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章 恐懼營銷
封城第四天，密特拉集團仍然沒抓到銷聲匿跡的【波旬】組織。
不過各大新聞媒體的報導，總體來說還是一個比較積極向上的調子：
在這危機時刻，密特拉集團的優秀員工們依舊24小時加班運轉，值得大家讚賞。
密特拉集團的副營銷總監提多羅吒先生與煙霧鏡公司的安保部門代表西佩托堤克先生進行了會麵。雙方就恐怖組織威脅問題充分地交換了意見。會談是有益的。
瑪爾斯工業集團宣布，下個季度他們將增加對反恐怖組織私人安保服務的投入，而且他們將要提供一種收效高速、簡便易學的全新軍事訓練業務。
這將對我們的生活帶來什麽樣的轉變，還得拭目以待。
至少新聞媒體記者們的廢話是這樣說的。
除此之外，還有幾個比較壞的消息：
沃坦奧秘技術公司宣布將要進入新雅圖的市場，向市民們一定程度上開放【英靈化】業務。密特拉集團的提多羅吒先生對此趁火打劫行為提出了嚴正的抗議。
為了防止【福報淨土】服務器遭到網絡恐怖組織的黑客攻擊，密特拉集團還表示將要增強服務器的安保防禦係統。但同時由於安保成本提升，服務器月租費即日起也將上漲百分之二十五。
如有不便，你可以不租。
不過實際上，確實有很多人不想租了。實際上，有很多原本的【福報淨土】用戶，現在都開始恐慌了。
為什麽？
因為新聞說【波旬】恐怖分子手裏有交感破壞兵器啊！
交感破壞資訊兵器“塔斯蘭”對活人來說不一定是致命的。普通的上網用戶隻要不使用完全潛入網絡的vr模式，就不會受到生物反饋傷害。就算使用vr模式，由於大部分用戶上網都是通過頭盔之類的工具，而不是真的直接靠奧術技巧大腦連網，所以大都有信息過濾器保護。這意味著常規用戶的精神和大腦就算受到交感魔法的生物反饋傷害，應該，也不至於真的死掉。
反正至少專家們是這麽說的。
可是，那些意識上傳到【福報淨土】的用戶們呢？
他們可沒有信息過濾器保護啊。
他們甚至沒有辦法選擇不用vr模式啊！
萬一【福報淨土】的服務器直接被網絡恐怖分子來一發“塔斯蘭”，那麽那些保存在服務器上的精神意識體們，豈不是就要瞬間爆發四散，當場全部死光！？
這下當然有很多已經意識上傳的用戶，以及將所愛的家人意識上傳的活人付費者，都陷入了極大的恐慌。
那麽恐慌了怎麽辦呢？
公司當然是會提供辦法的啦！
首先，密特拉集團拍著胸脯保證說，這次費用的提升絕不是白費。更新強化過了服務器的安保係統，就算【福報淨土】遭受恐怖攻擊，意識上傳之後的用戶也不會因此受到威脅。
但就算這樣，當然也還是會有很多用戶並不信任【福報淨土】目前的安全性。畢竟現在密特拉集團都慌慌張張把整座城都封起來了，誰能完全相信呢？
既然如此，密特拉集團便也從善如流，很快就給不願意繼續保存在【福報淨土】中的用戶們推出了另一種解決方案……
……很快，事情就開始變得……有些麻煩了。
……
伊凡·彼得洛夫，四十七歲，正在夜總會裏買醉。
這家“鐵克諾”夜總會是位於新雅圖優美區，也就是富人住宅區最外圍的一家綜合式夜店。金屬樂曲的重低音不停從它的霓虹燈招牌下流泄出來，流向夜晚的新雅圖街道。
哪怕位於最外圍，這裏也是新雅圖的優美區。換句話說，能進入這裏的客人顯然都不可能是真正的窮苦下等人。強壯的墨西哥獸人保安威武地交叉雙臂站在夜總會的大門入口，還用墨鏡遮住雙眼，威嚇走向店門的人。它的工作就是趕走配不上這種高檔夜總會的愚蠢客人。
所以，正在夜總會裏麵買醉的伊凡·彼得洛夫當然絕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窮人。他其實是新雅圖一家環衛工程公司的無人機技術部經理，實際中層管理職，住在安全的中產住宅區，家裏每天都能吃到真正的食物，而且也有足夠的技術支持來輕鬆解決家務活。
中產階級。
這是最適合用來形容伊凡·彼得洛夫家庭狀況的詞語。事實上，來到“鐵克諾”夜總會的九成客人都不是真正的上等人，而是想要接近上流城區的中層市民。
不過話又說回來，為什麽這位環衛公司的經理要大晚上的，一個人跑來夜總會買醉？為什麽他這個中產階級市民要在夜總會裏躲了快兩天，一直都不敢回家？聽說他老婆都快急瘋了。
海登並不清楚，實際上這事本來和他也沒關係。本來是【波旬】，確切地說，是阿拉斯托，付錢請海登用他自己手裏的人脈，用市井街頭的傭兵圈子，去幫忙辦一件事。
所以海登想了想，就跑了跑市裏幾家熟悉的酒吧、餐廳、夜總會，最後就跑到這來了。他到吧台點了杯酒，和酒保以及幾個客人聊了幾句話，把【波旬】委托他做的事情照模照樣的做起來……至於這事具體是什麽，這裏就先賣一個關子吧。
因為後來酒吧在閑談的時候，就告訴了海登有關伊凡·彼得洛夫的事。
吧台靠裏的角落裏，伊凡·彼得洛夫正獨自坐著。他穿著兩天沒洗的商務西裝，低著頭，就像失敗者有時會做的姿勢，麵前一排空杯子，有一兩杯還有酒。
看起來伊凡正在試圖用酒澆滅恐懼。
“喲，彼得洛夫。”
所以海登朝他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背，
“你在這蹲兩天是為什麽啊？聽說你家裏人都快急瘋了。”
然而出乎海登預料的是，看到他之後，這個環衛公司的經理反而被嚇壞了。
“啊！？別別別別別過來！”
他聽到海登說的話，反而被嚇得滿麵驚恐，直接從吧台椅子上跳了起來，
“不要過來！我之後一定會還錢的！”
……啊？
狀況顯然不太對勁。於是海登花了好幾分鍾，好說歹說，又花了十塊錢給他買酒，才讓這個中年大叔冷靜下來，最後才搞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
這事情可笑到了令人悲傷的地步。
今年四十七歲的伊凡·彼得洛夫和他老婆巴芙拉，曾經有一個兒子。
不……不能這麽說。
他們現在仍然有一個兒子。
隻不過三年前，那孩子在十二歲那年，就因為車禍而重傷難治。最終彼得洛夫實在舍不得獨生子，最終幹脆選擇進行意識上傳。
雖然死去了，可是又相當於沒有死去。三年來，通過網絡和【福報淨土】，這一家三口幾乎仍和原本一樣，仍然作為一家人生活在一起。
海登聽到這裏的時候，連他都壓抑不住自己驚愕的表情了。
而且他還忍不住在心裏暗罵自己就是個白癡。
他一直以來都知道，有很多孩子會把父母或祖父母上傳到【福報淨土】，繼續贍養自己死去的長輩。然而海登卻從來沒有想過，或許也會有不甘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父母，將孩子，甚至是還很年幼就因故死去的孩子，上傳到服務器中。
這，在某種程度上，可就讓事情變得有些恐怖了。
“我和巴芙拉兩個人的薪水加起來，用來付房貸和每個月的開支，以及兒子的中檔次服務器月租費，基本上都還打得平。”
喝了兩口伏特加，冷靜下來之後，伊凡才哀傷地說，
“但是現在光這樣就不行了。萬一【福報淨土】被恐怖分子攻擊了怎麽辦？我向客服怨這個，結果他們就和我說——那要不要用上傳時保存的基因資料做一個克隆軀體，重新下載回到實體之中呢？”
海登又不蠢，聽到這裏已經有點明白他的意思了：“這種服務很貴吧？”
“客服說現在因為恐怖組織的威脅，所以相關服務打折。”伊凡哭喪著臉回答，“但光是頭款就要兩百五十萬，然後分期二十年。”
媽呀
一時間，海登有點想問如果分期付款付不上，密特拉集團究竟會把他兒子怎麽樣，但他還是及時把這話吞回肚裏去了。
“一碼歸一碼。我知道這很糟糕，但沒錢就是沒錢。”所以海登陪他歎了口氣，“然而【福報淨土】的服務器其實也不一定會被黑客攻擊嘛。你為了這事兩天沒回家也不聯絡，是不是有點誇張了？”
伊凡的臉立刻變綠了。
很顯然他還有些事情藏著沒說。
於是海登又給他點了幾杯酒。三杯黃湯下肚，本來就已經喝了很多酒的伊凡終於老實交代：“……我借了錢。”
海登不由得挑了下眉：“你借了付克隆軀體頭款的錢？這稍微有點麻煩……不過也不完全是壞事啊？”
“不是。我不可能一口氣借到兩百多萬的，我也沒那麽多存款。”
伊凡結結巴巴地說，
“所、所以我，我借了五十萬，全部押在短期期貨上麵，然後……我知道我犯傻了，但是……”
他已經不用再說了。
海登捂住臉，意識到自己眼前坐著一個徹頭徹尾的真正白癡。
但是，從另一個方麵來說，海登還是認為，伊凡應該不是一出生就是傻子。可能是酒精麻痹了他，恐懼或許更甚。
如果你害怕一群恐怖分子很有可能炸掉你兒子的意識所在的服務器，你必須馬上弄到兩百多萬去救他，那誰都有可能犯這樣的錯誤。
全世界那麽多普通群眾，都不知道【波旬】組織隻是一群大學生，不知道【波旬】手裏並沒有交感破壞資訊兵器，就算有也不太可能對【福報淨土】使用。他們隻知道大公司告訴他們的新聞，隻知道大公司故意給他們營造出來的恐怖氣氛。
（媽的。）
海登想到這裏，不禁在心中大罵，
（密特拉集團那幫混蛋。這是趁火打劫，把能榨得出油的中產階級再宰殺一波啊。）
【福報淨土】的用戶大都是中產階級。純粹的窮苦人既用不起【福報淨土】，也實在榨不出多少錢，在死亡的威脅下隻會幹脆躺平認命。
然而中產階級就不一樣了。他們往往不甘心認命。既然如此，公司當然可以利用這次群眾們的恐懼心理，把中產階級壓榨得更徹底呀！
最讓海登感覺可恨的是，隻有他知道，至少在普通老百姓裏隻有他知道，這種恐慌其實是根本沒有必要的。【波旬】根本沒有辦法，而且應該也不會，搞出什麽對平民的大規模殺傷破壞。密特拉集團純粹是為了他們自己的利益而封城的。
然後這下好了，城一封，倒黴的是誰？老百姓。害怕的是誰？不明真相的老百姓。賺錢機會更多的是誰？資本家！
然後還有人打算趁火打劫放債賺錢？
“聽著，伊凡。我衷心建議你還是趕快回家去。”
海登把最後一個裝滿酒的杯子給伊凡遞過去，
“而我呢，去幫你向債主勾兌勾兌——你到底欠了誰，具體多少？”
這話讓伊凡真的呆住了。他大概沒想到，也不太相信世上能有那麽好的事。
“呃，我……需要為這個付您多少錢？”
這時候這人反而知道懷疑了。
“不需要錢，我知道你現在沒錢。”
所以海登直視他的雙眼，
“所以你欠我一個人情。有一天——也許永遠也不會有這一天——我會請你報答我，幫忙辦點小事。在那天之前，就當這是份禮物吧。。”
伊凡當然半信半疑。
但哪怕他不信，伊凡其實也沒有太多選擇。他要麽說出來，賭賭看情況會不會有什麽改變，要麽就坐這裏躲著，永遠愁眉苦臉下去。
“是，呃，市中心‘媚娃’酒吧的女主人，芭芭·艾比蓋爾。我欠她五十萬金幣。”
所以伊凡垂頭喪氣地說。
啊？
海登挖了挖耳朵，才完全聽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媚娃”酒吧的女主人是誰？
不就是前幾天還在他家裏吃泡芙的那個蘿莉魔女老太婆嗎？
但是伊凡管她叫“芭芭”艾比蓋爾。而“芭芭”這個詞，在斯拉夫語言裏，指得就是“老奶奶”的意思。
實際上，從名字也看得出來，伊凡祖上應該是俄羅斯人。
叫某個蘿莉老太婆魔女“老奶奶”並沒有什麽問題，但應該不是每個人都敢這麽叫，或者知道能這麽叫的。換句話說……
“很久以前芭芭·艾比蓋爾就幫過好幾次，三年前也是她幫了我不少忙。她是個好人。”
伊凡醉醺醺地，哀傷地說，
“我不應該賴她的賬，你知道嗎？我實在對不起老奶奶。她是我們的好朋友。”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