李詩秀小聲道：“師兄，我們也跟你一起去！”
“不用！”季毅看向兩個師妹，“還有兩個多月就是玄真登龍大典，它對於劍閣來說，非常的重要。在接下來的兩個月裏，你們一定要修到內景境。”
齊詩彤道：“但你一個人跑到外頭去……”
季毅笑道：“你們是外景境，我也是外景境，沒有什麽可擔心的。況且玄真登龍大典上，比試的主要是年輕一代的弟子，而我隻是掌門人，到時候肯定是在看台上看的，主要靠的是你們兩個。
“你們要加緊修煉，希望等我回來時，你們已經能夠突破進階。”
齊詩彤與李詩秀無法，又看向蘿曼陀。
蘿曼陀卻是麵無表情，仿佛對這些事根本不在意，他們自行處理便好。
決定下來後，季毅先準備了一天……其實也沒有什麽事需要準備的。
離開時，齊詩彤叫道：“師兄你要早點回來，不要在外麵亂跑，不要惹出什麽亂七八糟的女人、不要……”
季毅沒好氣的道：“知道了知道了！”
齊詩彤雙手叉腰，哼了一聲。
李詩秀也輕輕的道：“掌門師兄，你要早點回來。”
季毅道：“嗯，放心，我隻是去看看，搞不好過幾天我就回來了。”
說完後，他往東邊的瀑布下跳去。
想要離開血邙山，要麽從原路往上飛，一路飛出斷淵……他還沒有這樣的本事。
另一條路，就是從這條河離去。
背著無量天陰石，被瀑布衝著，卷入一條空河，在河水中兜兜轉轉，七葷八素的繞了許久。
其後，就被衝入了一條地下河，等到他從河中躍出，落在岸邊，看向周圍，乃是一處荒山野嶺。
“我們已經離開了血邙山！”他將無量天陰石放在麵前，跟它說話，“這一下子，也不知道被衝到了什麽地方，離血邙山可能有點遠吧？唔，我們先往東邊走，你說你家在吐燕鎮郊外是吧？吐燕鎮是哪一個州府的……你也不知道嗎？”
聊了一會，除了東邊吐燕鎮這個地方之外，也沒有更多的線索。
於是隻得將無量天陰石重新被在背上，一路往東。
直至來到一個郡城，在郡城外的一個茶樓，看到一名書生出來。
季毅上前將那書生拉住：“這位兄台，我能否問一下，這裏是哪個郡，隸屬於哪個州？”
那書生道：“此地乃是榆唐郡，依舊屬於永州境內。”
季毅道：“永州啊，還是歸於連雲城的勢力範圍……”猶豫著，是否應該入城。
那書生卻道：“連雲城？這位兄弟還不知道嗎？連雲城因為勾結南疆邪教，暗地裏做了許多見不得人的勾當，已被人上報神廷，淩定侯府派出兵將，掃平了連雲城。
“連雲城主和他的大兒子逃了，下落不明，侯府目前已接管了連雲城。”
季毅錯愕：“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那書生笑道：“都有兩個月了，這可也是轟動永州的大事，小兄弟莫非一直在山中，這等事都不知曉？聽說上報神廷的，是金庭山上一位美得像是天仙下凡的仙子。可惜，可惜，像這等天仙似的人物，我等凡人，見一麵而不可得。”
季毅忖道：“看來是宮錦琇收集了連雲城南宮家與血凰教勾結的證據，直接上報給了淩定侯府。”
這種事倒是並不奇怪，朝玄宗乃是玄門正宗，朝玄宗的舉報淩定侯府自是不可能不重視。
當然，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單純的告狀也沒有什麽用，看來在那段時間裏，宮錦琇暗地裏也做了不少事。
向這名書生道了聲謝，既然連雲城都被侯府以神廷的名義派兵少了，那逃亡的連雲城城主“乾水斷崖”歐陽伯謹和他的兒子，自然也成了通緝犯。
進入這榆唐郡也就沒有什麽問題。
入城的時候，他在心中想到：“如果說，僅僅隻是勾結血凰教，應該還不至於讓侯府直接派兵掃平連雲城。連雲城雖非玄門正宗，但能夠坐鎮一方，多少也是有點背景和後台的。
“宮錦琇恐怕還找到了更多的罪證，以至於讓侯府無法坐視不理。可笑連雲城原本還想著，趁著玄真登龍大典鳩占鵲巢，成為玄門正宗，結果卻是直接麵臨覆滅的下場。”
進入了城中，先是找了一件衣鋪，換了一身新衣。
又在城中打探，似乎沒有人知道吐燕鎮在什麽地方。直至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老獵人，才從他那知曉，吐燕鎮還在更東麵的荒山之中，已經出了永州地界。
離開後，季毅便施展輕身功法，背著無量天陰石，繼續往東。
這一帶並沒有官道，路上幾乎也看不到村子，雖非窮山惡水，卻也處處荒蕪，無人居住。
也難怪隻有上山打獵的老獵人，才知曉東邊的情形。
趕了一百五十多裏路，林中昏暗，雖然月掛中天，但卻是一輪彎彎的新月，幾乎沒有多少月光。
忽的，轉過一段峰丘，前方竟有幾道目光往他看來。那幾道目光頗為銳利，穿過幢幢黑暗，驀地落在他的身上。
他立時也頓在那裏，卻見前方崖邊，坐著三人。
那三人一名老者，一名中年男子，一名妖豔女子。
那老者發須皆白，身形卻是幹練，先看看著他，緊跟著目光一轉，便盯在了他肩後露出的鐵石上。
季毅背著鐵石，這鐵石本就有些長，他用繩索綁住，肩頭露出一截。在普通人眼中，這鐵石隻是一塊白鐵，那老者卻是看著它，雙目登時爆出精光。
那中年男子與妖豔女子，則是上下打量著少年。能夠背著一塊重鐵，在這樣的荒山野嶺破空飛掠，到了他們眼前他們才注意到的，自然不會是普通人。
季毅正自遲疑。那女子已笑道：“這位小哥，看你身手不凡，何不過來坐坐？”
季毅笑道：“不了！在下隻是路過罷了。”
那老者卻忽然跳了起來，興奮的搓著手：“無量天陰石？你背著的可是無量天陰石？”
隻見他哈哈大笑：“想不到找了三百年的無量天陰石，竟然在這種地方遇到了。小子，你有福了，我要跟你換，你要什麽，你要什麽我都跟你換。”
他拿出一個大包裹：“來來來，你要什麽？要錢我這裏有錢，要礦我這裏有礦，我在範州還有上百畝的地產，我還有一座山……”
他一邊喊著，一邊要撲上去，大有一付不換不成的架勢。
那中年男子與妖豔女子慌忙拉住他：“老錢，冷靜！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