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9章 火煉出真金
惡臭且黑暗的半廢棄下水道中，胖青年陶德和八個其他學生正急急而奔。
他們的計算機裏都存了下水道的平麵圖。他們都戴著防護麵具，不僅能遮擋自己的臉，同時還提供了一個負責監視通訊，以及統籌所有人設備的戰術局域網絡，讓他們能即時交流。【黑暗視覺】的奧術能讓他們在無光環境下也勉強看到幾十米遠，計算機能準確地告訴他們自己在堆積的糞便中奔走了多久，所以陶德知道自己隻跑了十六分鍾……
……但他還是感覺自己仿佛在這裏走了有好幾個小時，仿佛走了有幾十公裏。
下水道中令人反胃的腐臭，即使戴上防護麵具也無濟於事。黏膩的踏腳處，以及就在身旁流動的汙水。更可悲的是，對於這種環境，胖青年陶德其實已經習以為常，這更是讓他有點想哭。
這群【波旬】的學生黑客為什麽會在城市的下水道裏撲騰？
這可就說來話長了。
今天是新雅圖封城第六天的晚上。然而早在六天前，也就是封城的前一天晚上——總之就是在海登跑去他們的基地把他們打了一頓的那個晚上，阿拉斯托告訴了海登有關技能教育晶片的事，麻煩海登去對付煙霧鏡公司請來的傭兵之後，便帶著【波旬】的學生們躲進了下水道。
阿拉斯托是何等狡詐的一個人？狡兔三窟的道理他豈會不懂？在新雅圖城內，他稱得上“安全屋”的地方，甚至比海登這個獨狼傭兵還多。至少，海登從來沒想過要在城市下水道裏也給自己弄個“安全屋”出來。
然而阿拉斯托就是弄了。他在這裏給【波旬】準備了一個住起來沒那麽舒服，但隱秘性與安全度都更高的秘密基地二號，其原型大概是某種廢棄的地下倉庫。粗略來看，這裏的功能其實和【波旬】原本的基地沒什麽太大區別，隻不過缺乏生活性而已。
可是，學生們卻未必這麽認為。雖然他們的上一個秘密基地也是在地下，但廢棄大樓的地下室與飄散著刺鼻氨臭味的下水道可完全不是同一個感覺。盡管魔法可以解決很多生活上的問題，例如臥床，例如洗漱，例如空氣淨化，然而也有一些現代奧術沒法憑空變出來的東西。
例如食物。
這個下水道基地裏，隻有阿拉斯托事先儲備的軍用作戰口糧包。
其實如果摸著良心說，這些瑪爾斯工業集團生產的戰鬥口糧其實並不真的那麽難吃。瑪爾斯集團的擅長領域本來就是軍工和農業，因此在做軍用口糧這事情上也是世界頂尖水平，甚至比密特拉集團還強。不僅管飽高熱量，而且營養搭配也很合理——現代的資本家們已經不似幾百年前那般，怎麽可能讓自己的部隊吃得營養不良？
所以這些口糧包裏的東西其實還不錯：全麥餅幹，意大利風味三明治，牛肉幹，巧克力，花生堅果，還有葡萄味的運動飲料，主菜則大都是些一撕開就自動加熱好的肉醬通心粉、牛肉餡餅或者雞肉炒飯之類的東西。唯一的問題就是看起來不是壓成一團的餅就是糊糊。至於味道，雖然有點偏鹹偏重，但再怎麽說也算不上人類拒絕食用的物質。
平心而論，其實這種戰鬥口糧已經比新雅圖大部分低端人口、底層勞工，平時吃的合成蛋白質食物要好吃多了。
然而問題在於，這年頭的大學生，是那些新雅圖大部分的低端人口和底層勞工嗎？
當然不是呀！穩定中產階級家庭出身的大學生，大都習慣於一日三餐都能享用相對正常和可口的飯菜了。
所以【波旬】的學生們，這個星期過的都不是很開心。幸好阿拉斯托個人魅力極強，這些學生們打從心裏崇拜他。後來又是陶德這邊一共九個學生夠硬氣，咬緊牙關又到地麵上幫大家弄到一些正經的飯菜維持士氣，這段時間才沒惹出任何事來。
但毋庸置疑，學生們這幾天的精神狀態顯然都不太好。
終於他們熬到了今天夜裏。阿拉斯托告訴他們今夜便要決出勝負，三方公司代表進行的貿易談判將是【波旬】長久以來一切努力的最終考驗。
這勝負的結果是，【波旬】輸了。
兩家大公司將聯手進行反恐圍剿。事已至此，徒喚奈何。
“你們趕緊逃吧。”
而阿拉斯托則是在這個時候私底下吩咐了以胖青年陶德為首的幾個學生，
“約蘭達和她手下那些人，之前私底下和煙霧鏡公司交易勾結，也和那家公司沾染太多緣分。一旦被煙霧鏡的技術順著交感連結追蹤，肯定逃不掉了。”
聽到阿拉斯托這番話，陶德這才明白他幾天前說約蘭達闖了大禍究竟是什麽意思：原來幾天前煙霧鏡公司聘請的傭兵能找到他們的第一個秘密基地，居然是靠著這個！
“唯有你們幾個，之前沒和約蘭達一起做過蠢事，直接沾染的因果不深，或許還有逃脫交感魔法追蹤的可能性。尤其在他們忙著鎖定我的時候更是如此。”
所以阿拉斯托如是說，
“以弱勝強，必須懂得運用地利之便。我有在這個基地裏準備玉石俱焚的搏命手段。約蘭達她們不可能跑掉，不如留下配合我一起拚命，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所以這裏馬上就會變成戰場，你們趕緊跑吧。這裏有撤離密道的地圖，我還幫你們準備了偽造的證件和資料，以及幾個擾亂追蹤的法術。不一定有用，但總要試試。”
自然，陶德聽到這裏，不禁追問：“那你也可以試試逃跑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阿拉斯托卻回以苦笑：“我是組織領袖，大公司肯定是要搜查到底的。哪怕我真的逃出新雅圖城市範圍，密特拉集團也會繼續投入大量資源追蹤我，絕無可能讓我逃出生天。而且一旦被他們追到，能隻是把我殺掉都算是好的了。”
他說到這裏，縱有天才黑客的自信與勇氣，依舊變得麵色陰沉：“他們肯定想要活捉我。不過正因如此，你們逃跑才更加容易。別再浪費時間了。這個基地馬上就會變得很危險，快走！”
陶德他們這下還有什麽選擇？隻能噙淚惶惶而去。
“火煉出真金。我給你們的數據晶片裏，藏有我信息奧術技巧的精要和一些心得。”
這是阿拉斯托給他們最後的贈言，
“隻要能活過這場磨煉，你們就不再隻是玩玩社會運動的學生，而是真正的鬥士了。”
前提是他們真的能活過今天。
毫無預兆，沒有警告。
就在陶德帶頭跑過下水道的轉角時，一股直躥上脊椎的冰冷預感讓他猛地停下了腳步。說時遲，那時快。一束【昏迷箭】的紅色光箭從他麵前飛過，隻差毫厘便會打中陶德的臉，為下水道的無盡黑暗帶來一絲光暈。
場麵似乎在頃刻間定格了。
然後現身的是敵人。
先是四個人影從黑暗中緩緩走出，貓著腰。他們不是戰鬥無人機，但身穿內附秘銀的全身裝甲，讓他們得以抵擋輕武器和低級法術的攻擊。而且裝甲內集成生命強化魔法，還能提升他們的戰鬥力和反應速度。他們手裏拿著短棍型的戰鬥魔導器——乍一聽可能有些奇怪，但其實在狹窄的戰鬥場合很實用，無論遠程近戰都可以迅速放出攻擊魔法，壓製敵人。
這樣的裝備和訓練度，根本無法和“公司保安”這個詞劃上等號，反而更像是特種部隊。連陶德他們都有的【黑暗視覺】法術，這些保安的頭盔上更不可能沒有，而且效果隻會更好。無數個鏡片組合成的如同複眼般的護目鏡，甚至可以把各種紅外線、聲波以及魔力靈光圖像化，直接投射到保安們的意識中。
所以還沒等陶德大喊向其他學生們示警，在比心跳還快的一拍之後，無數的紅色光箭已經像暴雨般落下了。
“條子！”
但已經來不及了。汙水從地麵濺起，炸飛的屎塊在空中飄舞，火星像陣雨一樣落在學生們的頭頂。僅僅隻是瞬間的突襲，就讓四名學生被自瞄鎖定的【昏迷箭】擊中，昏倒在泥水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於是接下來狀況自然變得一片混亂。
陶德他們是很勇敢的。他們沒有癱軟，沒有逃跑，而是咆哮著反擊。他們是【波旬】中的機械愛好者，所以紛紛舉起手裏的突擊步槍，朝【昏迷箭】飛來的方向瘋狂地扣扳機。數不清的魔彈朝公司保安們傾瀉而去，竟然真的將這四名公司保安逼退了幾步。他們立刻有條不絮地退回到拐角後麵，躲避射線並啟動防護罩。
當然啦，學生們同時也打開了自己的護盾。前一刻還十分黑暗的下水道，現在已經被四處飛舞的紅色光箭、魔彈以及護罩的藍色光圈照得無比明亮。
在這種黑暗的地底，本來不應該隨便打開會發光的魔力護罩，因為這會暴露位置導致自己變成靶子——但既然已經被發現，開始交火，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區域14-6，發現逃亡罪犯九名，正在製伏】
開啟護罩的保安們一邊向上級匯報情況，一邊有序地重新走出下水道拐角。魔彈如雨點般打在他們的防護罩上，卻像瞬間失去動能般停止在半空。這無比強韌的防護罩，是透過他們腰間的軍用魔導器顯現出的魔法。這些魔導器是為密特拉集團在世界各地的保安人員使用以執行軍務的裝備，豈會被民用的槍械輕易貫穿？
“掩護我！”
所以陶德大吼一聲。立刻有另外兩名學生湊過來。他們三人的護盾疊合在一起，形成一麵（以凡人標準而言）幾乎堅不可摧的防壁。電光石火之間，一個接一個的【昏迷箭】光彈撞在上麵，果真像火花般炸開。趁著這寶貴的空隙，陶德朝著那四名保安伸出右手。心靈的魔力在他雙眼中聚集，隨即延伸成他的手臂。他舉手向前虛抓，握緊。
四名保安腰間的魔導器關機了。四個防護罩瞬間像被拔了線的燈泡般熄滅。
【！？】
大吃一驚的保安們再怎麽說也沒料到這個戲劇性變化。哪怕是大公司訓練出來的特種兵，這時也難免有了瞬息的錯愕。槍林彈雨頓時降在他們身上，封入爆炸法術的彈頭雖然沒打穿秘銀裝甲，卻也轟然炸開。驚人的衝擊同樣對護甲效力有限，卻將他們從這個滿地汙水的下水道走廊裏炸飛，掉進旁邊的糞尿之中，一眨眼就被激流衝走了。
陶德卻也跟著癱倒在下水道的過道上，眼睛耳朵竟是都迸出血來。
“你剛剛那招……是阿拉斯托的……？”
兩個學生連忙扶他起來，臉上都透著敬畏的神色。
“呃啊，對。”陶德齜牙咧嘴，他腦袋還疼得厲害，簡直就像有鋸子在頭蓋骨上鋸，“不用通過星網，自己建立交感連接去黑掉別人的設備……不過這兩天剛學會就這樣搞還是太勉強了……”
話雖如此，其他學生們仍然滿臉佩服的表情。
“別發愣了。趕緊把被擊昏的人喚醒。”
陶德咬緊牙關，卻不敢讓他們浪費時間，
“就像阿拉斯托之前說過的，我們要懂得運用地利之便。在這個我們更加熟悉的下水道環境裏，我們其實是可以和公司條子打個有來有回的，而且把他們往水裏打應該是個好主意。但我們還是要快點跑。再不快點，等會難免會被包圍——”
話音未落，五道旋轉著的螺旋狀綠色光芒便同時從黑暗中飛射而來，衝上三合一的“幾乎堅不可摧”防壁，發出擠碎玻璃的聲音。陶德驚險地躲開，但他在視線餘光裏看見那兩個幫他撐起護盾的同伴被打中，倒下。
然後五個同樣打扮，而且已經豎起並強化過護罩的公司保安現身了。
陶德這時才想起，密特拉集團的標準戰鬥班人數是九個人，分為兩個戰鬥小組，一個戰鬥小組四到五人。
走在前麵的四個保安被打進糞尿裏衝到下遊，卻並不表示他們馬上就會死掉。走在後麵的那五個當然很快就會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事。
【區域14-6，發現剛剛被匯報的那些逃亡罪犯。】
保安班長先向上級報告，然後才繼續對學生們說：“五秒內放下武器和法器，否則我們就開火了。五、四——”
陶德終於不知所措。
他現在頭痛欲裂，痛得就像是在燃燒，像是要分成兩半，根本變不出任何法術。他身邊現在隻剩下兩個還沒被擊昏的學生同誌。他們馬上代替剛剛被打昏的那兩個替他豎起護盾，臉上的表情卻都是全然的絕望。
一切都失敗了，他們失敗了。
“抱歉，阿拉斯托……”
他的臉變得像粉筆一樣白，喃喃低語。
震驚，氣餒，絕望。所以這時候的陶德沒有發現一件事。
“三，二，一！走你！”
站在保安隊長身後的海登替他倒數完，然後用權杖朝他的後背一指。無形的衝擊波立刻把這個條子撞了個猝不及防，和他之前那四個部下們一樣，摔進旁邊的糞尿中，一眨眼就被激流衝走了。
“喲。”
朝著幾乎還沒反應過來的其餘保安與學生，海登揮揮權杖，權當打個招呼，
“社會人欺負大學生算什麽本事？陪我玩玩啊！”
站在他身後的安潔拉啪嘰啪嘰地鼓起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