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照片
接下來的一個多星期,江陽一直在申請由上級公安機關派法醫調查王海軍在公安局非正常死亡的情況,但得到的答複是王海軍的家屬為了保留死者尊嚴,拒絕公安機關進行屍檢。江陽知道,這一定是孫紅運派人運作的,有錢人總有很多辦法收買活人,人已經死了,即便是自己的親人,但既成事實,當然還是錢更重要些。
江陽隻能谘詢陳明章的意見。陳明章幫他聯係了幾位外地的資深在職法醫,他們看過王海軍脖子的照片後,都表示針孔很新鮮,應該發生在死亡前不久。醫院診斷報告是血糖過低導致的休克死亡,而江陽調查王海軍的病曆發現他沒有低血糖病史,因而懷疑他被注射了過量胰島素。手臂和脖子上的箍痕是他被人強行抓住而留下的。但這些都需要法醫對屍體進行進一步鑒定。
江陽據此多次向上級提交調查申請,他懷疑這不隻是簡單的猝死,或涉及刑事犯罪,刑事罪的屍檢就由不得家屬反對了,但上級一直沒有給出明確答複。而家屬多次要求把王海軍的屍體火化,隻因檢察院堅持反對,才暫時保留下來。
這天傍晚下班後,江陽留在單位伏案寫報告,卻見妻子郭紅霞心急火燎地跑進來,開口就問:“你找人接走了樂樂?”
樂樂是他們唯一的兒子,不過三歲,正在上幼兒園,每天下午4點放學。郭紅霞要上班,都是讓兒子在幼兒園待到5點她才去接。
結果今天5點她去接時,老師告訴她,有一個開著轎車來的中年男子,自稱是江陽的朋友,替他接孩子,父母信息都說得完全一致,小地方的人思想單純,於是老師就讓他把孩子接走了。郭紅霞知道丈夫為了案子最近都很忙,也沒開轎車的朋友,更不會派人接孩子,她感到不對勁,連忙找到他單位。
“沒有,我從來沒派人接樂樂!”江陽頓時感到頭皮發麻,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郭紅霞頃刻間哭了起來,斷斷續續地重複著老師的話。
江陽手足無措,急紅了眼。
一旁的辦公室吳主任上來忙說:“別耽擱了,趕快去派出所報警,先把孩子找回來。”
兩人一聽掉頭就往外跑,吳主任滿臉愁容地望著江陽奔波勞碌的背影,苦澀地歎口氣,回到座位上,從櫃子底下拿出一個信封。他握著信封看了很久很久,最後歎口氣,又把信封塞回了櫃子。
報完案,派出所做了登記,說失蹤不到24小時,暫時不會調查,江陽跟他們爭執了很久,最後找來了朱偉,朱偉把派出所的人痛罵了一頓,讓他們趕緊出去找孩子。朱偉一路勸說安慰著驚慌失措的江陽和郭紅霞,送他們回家,剛到家門口,就看到了一輛轎車,車上下來一個人,抱著正拿著玩具飛機高興笑著的樂樂。
胡一浪隔著很遠就笑眯眯地向他們打招呼:“怎麽才回家?等你們很久了,帶你們孩子吃了頓大餐,送了他一些玩具,你們不會生氣吧?”
郭紅霞一看到兒子,連忙衝上去把孩子接過來,摸著他的頭痛哭,對兒子又扭又罵,小孩子一下子大哭起來。
胡一浪皺眉道:“這麽小的孩子又不懂事,何必呢?”
江陽冷冷地注視著胡一浪,走過去挽住妻子,示意她先回家。等到妻子上樓關上家門,他再也控製不住,衝過去就朝胡一浪一拳砸去。朱偉也同時衝上去,對著胡一浪一頓猛踢。
這時,旁邊響起“哢嚓”的相機聲,胡一浪抱頭大叫道:“把他們都拍下來,我要舉報!”
朱偉絲毫不顧,一拳朝他頭上砸去。“我今天丟了公職也要弄死你!”
胡一浪手下見對方下手實在太狠,忙衝了上去,強行拉開這兩個近乎瘋狂的家夥。
胡一浪抹著滿臉鮮血,狠聲道:“你們好樣的,等著,等著!”
陳明章拿著茅台,給兩人倒酒,笑說:“現在你們倆都暫停公職了,就在江市多待些時間,我帶你們出去玩玩散散心,所有花銷我包了。”
“還是陳老板好啊,”朱偉端起酒杯一口幹完,又自己滿上一杯,“你這兒有吃有喝的,我才不想回去呢,待在江市多好,幹嗎回平康,對吧,小江?”
江陽沉默了片刻,說:“我住幾天就走,我回單位找領導盡快讓我恢複工作。”
朱偉搖著頭說:“暫停公職,又不是把你開除了,急什麽?”他停頓片刻,吃驚地問:“該不會你還不死心,想繼續查孫紅運吧?”
江陽不說話。
陳明章微微歎息一聲,也開始勸說:“小江啊,現在連白雪都放棄了,你又何必堅持呢?”
“是啊,王海軍屍體都被火化了,你現在能查什麽?我們本來早幾年就放棄了,後來丁春妹的案子浮出水麵,原本以為是個新突破口,結果呢,哼,王海軍在公安局被人謀殺了,你還查個屁啊!”
江陽把酒一口喝完,馬上又倒了一杯。“我沒想過他們會膽子大到這種地步,這種時候,如果我放棄了,那最終再也沒有辦法辦他們了。我回去後,就把這些年前前後後的所有事寫出來,寄給市檢察院、省高檢、最高檢的檢委會各個委員,還有省公安廳和公安部的領導,我堅信,總會有人來關注這些案子,這樣的案子總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陳明章抿抿嘴,放低了聲音:“繼續這麽做,你考慮過後果嗎?”
江陽苦笑:“我已經不同於幾年前了,現在的我對前途不再抱任何期待,現在的我,還能更糟嗎?大不了他們也像前幾次那樣,找機會把我謀殺了吧,他們用我兒子威脅我時,我就不怕更壞的結果了。”
“那你是不是應該為郭紅霞和樂樂多考慮一點呢?”陳明章輕聲的一句話突然觸到了江陽心中最脆弱的地方,“他們先殺了侯貴平,後殺了丁春妹,又殺了王海軍,殺了這麽多人,他們早已肆無忌憚了,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你和阿雪隻是被他們利用規則整倒,他們卻從來沒有對你們個人的人身安全下手?”
江陽輕蔑地笑了笑:“我和阿雪一直都在提防著他們,他們怎麽下手?”
“真要向你們下手,還是很容易的,至少比在公安局謀殺王海軍困難小一點。”陳明章搖搖頭,接著說,“他們不敢對你們下手,一是,你們是國家公職人員;二是,有很多人在背後支持和保護你們。”
“除了你,還有誰會在背後支持我們調查?”江陽冷笑。
“有,而且有很多。這幾年下來,你們對孫紅運的調查,私底下在清市公檢法裏早已廣為人知了,很多人都相信你們,他們不像你們一樣,有勇氣正麵與那個龐大的團夥對抗,但是他們心裏是支持你們的。要知道,大部分人的心地都是善良的,是站在正義這一邊的。就拿朱偉來說,當年在嶽軍襠下開槍,明麵上是極惡劣的行為,坐上幾年牢也不為過,為什麽最後隻是進修三年,回到原崗位?孫紅運這些人還希望他繼續當刑警嗎?當然不。包括這一次,你們倆毆打胡一浪被拍下來了,上級對你們倆都有理由調離實職崗位,但沒有,隻是分別暫停公職三個月和一個月。是誰讓你繼續當刑警?是誰讓你繼續留在檢察院?隻有你們的領導。他們雖然保持沉默,但他們知道你們在做些什麽。現在也是一種黑與白之間的平衡,如果你們倆遭到不測,那麽此刻將引起沉默的大多數巨大的反彈。每個人都有人脈,說不定他們中有人會向公安部、最高檢舉報,也或許其中本就有人認識很高級別的領導。當你們這樣代表正義的調查人員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時,沉默的那一方會徹底憤怒,黑白的平衡就會被打破,孫紅運他們也深知這一點,所以,他們絕對不敢向你們兩個人下手。可是,他們雖不敢對你個人下手,卻敢用你的妻子、你的兒子威脅你,到時該怎麽辦?你可以豁達,可是你的家庭是無辜的。算了吧,聽我一句勸,不要再管了,保持著這份平衡,也許若幹年後,在某一天、某一因素下,突然就真相大白了呢?”
朱偉也說:“小江,老陳說得很對,你要為郭紅霞和樂樂考慮,你是他們的依靠,你也不想給他們帶去危險吧。”
江陽握著酒杯,手停在空中,過了很久,慢慢地移到嘴邊喝完酒,他身體裏的生氣仿佛都被抽空,目光空洞地望著前方,艱難而又堅定地吐出一句話:“我要離婚。”
2009年11月,江陽下班後遇到了胡一浪。
對方很客氣地打招呼:“江檢,我們之間恐怕有一些誤會,能否賞臉找個地方聊一聊?”
江陽斜視著他。“有什麽好聊的?沒空。”
胡一浪微笑說:“既然江檢這麽忙,有沒有考慮過找個朋友幫忙接送兒子呢?”
江陽握緊了拳頭,沉默了片刻,冷聲道:“我已經和我妻子離婚了,兒子歸她,你們還想怎麽樣!”
胡一浪攤開雙手。“這話說得,我隻不過想和江檢找個地方溝通一些情況,用不著生氣吧?”
江陽深吸一口氣,壓製住怒火。“好,我跟你聊!”
胡一浪把江陽帶到了一家大飯店的包廂裏。胡一浪讓服務生上菜,江陽阻止了他:“不必了,我不會吃你們的任何東西,你有什麽話快說,說完我就走。”
胡一浪絲毫不惱怒,笑說:“好吧,既然江檢不想吃,那我們到旁邊坐下聊幾句如何?”
他們坐到了包廂副廳的沙發上,胡一浪從公文包裏拿出一份文件,推到對麵,笑著說:“江檢,聽說你寫了一些材料,寄給一些上級領導,是這份東西吧?”
聽到這話,江陽並不意外,舉報材料被他們拿到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理直氣壯地承認:“是我寫的。”
“這裏麵啊,一定是有某些誤會,我們孫總一向很佩服江檢的為人,希望能和江檢交個朋友,材料嘛,能否不要再寄了?孫總一定會——”
“不可能。”
胡一浪尷尬地閉上嘴,把剩下的話吞了回去。他搖頭歎息笑了笑,從口袋裏拿出一副撲克牌,抽出半遝,放到江陽麵前,另半遝放到自己麵前。
江陽遲疑地打量著他。“你這是幹什麽?”
胡一浪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從身後拎出一個箱子,打開後,全是一遝遝整齊的人民幣。他把人民幣整堆倒在茶幾上,說:“不如做個遊戲,江檢可以從自己手裏任意抽一張牌,我也從我手裏抽一張,每一次隻要你的比我的大,一遝錢就是你的,如果比我的小,你不用付出任何代價,怎麽樣?”
江陽冷笑一聲,站起來,輕蔑地嘲笑。“我對這種遊戲沒有任何興趣,還是留著你們自己玩吧!”
“哎,等等,”胡一浪連忙起身,諂笑地拉住他,“我們這樣的俗人遊戲,確實太俗了,夠不上江檢的審美,請允許我做個彌補,江檢離婚也有一段時間了,男人嘛,總歸是有一些愛好的。”
他用力咳嗽了兩聲,馬上兩個“事業線很旺”的年輕漂亮姑娘走入包廂,在職業性的微笑中從容地圈住了江陽的手臂,諂媚地一口一聲“江哥哥”叫著。
江陽一把推開她們,大聲喝道:“你別指望用這種招數拖我下水,我不是李建國,我也絕對不會成為李建國!”
說完,他大步跨出了包廂。
胡一浪停在原地,望著他遠去的身影,歎息一聲:“是個好人,不過,不是聰明人。”
嚴良和李靜交談過後的第二天,專案組就聯係上了朱偉,表示希望能找他了解關於江陽被害一案的情況。朱偉爽快答應,但提出一個附加條件,必須要有省高檢的檢察官在場,因為他還要當場向專案組舉報一件事。
趙鐵民悄悄向高棟請示,高棟暗示條件可以接受,讓他找專案組裏的省高檢同誌一同參與。
於是,趙鐵民在刑偵支隊設了一間辦公室,帶著嚴良和專案組裏公安廳和省高檢的一些領導共同接見朱偉,由嚴良先問,其他人再補充。
那是嚴良第一次見到朱偉,對方五十多歲,寸頭,兩鬢頭發都已花白,身材壯實,臉上飽滿,輪廓仿佛刀削一般,永遠把腰杆挺得直直的。
他進門一望這麽多領導模樣的人,卻絲毫不顯驚慌,大大方方地坐下,目光平靜地在眾人臉上掃過,最後落在了嚴良身上。他特別重視地打量了嚴良幾秒,才把頭轉開。
簡單介紹過後,嚴良轉入正題,問他:“你和江陽認識多久了?”
“十年。”
“你們關係怎麽樣?”
“很好,不能再好了!”朱偉回答得斬釘截鐵,那種氣勢讓在場所有人都感到他心裏一定充滿了某種憤懣。
嚴良打量了他一會兒,緩緩道:“對江陽被殺一案,你知道哪些情況?”
朱偉鼻子呼出一團冷氣。“我敢肯定,一定是胡一浪派人幹的。”
“你指的是卡恩集團的胡一浪?”
“沒錯。”
“為什麽?他和江陽有什麽矛盾?”
朱偉向眾人掃視了一圈。“江陽死前幾天,我和他剛見過一麵。他告訴我,他手裏有幾張照片,這幾張照片能向胡一浪換一大筆錢,當時胡一浪已經派人匯給他二十萬元,他要求對方再給四十萬元,對方卻遲遲不肯答應。一定是這個原因,導致胡一浪鋌而走險,派人殺了他。”
所有人都麵麵相覷,大家已經知道卡恩集團的財務確實在江陽死前匯給他二十萬元,可並不知道為什麽匯給他二十萬元,聽到朱偉的說法,他們更確信,江陽手裏的那幾張照片,應該是胡一浪的某種把柄。
嚴良問出了大家的疑惑:“是什麽照片,江陽能用來和胡一浪換這麽大一筆錢?”
朱偉沉默了片刻,突然冷聲道:“十多年前侯貴平拍的一組照片,關於卡恩集團誘逼未成年少女向官員提供性賄賂的過程。”
聽到“卡恩集團誘逼未成年少女向官員提供性賄賂”,眾人都提起了精神,知道這件事非同小可。
嚴良馬上問:“侯貴平死前一直舉報他的一個女學生遭遇性侵後自殺的事,難道——”
“沒錯,受害的遠不止一個女生,當初那個女學生不是被嶽軍強奸,而是被嶽軍帶到卡恩大酒店,被卡恩集團老板孫紅運等人逼迫,向官員提供性賄賂。孫紅運指使胡一浪,找來嶽軍這樣的地痞流氓,專找農村膽小怕事的留守女生,向有特殊癖好的官員提供特別服務,從而謀取其他利益。”
會議室裏鴉雀無聲,大家都在思考這個說法的真實性。
卡恩集團是全省百強民營企業,在區域範圍內有著很大的影響力,老板孫紅運更是身兼人大代表、企業家協會領導等職,政商關係密切,一旦這說法屬實,必然會牽出一起涉及麵極廣的大案。
一位省高檢的檢察官立刻問:“這些照片現在在哪兒?”
“照片在江陽那裏,當時他說藏到了隱蔽處,所以我沒見到。”
“那你有什麽證據證明你說的話是真實的?”
朱偉目光不變,卻慢慢搖了搖頭。“我沒有證據。”
與會者一陣私語,檢察官絲毫不留情麵地指出:“你的說法很駭人,我們今天雖然是內部會議,與你之間的談話不會外傳,不過你無憑無據這樣說也不合適,如果被外界知道,你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朱偉冷笑道:“我和江陽對這件事調查了十年,證據,很早以前是有的,結果卻一次次被人為破壞殆盡。我現在這樣說,確實是無憑無據,不過說到負法律責任,哈哈,我們早就為此買單了。我先被撤職,後去進修,再後來被調離崗位,從一個刑警變成派出所民警,每天處理大爺大媽的吵架糾紛,也許這在各位大領導看來是不夠的,可是江陽坐了三年冤獄,從一個年輕有為的檢察官,被人陷害坐牢,變成一個手機修理工,哈,這總夠負法律責任了吧!”
“你說江陽是個年輕有為的檢察官,他坐牢三年是冤獄?”另一位檢察官問。
“沒錯,我要舉報的就是江陽入獄的冤案!”朱偉的鼻頭張合著,仿佛一頭憤怒的公牛。
檢察官皺眉道:“死者江陽的材料我們都看了很多遍,包括他入獄的判決書和庭審記錄。關於他違紀犯罪的幾項罪名,都有照片的物證、行賄的人證,以及他自己的口供和認罪書,證據充分,怎麽會是冤案?”
朱偉哼了聲:“張超殺害江陽,一開始不也證據充分,你們為什麽不直接判他死刑槍斃他,現在又回過頭重新調查了?”
“這……情況不同。”檢察官耐著性子回答。
朱偉哈哈一笑,繼續道:“江陽入獄前,正在追查現在清市公安局的政委、當時平康縣公安局的副局長李建國涉嫌謀殺嫌疑人、毀滅證據的案子。”
所有人聽到這個消息都瞪大了眼。
“結果江陽被胡一浪以家屬作為威脅,去談判。談判桌上,胡一浪擺出一堆現金,拿出一副撲克牌,讓他贏錢,江陽不予理會,胡一浪又找來小姐勾引他,他同樣不為所動,轉身離去。可誰知胡一浪早已用相機偷拍,把江陽拿著錢、被小姐搭在身上這些場景都拍了下來,舉報到紀委,稱他以檢察官的身份,多次向企業勒索賄賂,企業迫於無奈才舉報他。不光如此,真是巧合,那幾天江陽工資卡上突然存進了二十萬元,一個他曾經處理過的一起刑事案的當事人向檢察院自首,說江陽幫他實現輕判,他給了江陽賄賂。由此,江陽被批捕,隨後被清市檢察院提起公訴,一審判決十年,江陽不服,提出二審,二審改判三年,直到他出獄。這樣一個正直的檢察官最後被逼迫到如此地步,你們這些省高檢的領導怎麽看?”他咬著牙齒,眼睛布滿紅絲。
一位省高檢的領導道:“可是江陽自己寫下了認罪書,並且在二審開庭時,當庭認罪,如果他真如你所說,一切都是被人設計陷害的,他怎麽會自己寫下認罪書?”
朱偉深深吐了口氣:“他之所以當庭認罪,是因為他上了張超的當!胡一浪是真小人,張超是徹底的偽君子!到底是不是張超殺了江陽,我不知道,但張超肯定參與了!”
“朱偉說得沒錯,江陽那三年坐牢確實冤枉,而且他這三年冤獄,很大程度上,是我一手造成的。”麵對趙鐵民和嚴良,張超毫不隱瞞,爽快地承認了。
趙鐵民喝道:“這件事為什麽你從來不提?”
張超微笑著說:“我不知道這事與江陽被害有關,而且你們也從未問過我這件事。”
“我們怎麽知道你們這些年裏發生過哪些事,我們怎麽問!”趙鐵民怒視著他,對他此前的隱瞞極其惱怒。
張超很平靜地笑著:“現在你們對這十年裏發生的事應該大致了解了吧?”
“我們——”
嚴良抬了下手,打斷趙鐵民,說:“這十年的故事像一座大樓,我們現在知道的隻是大樓的外觀,具體的內部結構我們並不清楚。此刻我最好奇的一點是,這十年的故事,我們是從不同的人口中拚湊出來的,可你明明知道全部故事,並且也一直引導著讓我們知道全部故事,為什麽你不肯一開始就全部告訴我們,反而繞了這麽大一個圈子?”
張超笑了笑:“當遊客走到這座大樓前時,隻有對外觀感興趣,他才會深入內部看看。如果大樓的外觀就把遊客嚇住了,讓遊客不敢靠近,甚至裝作沒看到,掉頭就走,那麽大樓的內部結構將繼續保留下去,直到等來願意進來的客人。”
嚴良和趙鐵民對視了一眼,緩緩點頭。“我明白了,也理解了你的良苦用心。現在,能否先揭開一角,談談你是怎麽害得江陽入獄三年的?”
“江陽正式被刑事拘留期間,李靜告訴了我當年的事,我由於當年未舉報侯貴平的冤案,心懷愧疚,馬上趕到清市,做江陽的辯護律師。江陽在看守所始終沒有認罪,相信你們作為過來人,也知道早些年的審訊方式,具體的,沒必要說了,總之,江陽的意誌力讓我深深敬佩,他是個極其頑強的人。一審開庭前,法院組織了多次的模擬法庭,單純從證據來說,除了賬上多出的二十萬元之外,那些照片都不算實質證據,而且二十萬元是在他被調查期間匯進去的,自然可以作為庭審上辯論的疑點證據,對這起案子,我有很大的信心能為他脫罪。隻不過……”
他低下頭,歎了口氣:“隻不過最後一審還是判了十年。江陽不服,提出上訴。上訴開庭前,法院又組織了幾次模擬法庭,我的辯護理由完全站在公訴人之上,這時,法院突然宣布延期開庭。幾天後,我有幾個比較要好的同學朋友,從事法院係統工作的,找上了我,跟我說,目前江陽的罪名是領導定性的。他本人一直不肯認罪,而我又以疑罪從無的角度替他進行無罪辯護,這讓審判工作很是被動。他們告訴我,領導對這個案子的定性不會改,如果我再不顧全大局,替江陽做無罪辯護,我的律師執照來年年審時,恐怕會有點麻煩。而江陽不肯認罪,法院開庭就會繼續延期,他還要被關在看守所裏吃苦。”
聽到這兒,嚴良的臉色漸漸變得鐵青,這是**裸地以顧全大局為名,對人進行威脅。
張超抿了抿嘴巴。“他們帶我去見了法院的一位領導,那位領導說,他可以承諾,隻要江陽認罪,案件定性不改,由於涉案金額隻有區區二十萬元,可以從最輕程度判刑,甚至判緩刑,江陽已經坐了一段時間的牢,等審判結果下來,抵消刑期,就可以直接出獄了。至於江陽的公務員工作,他也承諾可以保留。這是既顧全他們的麵子,又對我和江陽兩人最好的解決辦法,他建議我去說服江陽。”
他歎口氣:“我找江陽做思想工作,他起初不同意,認為有罪就是有罪,沒有罪就是沒有罪,有罪就該服法,怎麽可以既認罪又不用服法?我和他談了很多,最後談到了他的家庭。他前妻沒有固定工作,還有一個兒子要養活,他需要向現實妥協,保住公務員這份工作,這是一個男人該負的責任。他低頭了,寫下了認罪書,也當庭表示認罪。”
他苦笑一下。“後麵的結果你們也知道了,那位法院領導根本是騙我們的,最後江陽還是被判了三年,丟了公職。”
嚴良和趙鐵民沉默著,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趙鐵民咳嗽一聲,打破這種壓抑的靜謐,說:“現在你能告訴我,江陽到底是誰殺的吧?”
“這是你們的調查職責,不應該問我。”
“你還不肯說嗎?”
“江陽的死,你們應該去問問胡一浪和孫紅運。”
趙鐵民眼角收縮著。“放心,我們會問的。”
張超微微一笑:“這麽說,你們並沒有被這座十年的大樓外觀嚇住,有興趣往裏麵看看。”
嚴良問:“那麽裏麵是什麽樣的,現在能告訴我們了嗎?”
“沒問題,不過,”張超眼睛裏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不過我需要附加一個條件。”
“你說。”
“我要請你們破例,這次對我的審訊,需要當著專案組所有成員的麵。”
趙鐵民皺眉問:“為什麽?”
張超笑道:“這個條件如果能夠滿足我,就能證明你們確實想進大樓裏看個仔細。”
2012年4月,春暖花開,萬物複蘇。
檢察院辦公室吳主任手裏拿著一個大信封,來到一條熱鬧的街上。
穿梭的人流中,他的目光掃向了不遠處一間小小的店鋪,鋪麵隻有三四個平方,是隔壁店麵隔出一小間出租的,外麵掛著印刷板,寫著“手機維修、貼膜、二手機回收出售、手機快充”。門口用一個玻璃櫃台隔住,裏麵放著一些二手手機,櫃台後麵,一個男人正低頭專心致誌地修理手機。
吳主任駐足朝那人看了很久,似乎下定了很大決心,慢慢朝他走去。到櫃台邊,他停住腳步,就站在那兒,近距離默默地注視著裏麵的那個男人。
過了一會兒,男人留意到陽光將一道人影投射到他身上,人影長久沒動,他這才抬起頭,辨認了好一會兒,露出依然燦爛的笑容。“吳主任!”
“小江!”吳主任眼裏有著太多的情感,麵前這人,才三十多歲,但已經有白頭發了。這人在笑著,露出了深深的抬頭紋和眼角的魚尾紋。他已不再年輕。他再也不是那個帥氣、幹練、堅毅,整個人總是充滿能量的江陽了。
江陽推開櫃台,熱情地招呼他進來。
吳主任靠著牆壁坐著,打量了一圈這間小小的店鋪,隨後又把目光投向了這個曾經共事多年的檢察官,遲疑了一陣子,緩緩問:“你出獄後這半年,過得還好嗎?”
江陽撓撓頭,不冷不熱地笑著:“還行,服刑期間有就業培訓,學了手機維修,好歹有門手藝。”
“你,一個江華大學高才生……”吳主任喉頭一緊,有些哽咽。
江陽不以為然地笑起來:“這和學曆沒關係,誰說江華大學畢業的不能修手機啊,別人北大畢業的還殺豬呢,反正現在能養活自己,日子能過。”
“你入獄實在是……”吳主任捏著手指關節,“我聽說你一直在向市檢察院和省高檢申訴。”
江陽突然收斂了笑容,正色說:“我白白坐了三年冤獄,我是被人陷害的,還被人誘騙寫下認罪書,這個公道,我一定要爭取,哪怕一次次被駁回申訴,我還是要爭取。”
“這是公檢法的一次聯合判案,你想平反,太難了,太難了……”
江陽眼中微微透著防備,語氣也變得很冷漠:“吳主任,你是來勸我放棄申訴的吧?”
吳主任低著頭沒說話。
“怎麽可能!”江陽冷笑著搖頭,“絕對不可能,平反我自己的冤獄隻是第一步,我根本不是為了我自己——”
吳主任手一擺,慢慢點頭。“我知道,你不是為了你自己,你是為了把孫紅運他們繩之以法。”
江陽瞬時激動起來。“可是我沒有證據啊,這些年查到的那些證據去哪兒了呢?”他忍不住眼眶紅起來,“查到證人,被殺了;查到凶手,死在公安局了;還有我和朱偉的遭遇呢?我能不爭取嗎?這樣的事情如果不能有個公道,我還念法律幹什麽!”
吳主任站起身,雙手抓住江陽的肩膀,重重捏了捏。過了好久,他似乎很艱難地說:“我這個月就退休了,這些年來,有件事一直藏在我心裏,每每想起,我都在懷疑當初的決定是不是做錯了。”
江陽抬起頭,發現他已經老淚縱橫。
“侯貴平有幾張照片在我這裏。侯貴平來檢察院舉報嶽軍性侵女童三次,都是我接待的。最後一次,他告訴我,他去公安局舉報,公安局說早已調查過,自殺女童體內留著的精液和嶽軍的不符,不是嶽軍幹的,不予立案。他不信,於是他拿了一個相機去跟蹤,終於有一次,他跟蹤到嶽軍開車把另一個女童送到卡恩大酒店,在酒店門口,嶽軍把女童交給了另外幾個成年男人,其中一個男人帶著女童進了酒店。等另外幾個人走後,侯貴平衝進酒店想解救那個女童,卻被保安趕了出來。當時嶽軍把女童交給那幾個人以及其中一人帶著女童進酒店的過程,都被他拍了下來,他說雖然不能直接證明被脅迫的女童遭人性侵的事實,但這種線索足夠公安展開調查了。可是他去公安局交了照片,公安局依舊不予立案。他隻能再洗了幾份照片,送到我們檢察院。”
吳主任整理著思路,回憶著那一天侯貴平來找他時的情景。想起那個熱血的年輕支教老師,他不禁熱淚盈眶。
“後來呢?”江陽皺著眉,翻看著這些照片,照片都是在室外拍的,似乎並沒有能實質性證明他們犯罪的信息。
“除了這些照片外,侯貴平還拿來一張寫了幾個女孩名字的名單,說這幾個女孩都是被嶽軍帶去遭人性侵的女童,名單不一定完全準確,是他從其他學生口中探出來的,但如果據此調查,必能找到受害人。”
江陽焦急地問:“那你有沒有派人調查呢?”
吳主任抿嘴很久,最後低下頭。“沒有,我勸侯貴平不要管這事,對他不好,他很生氣,很生氣很生氣,就這樣走了。”
江陽痛苦地叫起來:“你為什麽不調查?有照片有名單,這線索還不夠嗎?!你如果當時就調查,還會有人死嗎?!還會有人坐牢嗎?!”
“我……”吳主任愧疚地深深歎口氣,“我沒有你的勇氣,照片上的人,來頭太大,我……我不敢……”他雙手捂住臉,竟痛哭起來。
這是江陽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吳主任。一個即將退休的老人在他麵前失聲痛哭,他再也不忍心責怪吳主任了,拍著對方的肩膀,竟有一種無能為力的虛脫感。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已經半頭白發的朱偉舉起泛黃的照片哈哈大笑,最後笑得鼻子酸了、眼睛紅了才停下來。
江陽遲疑地看著他。“照片有什麽問題嗎?很普通的照片,當不了證據,證明不了任何東西。可是你和吳主任好像都覺得這些照片很重要?”
朱偉連連點頭。“重要,太重要了,你知道嗎?侯貴平就是因為拍了這照片才死的!”
江陽依然不解。
“你能認出照片上都有誰嗎?”
“嶽軍、李建國、胡一浪、孫紅運,這些人都出現在照片裏了,還有幾個麵熟、但不認識的人,帶女孩進去的這個男人我好像也見過,可完全想不起來。”
朱偉手指重重地戳在照片裏帶小女孩進去的那個男人頭上。“那時的常務副市長,現在的省組織部副部長夏立平!”
江陽倒吸口冷氣。
朱偉繼續道:“夏立平那時主持清市日常工作,權力極大,所以你們單位吳主任一看到夏立平就知道這案子他無能為力,才勸侯貴平放手。可是侯貴平沒有,他還以為找到了關鍵證據,拿給公安局了,自然李建國就看到了這張照片。照片雖然不是實質證據,可是這照片曝光了會怎麽樣?你讓夏立平怎麽解釋帶著女童進酒店這件事?孫紅運他們以向夏立平這樣的人提供性賄賂來獲取非法利益,這案子一查就捅破天了,所以他們必須冒著謀殺侯貴平、犯下更大罪行的風險,不惜一切代價拿回照片!後來丁春妹和王海軍的死,都是他們為了掩蓋最初的罪行,一步步犯下的更多的罪,包括我和你的遭遇,全部拜這張照片所賜!”
江陽不願相信地搖了搖頭。“當時我們逼供嶽軍,他從來沒交代過涉及高官。”
朱偉不屑地冷哼一聲:“嶽軍頂多認識李建國,他能認識什麽高官,他在這裏麵隻扮演了最底層的物色獵物的角色,上麵的交易哪能讓他知道?所以他現在還活著,沒被他們滅口。”
江陽仰身躺倒在椅子上,十年的回憶曆曆在目。
朱偉一隻手頂著腮幫子,另一隻手無力地舉著煙,眼神迷離。
就這樣過了很久,江陽挺直了身體,朱偉也挺直了身體。
江陽望著他,微微一笑:“阿雪,你說吧,我們怎麽查?”
朱偉打了他一拳,笑起來:“我就料到你還是想查下去。”
“那能怎麽辦?我三年牢白坐了?你那幾年課白上了?還各科都不及格,唉,我瞧你這麽笨,當警察到底怎麽破的案呢?”
朱偉哈哈笑起來:“是啊,太笨了破不了案,所以現在不幹刑警,被調到派出所每天給夫妻勸架,給人找錢包,和不三不四的人扯淡過日子。你呢,你這江華大學高才生,這麽聰明,也幹不了檢察官,去修手機啊,很有追求嘛。”
“你瞧不起修手機的?好歹我給你透露過手機盜竊團夥的線索,讓你立功被表揚了。”
“是啊,拿了兩百塊獎金請你吃火鍋花了三百塊。”
“你還帶著你派出所的兄弟一起吃的好嗎?哪能都被我吃了。”
兩人大笑起來,過了好久仿佛宣泄完了,朱偉鄭重道:“這麽多年過去,不管當初性侵案是怎麽發生的,現在已經沒有物證了,任何直接證據都沒有了,但我們可以找到侯貴平名單裏的女孩,讓她們說出當年的遭遇,再拿著這照片舉報到紀委——省紀委還有中央紀委,中央紀委一定會管,隻要他們派人查,這隻是引子,孫紅運、夏立平他們必有其他貪腐證據,一定要扳倒他們!”
江陽伸出手掌,與他擊掌。“默契,和我想的完全一樣!”
“有點信心好嗎?名單上一共四個女孩,翁美香死了,我們這不才問了一個,還有兩個嘛。”朱偉搭著江陽的肩膀走著。
“昨天那個從頭到尾不承認小時候被嶽軍帶走過,說得很肯定,不像說謊,該不會侯貴平的名單搞錯了吧?”
“誰知道呢,吳主任不也說了嘛,侯貴平告訴他,名單是他私下從學生口中探出來的,不一定準確,但其中肯定有受害人。看,到第二個了,但願好運氣吧。”
“是這裏?你沒搞錯?”
“這可是我費了很大功夫,從名單裏這個王雪梅的老鄉那裏重重打聽才問到的。走吧,速戰速決,晚上老陳擺了一桌酒歡迎我們到江市視察,哈哈!”
朱偉拉著他要往裏走,江陽卻停在了原地,抬頭望著門上色彩斑斕的招牌“美人魚絲足”,滾動的LED(發光二極管)屏幕上滑過一行字“絲足、油壓、按摩、休閑”。
江陽轉頭鄭重地看著他。“你肯定是這裏?”
“當然了,11號,很好記,吃住都在店裏,人準在裏麵。”朱偉一把將他拉了進去。
店裏分上下兩層,他們進門後,一名穿著粉紅色超短製服的豐腴女人馬上站起身,熱情招呼:“兩位是嗎?請先上樓。”
女人離開前台,引導他們上樓,江陽沒動,微紅著臉說:“麻煩叫一下王雪梅,我們……我們要找她到外麵聊下。”
女人馬上皺起了眉。“這你們得私下和她商量,我們不能出店門的。”
“我們……我們是想——”
朱偉連忙打斷:“沒關係沒關係,先上樓,點個鍾,11號。”
江陽回頭驚訝地望著朱偉,畫外音是,你好懂喲。
“你們兩位,11號,還要哪個?我可以嗎?”
朱偉連忙推托:“我還有事,把我這位朋友照顧好,啊,一定要好好照顧啊,等下我來買單。”
他把還在驚訝中的江陽硬生生推上樓,自己則幸災樂禍地逃到了門外。
完全蒙了的江陽被帶到了一間七八個平方、燈光幽暗的房間,女人指著角落的淋浴房,讓他先洗一下,11號很快就到。
江陽局促地站在原地,什麽也沒動,就這麽打量著四周,過了一會兒,一名同樣製服打扮的年輕女子推門而入,五官長得不算漂亮,倒也還算清秀。
“第一次來嗎?”女孩溫柔地問,“你先洗一下,要做什麽項目?”
“什麽……什麽項目?”江陽很緊張。
女孩嫵媚一笑:“粉推228元,胸推328元,絲足全套598元,**789元。”
江陽咽了下口水,連忙端正身體,支吾著說:“我……我不是,我不要這些,我是想——”
女孩打斷他:“我們這裏沒有一條龍服務的,現在都隻有半條龍服務,你放心吧,一定會讓你很開心的。”
說著,女孩走上前,就要拉開江陽的拉鏈。
江陽連忙向後退步,脫口而出:“你還記得侯貴平嗎?”
女孩動作停住,過了幾秒,突然嚴肅地看著他。“你是誰?”
“我……我是侯貴平以前的同學。”
“你想幹什麽?”
“你……你小時候有沒有被小板凳嶽軍——”
“住口!”女孩厲聲喝道,“我不做你的生意了,你找其他人吧。”
她馬上要轉身而出。
江陽連忙叫住她:“侯貴平是你的老師,他當年死得太冤枉了吧,死後還被說成是奸汙翁美香的凶手,你知道嗎?”
女孩身體定住幾秒,隨後轉過身,很生氣地瞪著他。“這關我什麽事,這都哪年哪月的事了,你為什麽現在跑過來問這個?”
“我……我希望當年的受害者能夠站出來,你當年是班長,侯貴平對學生是很好的,你能不能——”
女孩眼中泛紅,伸手指著他的鼻子,哽咽道:“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為什麽現在要問起來,你到底是誰啊?”
“我……我過去是檢察官,查過這個案子。”
“那你過去為什麽不把人抓了呢,現在為什麽又要來找我?你看到我現在這樣了,我為什麽是現在這樣呢!為什麽呢,為什麽呢!”
“對不起,我——”
“你走吧,你走啊!你覺得我會願意提起嗎?不管誰死了,誰活著,關我什麽事呢?我絕對不會提這件事了!我隻想忘掉,我不知道誰是小板凳,我誰都不知道,不管你想找我幹什麽,我都隻有一句話,不可能,別找我,我要過我的生活。你走啊!”
女孩就這樣一動不動地指著江陽。
江陽和她對視了幾秒後,默不作聲地走過她身旁,打開門,慢慢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