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戰爭的實感

雖然不知道張鬆嵐為何把行進目標選在第九都市這麽個既不是戰略目標也不是戰術要地的聚落,第一機甲獵殲隊的士兵還是勉強接受了張鬆嵐的指令,他們沿著直通第九都市的城際公路行進並按照張鬆嵐的設計在公路兩側大張旗鼓鋪開陣型。總數過百的戰車和補給車輛走在不算寬敞的公路兩側如同搬家的象群,效果不說是驚天動地也讓方圓幾十公裏鳥獸皆驚,對於習慣了常年打伏擊的傭兵們來說如此大大方方地走進戰場來讓他們覺得萬分不適應。尤其是幾台以隱秘性為第一要素的狙擊機甲駕駛員,因為隊長要求聲勢浩大幾位駕駛員隻好解除機甲表麵的冷光學迷彩露出修長而略顯瘦弱、塗著紅黑相間塗裝的鋼鐵外殼。

“喂,咱們那位閉門隊長搞的什麽鬼?隊長換了這麽多我還是頭一次看見敢把咱們隊這麽明目張膽擺出來的。”機甲隊的二號駕駛員基德一邊緊張地用機載掃描儀探測著行進道路上的風吹草動一邊在頻道裏向同僚抱怨著,在戰場上“彈弓”的光學迷彩就像是他的第二套皮膚,習慣了隱藏自己的他現在是怎麽走怎麽覺得不自在。

“天知道那毛頭小子在想什麽,說不定他還當我們是畢業考試上拿來推演戰術的棋子呢!”基德開了這頭一炮馬上就有人氣哼哼地搭腔。應和他的是三號駕駛員弗朗西斯,這位弗朗西斯在四名駕駛員中資格最老綽號“弗老大”,說話分量有時候比駕駛一號機的小隊長麥克都重。

“弗老大,小心腳下!”還沒等弗朗西斯再埋怨張鬆嵐幾句,頻道裏突然傳來了四號機駕駛員韋伯的驚呼,被嚇一大跳的弗老大連忙猛踩製動閘,機甲還未落下的腳就這麽硬生生刹在半空擺了個尷尬的金雞獨立。

“土豆,怎麽了?”驚魂普定的弗老大問道。

“探、探雷車的警告,你前方一千八百米地下有可疑的金屬物體。”回應弗老大的是一個懦弱又磕巴的聲音,上一次戰鬥才加入傭兵團的韋伯是個個子小膽子更小的家夥,所以大家才會給他一個“土豆”的綽號。

“我靠!還一千八百米你著什麽急?害得我以為地雷就在腳底下呢!”一場虛驚滿頭冷汗的弗老大在駕駛室裏氣得直跳腳。

“可、可也許是廣域高空跳雷……”挨了罵的土豆惴惴地給自己辯解著,聲音小得幾乎讓人聽不到。

“你就是膽子太小了才會被人叫成土豆!你看我,個子不見得比你高到哪去,誰敢對我的身高指手畫腳?”弗老大是得理不饒人。

“行啦!我們是在敵人的地盤,小心點沒什麽不好的。”還是看不過眼的隊長麥克出言給土豆韋伯解了圍,他的話也不多,操縱機甲二話不說抬起電磁狙擊槍對著那片草地就是一槍。

槍響靶落彈無虛發,熾白的焰火隨著槍響的微弱空氣爆音從可疑地點高高跳起,在十幾米高空爆開後將籠罩在下麵幾百平方米範圍化為火海——正如土豆所說是一顆廣域高空跳雷。如果弗老大再往前走上個兩百米他的機甲就要成為紅蜘蛛本次作戰開始以來第一台報修機甲了。

“切,不就是個小隊長麽!神氣什麽?”自知理虧的弗老大撇撇嘴,不再言語。

“轟!”

陷入冷場的四人正打算繼續前進忽然爆炸聲大作,他們詫異地檢查著掃描儀器,爆炸來自後方。

幾位機甲駕駛員努力地清除了大量爆炸物可惜終歸還是有所遺漏,某台坦克經過路邊樹木時看似無害的樹幹忽然爆開,爆炸的氣浪將三十幾噸重的坦克一側掀起幾乎四十五度又重重落地,承受不住這股巨力的傳動輪直接扭曲變形飛了出去,可想而知裏麵的乘員絕對不會好受。更嚴重的是這輛坦克距離張鬆嵐的指揮車非常之近,如果坦克被炸彈傾覆搞不好會直接硬生生砸上指揮車。

“疼疼疼……”張鬆嵐扶著腦袋從座位下爬起來,沒帶安全帶的他在衝擊時腦袋重重地撞上桌子,眼見著一個大包腫了起來。

“特侖希爾,怎麽回事?報告狀況!”張鬆嵐頭昏腦脹地將視線投向正在聯絡隊伍的特侖希爾。所幸全車被衝擊的人隻有他一個,其他人可不像張鬆嵐這個戰場新丁,他們都知道安全帶的好處。

“紅色五號被埋設在樹木中的爆炸物伏擊了,整備隊正在確認其損傷狀況,他們的裝甲沒被擊穿人應該不要緊。”特侖希爾麵色如常地報告著,這種小場麵對他來說家常便飯了。

“怎麽會在隊伍正中央爆炸的?”張鬆嵐很納悶,指揮車位置在隊伍的正中央,按說詭雷炸也應該是在前衛部隊炸。

“不清楚。看這個準頭像是無線遙控引爆,但也不排除感應延時引信的可能性。”特侖希爾聳聳肩,“炸都炸了,現在再去追究沒有意義,你還是考慮一下我們繼續前進還是暫停休整吧。”

“才走了幾十公裏就受到這麽周到的歡迎,本地的遊擊隊可真好客。”張鬆嵐晃晃脹痛的腦袋從座位上站起來,“全隊暫時停止前進等待紅色五號修理完畢,告訴前衛部隊借這個時間仔細搜查附近有沒有敵人活動,我就不信延時引信能炸得這麽準。”

說完,張鬆嵐自顧自地推開車門出去查看受損戰車的狀況去了。

“因為這點小事就停止前進,還是太嫩啊……”特侖希爾頗感失望地搖著頭,將張鬆嵐的命令發了出去。

指揮車外整備隊的工兵正在對被炸飛了一半履帶的坦克進行緊急維修。坦克裏麵的乘員已經被拖出來放在地上休息,剛才的衝擊讓他們失去了神誌,那副狼狽樣最輕也得是個腦震**什麽的。坦克一側地麵被高爆炸藥炸出一個深坑,埋在炸藥裏的尖銳金屬條和被炸碎的木刺沿著爆心密密麻麻地插在地麵和被炸一側裝甲上。

“這是……”那些一指來長的金屬條張鬆嵐有些打怵,他的心中第一次有了上戰場的實感。

“隊長,借過!”

醫療隊員們粗暴地推開發愣的張鬆嵐,將兩個昏迷的戰車乘員台上擔架一路小跑向醫療車奔去。腦震**這種小病用緊急手段幾分鍾就能處理,人手缺乏的傭兵隊備用駕駛員很少可沒有讓輕傷員躺在野戰醫院享清福的餘裕。

“啊,哦……”張鬆嵐被自己的下屬推了個趔斜也沒發火,忙忙碌碌的傭兵讓他覺得自己的存在很多餘隻好悻悻回到指揮車內。

“怎麽樣,隊長?頭一次見這陣仗吧?”看自己頂頭上司掛著古怪表情回到車裏特侖希爾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大多數新兵在第一場戰鬥裏都是這副德行。

“……”張鬆嵐低著頭沒做聲,徑自返回自己的座位。

“遊擊隊裏全是些無所不用其極的家夥,他們沒有堂堂正正戰鬥的資本,隻能靠這些見不得人的招數來反抗,當然我們傭兵也差不多。”特侖希爾沒計較張鬆嵐的沉默,他扭開車子裏的視訊終端機,不一會就搜索到了某個頻道。

“坦克修好起碼還得半個鍾頭,來看看這個,就當是解悶了。”特侖希爾對張鬆嵐招呼道。

“什麽東西?”張鬆嵐抬頭問。

“第九都市的城市頻道,現在大概已經被遊擊隊占據了吧。”特侖希爾表情平淡,“我看你並不怎麽了解遊擊隊這種生物,看看他們的表演你應該就能理解他們的想法了。”

特侖希爾這麽一說張鬆嵐的興趣也被勾了起來,他將視線投向終端機,裏麵正播放著這樣的“節目”。

也不知道是這位攝像師不專業還是被脅迫,畫麵的時不時就會因為攝像機的抖動而搖晃。一個身著迷彩服臉蒙三角巾的遊擊隊員正對著攝像機大肆演說,配合著他手中耀武揚威的高斯步槍頗有幾分狂熱彪悍的氣息。他的背後是一麵鋪開的藍色旗幟,應該是遊擊隊和叛軍構成的“星球革命政府”標誌物。

“同誌們,戰士們!我們被欺壓了整整二十二年,我們的父母被逼迫交出口中最後一粒糧食,我們的孩子被那些披著人皮的惡魔送進暗無天日的血汗工廠,我們目視著親友被屠殺、妻女被欺淩、家園被剝奪!對此我們隻能忍耐,因為隻要我們稍作反抗那些軍閥就會將槍口對準我們,他們從來沒有把我們當做人來看,隻拿我們是軍隊飼養的畜生!”那遊擊隊員語氣沉痛地訴說著,張鬆嵐能從他眼中看出他的情感絕非作偽。

忽然攝像機鏡頭一轉,麵向的是群情激昂的人群,那些人中男女老少皆有,他們有的揮舞著遊擊隊政府的旗幟,有的高揚著手中的步槍,還有的拾起地上的石塊不知在向誰狠命投擲。

“但我們從來沒有放棄過鬥爭,我們的犧牲沒有白費,現在鬥爭終於有了結果!那些曾經剝削我們的人,還有那些協助剝削者的敗類!他們就跪在這裏,他們將為他們的做作所為付出代價!我們要複仇,我們要清算!有仇報仇!有冤報冤!”遊擊隊員狂熱的呼聲再起。

“有仇報仇!有冤報冤!” 受了煽動的人群更加憤怒,他們向天放槍,擁擠著想衝上前麵,場麵已然失控。

鏡頭又一次調轉,這一次的聚焦人物是一排服飾麵料比下麵人群體麵上好幾倍的家夥。他們狼狽地跪在台上,頭臉被飛來的石塊打得頭破血流,沾染了汙血的西服破爛不堪如同破爛的抹布,眼中滲著恐懼——或許有人還有少許的憤怒和仇恨,幾種感情複雜交織在一起讓他們顯得麵目可憎。

“這些侵略者,還有那些投靠侵略者的敗類,他們沒想到我們還有重新站起來的那天,看看這些人!”遊擊隊員一把扯過一個眼神中抵抗意味最濃的人,“他們對自己的罪行沒有任何悔意!讓他們活著隻會給我們的兄弟姐妹父老鄉親帶來更多苦難,他們的生活就是建立在我們的痛苦之上的!”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憤怒的人群在呼號。

“沒錯,殺了他們!”遊擊隊員狠狠一槍托砸在那人的下巴上,“他們的死隻是開始,我們會繼續清算,直到侵略者恥辱地滾出新貝爾法斯特,滾出五星關!他們的血將塗滿大地,我們的土地將因此變得更加肥沃,這是他們償還罪孽的唯一辦法!”

“新貝爾法斯特萬歲!革命政府萬歲!”遊擊隊員高喊著口號,手中步槍向被打倒的“侵略者”開火。那人的身體劇烈地震顫著,直到遊擊隊員槍膛裏的子彈打空軀體已經看不出人形。

畫麵一轉,跪成一排的“侵略者”同樣遭到了瘋狂掃射,仿佛用槍打還不過癮似的處刑者們手持著電鋸出現在畫麵裏,將早已死去的屍體肢解成碎塊灑向人群。

“新貝爾法斯特萬歲!革命政府萬歲!將侵略者的血塗滿大地!”麵對這殘忍的一幕,觀眾們的反應是瘋狂爭搶著那些碎肉,每個人的眼中似乎都閃著血光。

“嘔!”張鬆嵐隻感覺喉嚨一陣幹嘔直接衝出指揮車,車中的其他人卻反應木然好像已經看見過很多遍一樣。

“副隊,現在就給隊長看這些玩意是不是太過刺激了點?人家隻是個剛畢業的學生而已,你也夠壞的。”還算好心的雷達員克裏斯探頭看看在外麵嘔吐的張鬆嵐的背影,對特侖希爾笑道。

“現在吐總比打仗打到一半吐要好,給他看遊擊隊的節目是讓他覺得自己是正義的。”特侖希爾無辜地聳聳肩膀。

“正義?關正義什麽事?”克裏斯沒搞明白特侖希爾的用意。

“咱們的命可是在隊長的手上,作為副手激發一下他的戰鬥力是我職責所在。”特侖希爾答非所問。

“這是哪門子激發戰鬥力啊?你看看,嘖嘖,連苦膽都吐出來了。你把隊長嚇著了!”克裏斯搖頭表示異議。

“放心。正統軍校出來的人都是些自認為站在正義一方就能發揮120%實力的家夥。信我的,準沒錯!”特侖希爾神秘地一笑,扭過頭不再言語。

“切,故弄玄虛。”克裏斯也不打算再追問。

特侖希爾為人向來神秘兮兮不想回答的東西誰也問不出來,和特侖希爾當了幾年老戰友的克裏斯再清楚不過了。然而就是特侖希爾這麽沒根沒據的推測卻讓他深信不疑,因為當張鬆嵐從指揮車外擦著嘴角走回來時眼裏的目光已經不是上次回來時那種迷惘,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特侖希爾,紅色五號修好了沒有?”張鬆嵐接過特侖希爾遞來的水瓶給自己漱了漱口,問道。

“已經沒問題了。”

“開拔!”張鬆嵐沉聲命令著,目光又放回了那張第九都市附近的地形圖。

“隊長,要不要換個行進方向?沿著城際公路走肯定還會有其他埋伏。”特侖希爾不失時機地建議道。

“不必,我有我的計劃。”張鬆嵐擺手否決了特侖希爾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