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章 眾神的買辦
喝醉了的伊凡·彼得洛夫絮絮叨叨與海登說了許多話
他告訴海登，這兩天可能有黑客入侵了城市的一部分環衛係統。他不是很確定這是不是網絡恐怖組織幹的，所以才更加害怕。他還向海登保證，作為環衛公司的技術經理，他之後願意替海登做任何事來報恩。他對錢發誓他和他老婆的下一個孩子，如果是男孩就用海登的名字，如果是女孩就用海登死去母親的名字。他還說了些辦公室裏的閑言碎語，告訴海登有個城區的市議員出軌，在外麵包養女高中生。
伊凡·彼得洛夫確實命途多舛。而且他確實有點蠢。
但話又說回來，海登並不覺得伊凡就活該落入某種悲慘的結局。和大家一樣，他也隻是個普通老百姓而已。他不應該因為大公司營造出來的虛假氛圍，而承受不該有的恐懼。
現代人似乎生活在資本家營造出來的恐懼裏。要海登說，這難道不應該反過來才對嗎？
至於伊凡提到的，有關黑魔女艾比蓋爾的那些事，海登就隻能說他非常驚訝了。
艾比蓋爾老奶奶是個好人？幫了他們很多忙？
真的假的啊？那家夥不是個玩黑魔法的巫婆嗎？
不過考慮到【波旬】委托自己要做的事，似乎正好也可以從艾比蓋爾那邊著手，海登最終還是決定幫伊凡跑這一趟，替他向這位債主勾兌勾兌。
新雅圖的中心區是它的大腦和心髒，但同時也是娛樂生活的靈魂地帶。白天，遊客們在這裏與人群搏鬥，參觀新太空針塔、水族館，以及整個美洲最古老的農貿市場。天黑後，中心區又是夜生活的核心，公司成員和街頭嬉皮都會蜂擁而至。
在中心區的西南部，有一家叫作“媚娃”的**酒吧，數十年來一直深受遊客和工薪階級的喜愛。然而最近全市封城，人心惶惶。雖然不禁止市民們正常享受夜生活，但出於各種恐懼心理，客人顯然也就減少了很多。足以容納上百人的大舞廳現在竟然顯得有些冷清，天花板上的霓虹脈衝也顯得無精打采。中央的舞台上，身穿牛仔服的脫衣女郎們本來應該用心跳鋼管舞，此時此刻卻在摸魚。
為保險起見，海登回家把安潔拉也帶上了當作保鏢。他對現在的舞廳沒什麽興趣。反倒是安潔拉，一直用好奇地目光打量四周這一切。
幾個穿著護甲外套，身高都有一米九的彪形大漢很快就走過來，帶著他們從舞台的側麵穿過，走向了酒吧的更深處。在那房間最深處的角落裏，在被薄布隔開的包廂中，這家店的主人正在躺椅上等待。她看起來就像是個胸豐腰細身材曼妙的紅發高挑魔女，眼眸如火焰般明亮，皮膚光滑無瑕，化妝後更增添風采，身材凹凸有致，一襲低領黑色禮服在一旁開叉，顯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腿，戴著長過手肘的黑色手套。她簡直完美到不像是真的。
實際上，海登和安潔拉都知道，這用變形法術偽裝出的假象確實不是真的。
“晚上好啊，海登先生。是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話雖如此，黑魔女向海登打招呼的聲音聽起來仍然誘人、有力而且自信。這股人格的力量並不隻是空洞的偽裝所能帶給她的。沒有看起來嚇人的保鏢站在海登背後替她造勢，因為魔女艾比蓋爾不需要這些廉價的把戲。她和海登聊天的包廂不需要其他人。
大家也算是有點交情了，所以海登懶得含糊，直接把伊凡·彼得洛夫欠債以及現在沒法換錢的事情解說了一番。
他說完以後，黑魔女便揚起了眉毛：“海登先生，你不會是把我當成某種愚蠢的高利貸業者了吧？”
海登聳了聳肩：“一開始是，但彼得洛夫說你幫了他們很多，是個好人，巴拉巴拉巴拉，諸如此類。所以我決定幹脆直接找你來問問情況。”
艾比蓋爾歎了口氣，然後聲音變得有些尖刻：“海登先生，雖然我從來沒把自己當成好人，可是我也沒有蠢到在這種緊要關頭放高利貸。你真以為在這種時候做那種事會有什麽好下場嗎？”
……啊？
“放高利貸是很損的事，尤其在這種特殊時期趁火打劫更損。密特拉集團正忙著轉移社會大眾對它逐漸升級的矛盾。如果它知道了有人正在這時候落井下石，鬧得民怨四起，你以為它會把我怎麽樣？”
黑魔女冷笑了一下，
“你真以為密特拉這樣的大公司會為了‘自由市場’守護我這樣的小資產階級嗎？它們隻會在群眾開始討厭我的時候趕緊把我們宰了，用我們的屍體向群眾表現美好的形象。隻有那些傻b黑幫老大才會賺這種不該賺的錢。我都活幾百年了，還不懂這個道理嗎？”
海登啞口無言。
他還真的從來沒站在這種小資產階級，站在地下高利貸業者的角度思考過這種問題。哪個老百姓會這樣考慮問題啊？
“我放貸五十萬給可憐的伊凡，雖然確實是想要賺錢，但並不是指望收回多少的利息——大家都是同行，這事我也就不瞞了。借錢給伊凡之前，我用一隻鴿子的內髒做了一次占卜，結果顯示借錢給他能夠讓我得到一筆意外之財，所以我就借了。”
艾比蓋爾說到這裏，盯著海登看了一會，雙唇微啟，發出了一個無聲的“啊”。
“也許你就是那筆意外之財？”
這人不虧是貨真價實的古代巫婆，居然還會用鳥類內髒占卜。海登也隻是知道有這種古代魔法，連他都不知道怎麽用。這年頭可能隻有一些仍然活著的魔鬼、魔女，以及煙霧鏡公司的血魔法師，知道該如何施展這類古老的占卜法了。
不過這就扯遠了。現在的重點不是這個。
這黑魔女把雙手放在膝上，對著海登微笑。然而海登卻不覺得她像表麵上那麽無害。她說海登或許就是那筆意外之財，然而無論誰都能看出，艾比蓋爾顯然要比海登有錢得多。
“我確實有事想找你聊聊。”
海登聳聳肩說，
“這事和伊凡·彼得洛夫也不是沒有關係——你怎麽看密特拉集團這次趁著人心惶惶賺錢的事？我指的是【福報淨土】最近要開始搞克隆軀體下載的打折業務。”
艾比蓋爾聞言，頓時皺起眉頭。
“你問這個幹什麽？”
不知為何，她的神色變得嚴峻起來，而且還帶著一絲困惑。
好問題。
海登總不可能直接說他在幫助一群反公司主義的恐怖分子，他也沒那麽蠢。他必須從側麵，旁敲側擊地探探口風。
“當然是為了琢磨有關永生和人體的魔法。”
所以海登說起謊來其實也不太眨眼睛，
“意識上傳對我們而言，都不是什麽令人滿意的永生之法，但總還是有些探討的價值。況且，我也想請古老的魔女分享一下她的智慧。”
嘿，艾比蓋爾可喜歡聽這話了。
“你真好意思管那套叫永生之法啊。”黑魔女雖然這麽說，語氣卻緩和了下來，“你也知道吧？真正的上等人，那些‘神族’都是從來不用這些東西的。他們都有永生的實體，而且往往還是完美的實體。我要的不是那種虛無縹緲，存在資本家服務器上的意識體。你覺得我還能怎麽看最近的事？”
海登點點頭，表示理解。這和他預料得差不多。
說來有趣，像艾比蓋爾這樣的小資產階級，對於被大資本欺騙和剝削的下等人，反而會比較有點同情心——尤其是艾比蓋爾這種比較聰明的。因為她在內心深處很清楚，大家都是被大公司壓榨的人，而且大公司根本信不過。
有些當傻麅子還可能會傻乎乎地以為隻要一心抱著資本家的大腿就能永遠榮華富貴，但艾比蓋爾都活了四百多年了，她肯定沒那麽傻。那麽傻的人根本活不到今天。
“最近永生技術相關的市場亂得厲害。意識上傳大家擔心服務器被恐怖分子炸了，所有人都在搶著要買克隆軀體，別的公司也在趁機把自己的永生產品打進來。”所以海登皺起眉頭，“你也知道的，市場的混亂對我搞相關的研究不是什麽好事。”
艾比蓋爾歎了口氣：“我懂。現在這個封城對我的生意也不是什麽好事。”
她說的生意當然不是這家酒吧——這家酒吧平時能賺幾個錢？這黑魔女平時主要的收入來源是新雅圖本地的黑市走私。但現在密特拉集團已經把城封了，嚴查出入。就連走私商也鬥不過認真起來的本地大公司。
所以海登看這對話走向似乎不錯，便終於試探著問出比較正經的事：“所以，你有沒有什麽好辦法，能夠緩解一下現在的市場亂象？起碼別讓大家怕得像瘋了一樣搶貨對吧？現在這樣我們也沒法正常交易啊！”
這個問題頓時讓艾比蓋爾感覺有點奇怪了。
“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她挑了挑眉毛，“這次封城和對市場的調整都是副營銷總監提多羅吒先生的指示，而他手裏拿著密特拉董事會的授權。他是這個時代真正的‘天神’之一。而我？我連公司的一份子都不是，隻是一種類似買辦的東西。你是不是酒喝多了，才跑來找我說這種瘋話？”
買辦，這可不是什麽好詞。艾比蓋爾這麽說，當然隻是自嘲。
不過她會這樣自嘲，倒也說明了這魔女其實很清楚她自己究竟是個什麽萬一——說白了，艾比蓋爾就是替神一般高高在上的資本家們，在下等人的市場裏溝通往來服務的中間人。
所以海登露出了狡猾的笑容：“你前幾天不是剛和我說過？‘越大的公司越不是一個整體，不是一個單獨的意識或者個人，而是許多人和勢力之間的集合。而每個人和內部派係之間的利益都可能是不一樣的’。”
“這次封城以及對死後服務的市場業務調整，肯定讓密特拉集團中的一部分人賺得盆滿缽滿。但難道就沒有其他上等人，甚至其他的‘天神’，因為現在的封城與市場混亂，反而蒙受利益損失的嗎？”
艾比蓋爾果然沉默了。
這就是為什麽海登會因為【波旬】的委托而跑來找她。
阿拉斯托給海登的委托內容，說白了其實很簡單。
【波旬】並不指望海登能在這緊要關頭幫他們解決封城的問題或者逃出去。這顯然是不太可能指望海登的。倒不如說，如果阿拉斯托連這種事情都需要指望海登，那【波旬】這幫人就真的是廢物了，根本沒用。如果他們真的那麽廢，海登也信不過他們。
所以阿拉斯托花錢讓海登做的事情其實是，委托他盡量緩解目前城市裏一般群眾的慌亂與恐懼。
阿拉斯托的原話是這麽說的：【我們“波旬”本來是要進行一場對大公司，尤其是對密特拉集團的戰爭，沒打算要讓人民承受現在這樣的痛苦與恐懼。但事到如今我們不可能停下來，也缺乏移除這種恐慌的人力。既然如此，便也隻能把這個使命外包給你了，海登同誌。】
兩天前，海登剛聽到阿拉斯托這話時，他張大了嘴瞪著阿拉斯托，震驚到甚至沒感覺榮幸。
然後當時的海登說了和現在的艾比蓋爾很相似的話：“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我隻是個都市傭兵！你以為我是什麽？超級英雄嗎？可以直接緩解一整座大都市裏所有平民的恐懼嗎！？”
阿拉斯托搖了搖頭。雖然他微笑著，但不知何故顯得很嚴肅：【你低估自己了。】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對海登說這種話。
【我每天付你一萬的傭金。你隻要盡量做就行。我不強求成果，隻求問心無愧。而且歸根究底，海登同誌，你自己其實也看不慣人民被大公司用虛假的死亡威脅嚇得憂心忡忡，看不慣大公司用謊言從人民身上壓榨出更多錢。】
這話，倒確實沒說錯。
那麽既然【波旬】不要求他做太瘋狂的事，而且還肯每天付他一萬金幣做好人好事，海登還有什麽好抱怨的？
而等到他這兩天真的開始做這些事之後，海登才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還挺擅長做這種事的。
例如現在，他順風順水地就找到了一個確實很擅長做這件事的人。
“……密特拉集團內部確實有一些利益受損的高層，對於新雅圖現在的市場狀況非常不滿。”
艾比蓋爾盯著海登看了許久，然後才勉強點了點頭，
“但你怎麽會覺得我這樣的中間人，能夠在他們麵前說得上話？”
海登聳了聳肩：“你隻要盡量做就行。我不強求成果。而且我們都是研究古代魔法的同行，有些地方就不必藏著掖著了——從古代魔法意象的角度來看，如果說大公司的高層是眾神，我們這樣的百姓是屁民，那麽能在大公司與老百姓之間中介的人，究竟又是個什麽？”
黑魔女這次終於無言以對。
能夠在神與人之間當中介的人，如果從古代魔法意象的角度來看，自然就是接連兩界的祭司，亦或是巫女。
換句話說，也就是能夠傳達眾神的旨意，替人類在眾神麵前說話，替人類和眾神進行調解，甚至一定程度上影響眾神意誌的存在。
艾比蓋爾以“買辦”這詞來自嘲，然而實際上兩者確實驚人地相似：在那個過往的時代，所謂的“買辦”除了商業關係以外，另一方麵本來就也有翻譯的功能。正如古代的祭司巫女，他們自有一套與眾不同的知識，知道怎麽和神說話，而且不傳授給外人。有時候，某些古老宗教中的祭司、巫女，甚至可能比部分眾神本身，都還要更加清楚神與神之間的秘密與關係。
當然啦，這個時代，替眾神（大公司）在市井街頭做事的中間人並不少，艾比蓋爾並非絕無僅有。但一碼歸一碼呀？至少有比沒有好吧？
“……我到底憑什麽要幫你做這種事啊？”
最終，艾比蓋爾有些惱怒地問。
“首先，如果市場狀況變好，你作為資本的中間人總是能夠賺到更多錢的。”
海登伸出三根指頭，
“其次，我知道我們倆都不喜歡看到密特拉集團用半吊子的假永生從老百姓身上榨錢。如果看到公司裏的那一派計劃被挫敗，你心情其實也會比較爽吧？”
艾比蓋爾皺著眉頭，不置可否。
“最後，無論有沒有結果，我都欠你一個人情。”
海登對這個魔女低低頭，算是他最接近鞠躬的姿勢，
“城市和市場狀況混亂會讓我很難做研究。而且我保證，這事情結束之後，我會認真幫你研究有關肉體年齡控製的魔法，在沒有成果之前絕不會再摻和到其他亂七八糟的鬧劇裏去了——當然前提是你照常給我付研究經費，別讓我沒錢吃飯。”
“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