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蹩腳的理由
“地鐵運屍案的新聞鬧得這麽大,你們這幾個月裏應該注意過這新聞吧?”一名刑警問。
“注意到了啊。”坐在刑警對麵的兩個男人異口同聲地回答。
“網上有嫌疑人被抓後的照片,包括他上電視接受采訪的視頻,很多聊天軟件裏還有他的表情包,這些你們都看到過嗎?”
“看到過。”
“新聞裏很詳細地寫著他是在3月1日晚上殺的人,而你3月1日和他一起吃了晚飯,你和他在咖啡館聊到很晚,你們看新聞的時候都沒意識到這人案發時跟你們在一起,沒有回江市犯罪的時間嗎?”
一人道:“我壓根兒沒想到新聞裏的這人就是那天跟我吃飯的李律師啊。”
“對啊,我也沒想到。”
“李律師?”刑警皺眉,“你說李律師?他明明叫張超。”
那人回憶起來:“前一天律所打我電話,說有位李律師會來北京出差,順道和我見麵,詳細聊聊。第二天他到北京後打了我電話約吃飯,見麵後他沒給我名片,我也就一直稱呼他李律師,他也沒說不姓李,我就一直當他姓李。你們跟我聯係後,我才知道他姓張,不姓李。”
“他有騙你說他姓李嗎?”
那人想了想回答:“他自己沒說過,可我一直以為他姓李。”
一旁負責記錄的刑警詳細地把這個細節寫了下來。
“我也是同樣,律所前一天打我電話說會過來一位李律師。那時我已經委托了江市另一家律所來處理我的案子,就推托不見了。對方好像很想做成這單生意,很熱情地要跟我見麵細聊,說單純聊聊情況,不收任何谘詢費,我也就答應了。可後來聊到最後,他卻跟我說這案子還是走協商渠道為好,或者建議我找其他律所,他不接了,這搞什麽啊。”
“我也是,我們一起吃飯,還是他搶著買的單,他最後也說案子太小,不值得打官司,不接了。本來我這案子就不大,他一開始就知道,還很熱情地來找我,結果聊完又不接了,我說再加幾千塊律師費,幫我打贏這案子,他還是拒絕,實在是莫名其妙。”
刑警又問:“新聞上有張超被捕後的照片,還有他在電視上接受采訪的畫麵,你們既然都看過,為什麽接下來幾個月裏都沒注意到,新聞上的嫌疑人就是和你們見麵的律師?”
“怎麽會想到是他啊,新聞上的那人很邋遢,看著像個乞丐,電視采訪我也看了,那人剃了光頭,穿著囚服馬甲,神態也和當初和我見麵的律師完全不一樣。那個律師來找我時,穿著很有檔次呢,圍著紅圍巾,戴著一副銀框的高檔眼鏡,頭發梳得很直,手上戴著名牌表,還有個名牌皮包,說話給人感覺很不一般。”
“他那副眼鏡還是個奢侈品,我印象特別深。”另一人補充說。
“他被抓的照片上沒戴眼鏡,采訪時也沒戴眼鏡,發型也變了,整個人神態氣質更是完全不一樣。如果不是你們來問我,我到現在也不知道新聞裏那人就是跟我一起吃飯的律師。”
“對啊,我也是,你們來找我,我看著照片仔細回憶,才覺得有幾分像,之前我哪會想到全國大新聞裏的殺人案的犯罪嫌疑人,殺人時卻在跟我喝咖啡。這感覺棒極了。”
“我從來沒說過我是李律師。”張超戴著向看守所申請帶進來的樹脂眼鏡,理直氣壯地看著刑審員,“我可以和兩個客戶當麵對質。”
“可他們一直叫你李律師,你沒有糾正。”
“這有什麽好糾正的?他們搞錯了而已,前一天是我給他們打的電話,當時說安排我律所另一位姓李的律師去趟北京跟客戶見麵,後來想起來寧波一位當事人的案子約了第二天,那案子本就是李律師負責的,我就讓李律師去寧波,我去北京了。”
刑審員質疑道:“你在本市圈子裏已經算是有些知名度的刑辯律師,而北京的兩個客戶都是很小的合同糾紛,為此,你這大律師的時間和飛機票都不劃算吧?”
“當然,我去北京的最主要目的不是見兩個小客戶。在那之前呢,我太太好多次提到想吃正宗的北京全聚德烤鴨,星期天剛好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所以一想到北京,我就一時興起,專門跑一趟,準備給她一個驚喜嘍。第二天我也是先回了趟家,把烤鴨放冰箱裏,後來才去江陽的住所,這點你們可以向我太太核實。既然到了北京,那麽就順便和兩個客戶見個麵吧。雖然兩個客戶案子不大,一個案子頂多兩萬塊吧,但再少的錢也是錢,我律所規模不大,包括我在內,一共三個律師和兩個實習助理,可我畢竟要養活這幾個人。反正去趟北京買烤鴨,抽點時間出來見下客戶,多個幾萬塊也好。你們肯定也知道,大牌律所也不會拒絕小案子的,我這個小律所對待業務自然多多益善了。”
刑審員看著他一副笑眯眯的對答表情,不由得大怒,突然猛一拍桌子,大喝:“不要油腔滑調,你當這裏什麽地方!”
張超做了個吃驚的表情,拍著胸口連聲道:“嚇死我了。”
可看得出,他一點也沒被嚇到,刑審員咬了咬牙,瞪著他,咄咄逼人問:“你為了買個烤鴨專門坐飛機跑到北京,為什麽不從網上買,你這個理由能說服我們嗎?”
他看了刑審員好一陣,突然笑了起來:“能否說服你我不知道,人與人之間的價值觀本就不同的嘛。國外富豪專門出資讚助宇航局,拿塊月球上的石頭送給女朋友,你怎麽不問問他為什麽不花幾百塊錢買塊隕石送人啊?還附帶鑒定證書呢。我收入還算過得去,來回飛機票錢沒什麽,專程坐飛機買個烤鴨,這是一種情懷,網購嘛,嗬嗬,完全不是同一類的好吧。”
他略帶笑意地望著對方,刑審員被他看得發窘,仿佛聯想到自己在淘寶上比較來比較去,花了一晚上挑件衣服就為省下幾塊錢,而江市大廈裏一位富人隨便刷卡幾萬塊買了件同樣的衣服,自己還湊上去問:“你為什麽不買淘寶同款?隻要一百塊啊。”富人哈哈一笑:“孩子,有些人的世界你不懂。”
刑審員咳嗽一聲,強自恢複了氣勢。“你說你認為業務多多益善,為什麽後來北京兩個客戶的案子,你都拒絕了?”
“這個問題你應該問問其他律所的朋友,看看是否案子隻要給錢他們就會接。這兩個案子都是合同糾紛,標的都不大,卻很煩瑣,而且當事人簽的合同對他們本人不利,他們對打贏官司的要求和我的理解存在很大不同。一兩萬塊的案子,各種成本不少,最後能否達到客戶想要的勝訴目的也不好說,所以我自然推掉了。”
刑審員忍氣瞪著他,卻對他的各種解釋無法反駁。
“那時冰箱裏確實有隻烤鴨。”張超太太麵對警方的詢問,表現得很坦然。
“你不知道這是北京全聚德的烤鴨嗎?”警察問。
“包裝袋上有寫,可是,全聚德的烤鴨又怎麽了?”
“你不知道這是他坐飛機專程跑去北京買的嗎?”
“我哪裏想到這是他去北京買的,還以為他在網上訂的。那天下午警察打電話給我,說我丈夫殺人被捕了,我馬上趕去了公安局,後來幾天都在到處奔波。你說,都什麽時候了,我關心活人還來不及,哪有心思管一隻該死的烤鴨從哪兒飛來的?”張超太太的話語裏透著惱怒。
警察撇撇嘴,那個時候隻要是個正常人的老婆,即便平時是個整天在朋友圈裏發美食的吃貨,也沒心思管冰箱裏的一隻烤鴨,哪怕是隻正宗的北京烤鴨。
“他去北京沒跟你提過嗎?”
“沒有,我也是庭審時第一次聽到案發時他去了北京。”
“他前一天晚上沒回家,你不覺得奇怪嗎?”
“不奇怪,他業務很忙,經常出差,我也是職業女性,有自己的事業,在工作上我們彼此尊重。他工作之餘很顧家,對我也很好,我當然支持他的事業了。有些沒有自信的女人把一切都寄托在丈夫身上,把丈夫管得死死的,什麽都要問個一清二楚,我可不是那樣的人。難道您每次晚上執行任務,您妻子都要問個不停嗎?”
警察胸口有點疼,感到這女人和她丈夫一樣,都很難對付。
“對,我那天是要跑寧波見個客戶,這是早幾天就安排好的,那個案子很重要,一直是我在跟進。”李律師麵對警方詢問,如此說道。
“張超有沒有向你提過北京兩個案子的事?”
“沒有,我不知道北京有兩個客戶,大部分業務都是老板親自接的,接到委托意向後再視情況而定,有些交給我們,有些他自己進一步跟客戶聯係。”
“也就是說他從來沒跟你提過北京的兩個客戶,然後他自己跑去北京見客戶了,你覺得這正常嗎?”
“不知你們說的正常是指哪方麵。如果是兩個小案子,還隻是委托意向,沒有正式簽協議,老板專程跑到北京當然不正常。”
“我們問的是業務流程方麵。這兩個小案子你們律所就算接了,也不會是張超親自處理吧,要分給你們或者助理,他不需要先跟你們說下情況,征求你們意見,自己就去談業務了?”
“那是當然的,他是老板嘛,而且他的專業能力比我們都強,老板很懂得判斷一件委托接還是不接。大部分時候是他決定了是否接受委托,再把工作分下去的,隻有複雜的大案才需要大家一起商量接不接。”
“鐵民,坐,”省公安廳副廳長高棟擺擺手,示意趙鐵民坐下,掏出煙,扔給他一支,自己也點上,臉上透出不可捉摸的表情,說,“待會兒我還有個會,就不跟你廢話了,今天找你來是問問關於張超的事。江陽是張超殺的嗎?”
趙鐵民看了眼高棟,心裏開始猜測。
高棟是公安廳主要領導裏唯一一個幹刑偵出身的,過去是全省公安係統聞名的神探。趙鐵民前些年在刑偵總隊工作時,高棟是總隊長,是他的老領導。不過後來高棟當上了副廳長,這級別的領導再也不會參與具體案件的偵破工作了,頂多給予一些所謂的理論指導和人事安排,案子破了,自然是“在公安廳領導的高度重視下”破的,案子破不了,也怪不到他頭上。
盡管張超的事新聞上鬧得很大,但在高棟這級別的領導眼裏,依然隻是小事一樁,無論最後是什麽結果,都隻會成為領導訓誡會上一句“吸取深刻經驗教訓”。所以今天高棟找他來專門談這案子,不由得讓他好奇。
趙鐵民謹慎回答:“我們經過和法醫的反複確認,屍檢報告沒有問題。被害人江陽在3月1日晚上被人勒死。張超也確實在3月1日中午就坐飛機去了北京,直到3月2日上午才回來,這期間的行程有足夠證據支持。因此……人不是張超殺的,這點可以肯定。”
高棟似乎早就知道了這個結果,一點都不意外。“聽說檢方初步結論是刑警誘供?”
趙鐵民為難地撓頭道:“檢察院嘛……他們對法律是很精通,不過都是坐辦公室的讀書人,不會站在我們的角度體諒實際工作。辦案刑警的審訊流程在我看來沒問題,一直都是這麽做的。拋開口供,當初物證方麵很完整,江陽是被繩子勒死的,繩子上留有張超的指紋和DNA(脫氧核糖核酸),指甲裏有大量張超的皮膚組織,張超脖子處也有相應的抓傷,典型的搏鬥傷。唯獨當事刑警根本沒想到張超那天去了北京,還和兩個客戶見過麵。回頭看,當初他配合刑警錄口供,是故意設了個局,讓他們在程序上對他誘供。”
“有意思,”高棟微笑著彈了下煙灰,“定罪和翻案都證據鏈齊全,這案子很特別啊。目前政府在推進司法體製改革,省裏也平反了一些案子,不過都是過去物證漏洞百出、光靠口供判的案子,像這樣定罪三證齊全,翻案也三證齊全的,我是第一次見,值得研究。嗯……那既然人不是張超殺的,為什麽他要認罪?法庭上他說受到壓力才寫下的認罪書?”
“張超他本人承認辦案刑警沒有對他刑訊逼供,隻是公安局的環境給了他一種無形的壓力。”
“這理由很蹩腳。”高棟笑著搖頭。
“對啊,”趙鐵民攤開手,無奈道,“但他非要說他因心裏恐懼寫了認罪書,我們也沒辦法反駁他。他是刑辯律師,口才相當好,比我們的刑審員還能說,現在已經連審幾天了,刑審員輪班換著來,可他精力出奇地好,整天對我們講故事,談人生,不管什麽問題,他都能用別人聽起來合理但我壓根兒不信的理由解釋過去。而且……各界都懷疑警方刑訊逼供,監察人員也進駐看守所,多次找他了解情況,監察人員還覺得他解釋得合情合理,認為殺人案與他無關,搞得我們對他的審問工作很謹慎克製,相當被動。”
高棟微微眯起眼,道:“那你為什麽不相信他說的呢?”
“您沒見過他跟刑審員的對答,心理素質不是一般地好,這心理素質還能因為一種莫名的無形的壓力,人不是他殺的,直接認罪了?他一個刑辯律師能不清楚認罪會有什麽後果嗎?辦案刑警一開始就被他騙了。審問時,他表現得很老實,膽子很小,說話都結結巴巴的,哪像現在每次提審都像找他做演講一樣。自從翻案後,他就像變了個人。依我看,這就是個局。”
“那他為什麽要設這麽個局?”
趙鐵民很肯定地指出:“他一定是替人頂罪的,他在替真凶隱藏真相。”
“不對,”高棟連連搖頭,“我不認為他是在替真凶隱藏真相,而是……”他突然停下來,沒繼續說。
“而是什麽?”
“沒什麽,真相還是要靠你們去找,我胡亂猜測隻會打亂你們的調查思路。”高棟敷衍地笑了笑,道,“不過我可以給你提個建議。如果先認罪後翻案這一切從頭到尾都是張超故意設計的局,那麽他當初也一定想到了,即便他翻案成功,警方也不會釋放他,他在地鐵站謊稱有炸彈,這是實實在在的妨害公務和危害公共安全。既然他還要被繼續關在看守所,那他自然也知道警方一定會繼續審問他,直到找出真相。他做了這麽多,豈會沒做好應對警方後續審訊的準備?所以,你們從他身上是審不出結果的。你不妨換個方向,從江陽身上調查。據我所知,張超曾經是江陽的大學老師,江陽畢業後兩人依然保持聯係,相識超過十年。江陽這樣一個有各種前科的刑釋人員,開口問張超借三十萬元說要買房,張超當即就借了。江陽來江市散心,張超還提供房子給他住。這兩個人肯定不是一般的朋友關係。”
趙鐵民緩緩點頭思索著,然後睜大了眼睛,恍然大悟:“您是懷疑……懷疑他們倆有著某種不同尋常的感情糾葛?”
“喀——”高棟一口煙被他這句話嗆得咳嗽起來,擺手道,“我電視看得不夠多,想象力追不上你。你說的這種情況有沒有我不知道,也不關心。我隻是認為你們從張超口中問不出有用的東西,所以建議你直接從被害人江陽的身上查起。江陽既然不是張超殺的,那麽這案子你就把它當成……假如世上從來就沒有張超這個人,現在你們遇到江陽被殺了,該怎麽查就怎麽查吧。”
趙鐵民為難地說:“可這是一起幾個月前的命案,隔了這麽久,如果按通常命案的調查流程,如今再去詢問附近群眾,采集線索,似乎不太現實。”
高棟仰起頭,歎息笑道:“趙隊長啊,這又不是什麽流竄犯無意中犯下的命案,隔了幾個月無憑無據沒法查。這起命案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一起特定、有計劃、有預謀的謀殺案,調查謀殺案首要不就是找人際關係,看誰最有嫌疑嗎?”
趙鐵民恍然大悟,連連點頭。
高棟坐直了身體,搖頭道:“我看你這幾年當上大隊長後,案子也不需要自己直接辦了,辦公室坐久了,職業技能退化了。”
趙鐵民微微紅了臉,但領導說他工作能力不行,他還能反駁嗎?
高棟笑了笑,道:“我再給你個建議,你去找嚴良。”
“找嚴良?可我不知道他會不會管。”趙鐵民有些吃驚,嚴良過去是省廳的刑偵專家,後來因一次嚴重違紀事件離開了警察隊伍,到了江華大學當數學係教授,基本不過問警方的事。這幾年下來,趙鐵民找過他幾次幫忙研究案子,有些案子他參與了,有些案子他拒絕了,似乎全憑他心情。趙鐵民拿捏不準他參與破案的標準是什麽。
“他一定會的!”高棟很肯定地說道,“首先,你告訴他,死者是江華大學畢業的,嫌疑人曾是江華大學老師,都是他的校友。其次,你代我轉達一句話,查這起案子,他比你更適合,不光職業技能上,其他方麵他也比你更適合。”
“為什麽?他又不是警察。”
高棟沉默了片刻,道:“以你的級別,我隻能告訴你這麽多。真相,需要你自己去找。”
趙鐵民目瞪口呆地望著高棟,顯然領導掌握的信息遠比他這個調查組組長多得多。
高棟看了眼手表,站起身,做出送客狀。“還有一句囑咐,不要告訴其他人我對這案子感興趣。”
趙鐵民感到這案子愈加撲朔迷離了。
“你們既然一開始就知道他是刑辯律師,就該對他的口供多加提防,要知道,刑辯律師的工作就是戳你們的證據鏈。”嚴良幸災樂禍地看著趙鐵民。
他與大多數人一樣,一開始知道張超是通過新聞,當時他也認為警察刑訊逼供導致嫌犯先認罪,後在法庭上突然翻供。可當趙鐵民再三肯定警方從未對張超刑訊逼供時,他對案子產生了興趣。當趙鐵民又轉達了高棟的兩句話後,他很快答應參與調查。
趙鐵民撓著頭。“我找過分局,當時他們副局長特別叮囑刑警隊要對他的口供嚴加核實,可核實的結果沒看出問題。江陽被害當晚7點,小區門口監控拍到張超車子開進來,可監控分辨率低,又是夜晚天黑,看不清人臉,翻供後張超才說那車子借給江陽了,所以車裏的人不是他,而是江陽。他都承認殺人了,進入時間7點和監控裏的車子時間也對上了,刑警隊當時怎麽可能想到車裏的人不是他,哪能想到當時他人在異地,哪會去調出行住宿記錄?”
“他為什麽要坐地鐵去拋屍呢?坐地鐵要過安檢,拖著屍體過安檢嘛……”嚴良笑起來。
趙鐵民無奈地說:“他當時理由很充分,說殺人後一夜惶恐未睡,第二天決定拋屍來隱藏罪證。拋屍前,他喝了酒壯膽,這才想到現在開車是酒駕,萬一路上出點小事故酒駕被抓,車子就會被拖走,後備廂裏的屍體就要曝光。於是他拖著箱子打車,結果出租車在地鐵站附近被其他車追尾了,兩個司機發生爭執,他害怕之下,就拖著箱子逃進地鐵站。一夜沒睡加上醉酒狀態,他就糊裏糊塗去過安檢了。當時刑警找到了出租車,出租車司機證實了他的口供。而且他被抓時,確實已經處於醉酒狀態,包括地鐵站裏的胡言亂語也證實了這一情況。”
嚴良點點頭。“這個借口合情合理,難怪當時警察沒有往深處想。”
趙鐵民歎氣道:“再往深處想,也不會想到一個拋屍當眾被抓,回來後一口氣交代全部犯罪事實,而且各種人證物證都完全吻合的人,居然不是凶手,命案發生時不在江市。”
嚴良笑著說:“這樣的案子我確實從沒有遇到過,刑警隊被他騙過去也情有可原。他現在翻供後,關於為什麽他口供說他案發當晚7點去找江陽,跟監控拍到他車子7點進入小區完全吻合,口供和事實如此巧合,他怎麽解釋?”
“他的解釋就是巧合。”趙鐵民很是無奈,“他咬定當時承認殺人,是因為受到一種公安局給他的無形壓力,於是胡謅犯罪事實,吻合的地方都是巧合。”
嚴良翻開卷宗和口供比對了一番,微微皺起眉:“他明明那天人在北京,與江陽隔了一千多公裏,可他的口供與一千多公裏外的這起命案存在多處巧合,這概率也太低了。你們能百分百肯定人不是他殺的嗎?”
“肯定啊,死者屍檢結果一目了然,是當晚被人用蠻力勒死的,必須要他人在現場才能勒死。可他有完完全全的不在場證明。”
“不過也能肯定一點,就算江陽不是張超殺死的,張超也對整個案發過程了如指掌,要不然口供不會和證據這麽吻合,就像他就在旁邊看著別人勒死江陽的。”
趙鐵民攤開手。“我們也這麽認為,可是他翻供後,一直說口供純屬巧合,我們拿他沒辦法。”
嚴良揶揄道:“很難想象刑審隊員會對一個關在鐵窗裏的人沒辦法。怎麽,黔驢技窮了?”
“那怎麽辦,掐死他?”趙鐵民抱怨道,“自從翻案後,人大代表三天兩頭過來看,問警察有沒有用違法手段強製審訊,檢察院偵查監督科隔幾天就來看守所,防止翻供後警方對他進行報複。全社會本來就懷疑警方刑訊逼供,我們現在還敢拿他怎麽樣?公益律師和記者都恨不得他指控警方刑訊逼供,如果身上帶點傷,輿論就要高漲了。境外媒體更是蠢蠢欲動,我們要是對他使點手段,馬上就要上國際人權新聞。如今他吃得好睡得香,每天提審光聽他扯淡就幾個小時,除了衝他拍拍桌子嚇唬幾句,一根手指都不敢動他,就差把他當菩薩供起來了。”
嚴良忍不住笑出了聲,隨後又歎息一聲:“這也挺好,用文明手段來破案,放過一個壞人總比冤枉一個好人來得好。半年前省高院平反的殺人冤案,當初也是你們支隊辦的,人家可是白白坐了十年的牢啊。”
趙鐵民肅然道:“我聲明,那件案子跟我一點關係沒有,我幾年前才調來支隊,十年前我還在總隊工作。我也從來沒搞過刑訊逼供那一套,現在我們支隊的辦案風格,講證據,非常文明。”
“這點我相信,所以我們成了好朋友。”嚴良笑了笑,又說,“好吧,我們回到案子上。既然人不是張超殺的,他卻自願認罪入獄,那麽他的動機是什麽?”
趙鐵民道:“我懷疑他是為了替真凶背黑鍋,案發後第一時間他認罪入獄,真凶自然就被警察忽略了,而他知道幾個月後能靠不在場的鐵證翻案,如此一來,他和真凶都將安全。”
嚴良搖搖頭。“這不太可能。”
“為什麽?”
“他自願入獄,他哪來的信心麵對警方的高壓審訊,一定能咬緊牙關不說錯話,不透露實情?他是律師,自然也知道即使一開始成功騙過警察,幾個月後翻案,但謊報地鐵站有炸彈是刑事罪,要判上幾年,你們還是會天天來提審他。他隻要一次交代時說漏嘴,引起懷疑,他和真凶就都會栽進去。從你們的調查材料看,他家庭富裕,事業有成,和太太非常恩愛。被關進去幾年,家庭、事業,他都不要了嗎?這代價也太大了。”
趙鐵民嚴肅地說:“我懷疑凶手是他太太,他為了保護太太,所以才出此下策。”
“不可能,”嚴良果斷否定他的意見,“案發當天他突然去了北京,第二天上午回來拋屍,這顯示,他知道當天晚上江陽會被人殺死,於是提前準備了不在場證據。而不是命案發生後,他才臨時想出辦法替他人頂罪。他太太一個柔弱女子,很難將江陽勒死。並且如果他真愛他太太,怎麽可能明知當晚他太太要去勒死江陽,卻不阻止呢?”
趙鐵民苦惱地說:“那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其他動機了。”
嚴良思索片刻,說:“我想見一見他,和他當麵談談。”
“我們天天提審,他從沒吐過真相。”趙鐵民似乎對這個建議不抱任何期望。
嚴良笑了笑。“他這麽做既然不是為人頂罪,而是有其他目的,相信他一定會透露一些信息,來達成他的目的。隻不過他透露的信息,並沒有被你們完全解讀出來。”
隔著鐵窗,嚴良第一次見到了張超本人。
他之前看過一些張超的照片和監控錄像,這人的長相給他的感覺是老實。可如今一見麵,頓時感覺對麵這個男人精明能幹,與印象中完全不同。
他翻看著卷宗裏的照片,細細思考為什麽照片、錄像與麵前的真人會有這麽大差異。
此刻鐵窗另一頭的張超,戴著一副眼鏡,兩鬢多了一些白頭發,不過精神麵貌很好,淡定從容,整個人看起來自信、沉穩,完全不是一開始審訊錄像裏那副任憑命運輪盤碾壓的麵容。
“嚴老師,你怎麽會在這裏?”嚴良還沒說話,張超反而先開口了。
“你認識我?”嚴良有點驚訝。
“當然,”張超微笑著,“你是學校的明星老師,我雖然很早辭去了教師工作,但還是會經常去學校參加一些法律會議,我見過你,你以前在省公安廳工作過,是很有名的刑偵專家。不過我聽說你早就離開公安係統,怎麽會進來這裏?”
嚴良是編外人員,通常情況下是不能進審訊室的。
趙鐵民替他解釋:“嚴老師是我們專案組的特聘專家。你既然知道他,也應該聽說過,沒有他破不了的案。所以,不管你怎樣掩飾,嚴老師一定會找到漏洞。無論你怎樣掩蓋真相,都是徒勞的,隻會加重你最後的審判量刑。”
“是嗎?”張超眼睛眯了下,“那我就特別期待了。既然嚴老師介入一定會破案,我也很希望能早日抓出真凶,還我清白。”
嚴良笑了笑,打量一下他,轉頭問趙鐵民:“他為什麽能在看守所裏戴眼鏡?”
“他近視,庭審前他向看守所申請把眼鏡帶進來,方便看材料。他這眼鏡的鏡片是樹脂的,鏡框鈦合金,不具危險性。”
嚴良點點頭,轉向張超。“你的眼鏡不錯,多少錢?”
張超有些不解地看著他,不知道對方問這個幹什麽,隻好照實回答:“我老婆配的,我不知道。”
嚴良繼續問:“你近視多少度?”
“這……”張超茫然不解地看著他。
嚴良重複了一遍:“你近視多少度?”
張超隻好回答:“左眼兩百五十度,右眼三百度。”
“度數中等,不戴眼鏡確實會有很多麻煩呢。我看了你之前的審訊錄像,你好像都沒戴眼鏡吧?”
趙鐵民奇怪地看了眼嚴良,不曉得費這麽多話在嫌疑人眼鏡上幹什麽,嫌疑人就坐在對麵,根本用不著客氣搞什麽開場白,直接問不就行了?老大不小的年紀了,當什麽暖男啊。
不過嚴良似乎對這個問題很在意。
張超眼中閃過一絲警惕。他頭微微偏向一側,目光投向趙鐵民,似乎有意避開嚴良。
嚴良依舊抓著這個問題不放。“我說得對嗎?”
“對。”張超隻好點頭,“眼鏡帶進看守所要審批,庭審前為了看材料,我才主動申請的。”
嚴良笑了笑:“我見過你在地鐵站裏被抓的照片,那時你也沒戴眼鏡吧?”
“那個……那天下午我被抓逃跑時,眼鏡掉了。”
“是嗎?掉得有點巧啊。”嚴良神秘地笑了笑。
張超看著對方的表情,忍不住著重強調:“我在地鐵站逃跑的時候掉了,當時那麽多人,大概撞別人身上掉了。”
嚴良點點頭,這個問題便不再深究了。
旁邊的刑審隊記錄員好奇地瞧著嚴良,不解他為什麽問了一堆眼鏡的事,這眼鏡戴不戴能跟案件有什麽關係?不過看著此刻的張超,不再像之前那般自信沉穩、侃侃而談了,而是露出了惶恐的神情,這在連日的審訊中可還是頭一次。聯想到趙隊長之前在審訊室介紹這位嚴老師時,說他是專案組的特聘專家,想來這專家審問大概有一套秘密方法,故意問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讓嫌疑人捉摸不透,心中不安,最後聲東擊西,問出一些關鍵線索,想必這就是傳說中審訊的至高境界——隔山打牛吧。
年輕記錄員不由得暗自點頭佩服,心中恍惚,一瞬間差點把筆錄本當草稿紙,要在上麵畫個大拇指了。
嚴良又接著說:“我看過這起案件的一些材料,還有一些不理解的地方,希望能和你再確認一遍,可能有些問題與之前的審問有所重複,不過你應該不會介意的吧?”
“我每天重複回答很多遍同樣的問題,早就習慣了。”
“看樣子你能把台詞倒背如流了,所以從沒說錯。”嚴良笑著看他。
“我交代的都是真實情況,你們不信我也沒辦法,或許隻能讓刑審警官把我的口供編成繞口令,我背錯了就說明我撒謊。”
趙鐵民無奈瞥了一眼嚴良,仿佛在說,看吧,這哪是被抓的嫌疑人,天天在這兒跟我們玩脫口秀。
嚴良笑了笑,不以為意,他喜歡這樣的對手,如果嫌疑人是個五大三粗的家夥,那這案子也太無趣了,便繼續問了個毫無營養的開場問題:“人不是你殺的,你當時為什麽要認罪?”
顯然張超對這個問題已經回答了無數遍,並且還會繼續回答無數遍,他撇撇嘴說出每天筆錄必備的答案:“我那時在公安局感到一種莫名的壓力,腦子一糊塗就認罪了。”
“腦子糊塗了幾個月,直到開庭才突然清醒?”
張超搖頭。“後來我雖然後悔了,但事情已經鬧大,警方都對外公布了結果,如果突然在看守所翻供,我怕會遭到很嚴厲的對待,半年前看到的那起冤案的新聞,讓我心有餘悸。我想隻有等開庭時,突然翻供,引起大家的注意,才能保護我在看守所的人身權益。”
嚴良幸災樂禍地看著趙鐵民,仿佛在說:你們支隊十年前辦的案真是給他找了個恰當的理由。
嚴良微微一笑,繼續道:“江陽不是你殺的,那麽為什麽在江陽指甲裏,有你大量的皮膚組織,這點你能解釋一下嗎?”
“江陽死的前一天,我跟他打架了,我脖子上很多地方被他抓傷,那次鬧得鄰居都報警了,他指甲裏的我的皮膚組織一定是那個時候留下的。”他指了指脖子當初被抓傷的位置。
“是嗎?”嚴良笑了笑,“我看過派出所的出警記錄,時間也確實如你所說,是江陽死的前一天。我想確認一下,在這次打架之後到江陽死前的這一天裏,你有再和他打架嗎?”
張超微微眯了下眼,似乎思索著他問話的用意,過了一會兒,搖搖頭。“沒有。”
嚴良搖搖頭。“看來江陽不是個愛幹淨的人。”
其他人都不解地看著他。
嚴良解釋說:“除非江陽接下來的一整天都不洗手,否則,恐怕指甲裏提取不到你的皮膚組織,即便他洗手很敷衍了事,以至於有少量殘留,那也隻可能從他指甲溝底部提取到微量你的DNA,而不是現在指甲前端的大量皮膚組織。”
趙鐵民頓時眼睛一亮,臉露笑意。
張超嘴角**了一下,過了一會兒,繼續強硬道:“我說的是事實。”
趙鐵民冷聲道:“你還不肯交代嗎?他一天前抓傷你,後來沒發生過打架行為,為什麽指甲裏還有大量你的皮膚組織?”
張超兀自道:“誰也不知道這一天裏他有沒有洗過手,也許我和他打完架沒多久,他就被人控製起來了,直到被殺都沒機會洗手。”
趙鐵民哼道:“你這完全是在狡辯!”
誰知嚴良反而點頭。“你說得有道理,從概率上,確實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誰也無法證明這一天裏江陽有沒有洗過手,也無法證明他是不是在此後不久就被人控製住直到被害,或者家裏水管壞了,出不了水。”
張超疑惑地看著他,心想,他為什麽反而幫著自己找借口?
趙鐵民聽了嘴巴都鼓了起來,幾乎就要當場拆台罵嚴良放屁了,哪個人能一整天不洗手,大小便吃東西都用手,可能嗎?
嚴良繼續道:“現在你說不說沒有關係,我相信這起案子的真相一定會被挖出來的。不過,如果你能給我一些提示,加快進度自然更好,現在你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嗎?”
趙鐵民心裏在說,這家夥連日來一句有用的線索都沒透露過,你這麽問,他除了說幾句“我堅信法律會還我清白”“那就預祝你快點找出真凶啦”這種屁話,還能有什麽想對你說的!
誰知張超眼睛微微眯起,過了一會兒,很嚴肅地問:“你為什麽會參與到這起案件裏?”
“這和案件有關係嗎?”嚴良饒有興味地微笑看著他,“建議你相信我,我會把真相調查出來的。”
張超沒有說話,和嚴良對視了很久。
漫長的沉默過後,他突然重新開口:“人絕對不是我殺的,但我建議你們可以從江陽身上查起。我進那房子時,門鎖是好的,說明凶手是江陽認識的人,也許你們可以從他的遺物、通話記錄之類的東西裏麵查到線索。”
離開看守所後,趙鐵民一直皺眉思索:“你說張超最後說的話,靠譜嗎?”
嚴良很輕鬆地笑著說:“誰知道呢,就按他說的查吧。”
“按他說的查?”趙鐵民停下腳步瞪眼,“他自身就有最大嫌疑,肯定是在誤導我們!”
“他沒有誤導,”嚴良搖搖頭,“既然人不是張超殺的,要找凶手,自然從死者江陽身上查起,他不說,我們也會這樣查。”
趙鐵民喃喃道:“看來你和高廳想到一起了。”
嚴良微微皺眉感到好奇。“高棟也這麽說?”
“是啊,高廳說張超一直糊弄著,又不肯說實話,我們問不出結果。既然如此,不如就徹底把張超放一邊,把這案子當成一起幾個月前的命案展開調查,調查第一步按慣例就是查死者的人際關係。”
嚴良停頓了片刻,隨即打了個哈哈:“既然英雄所見略同,那就事不宜遲,張超提到江陽的遺物、通話記錄,我就先去一趟案發現場。”
“案發現場?”趙鐵民皺眉道,“我接手案子後,第一時間就派人去過案發現場了,不過沒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雖然那房子還空著,也沒出租,不過這期間張超的老婆打掃過房子,現場就算留有線索,也早就被破壞了。”
“這樣子啊……”嚴良皺起了眉頭,“不知道江陽的遺物是不是都被扔光了。”
“不清楚,你想去的話,我可以馬上安排人帶你過去。”
嚴良點點頭。“不如讓林奇跟我過去,你手下的其他人我不認識。”
林奇是趙鐵民屬下的得力幹將,在之前的一些案件中,嚴良與他多有接觸。
“好,我再讓技偵人員跟著一起過去。”
“不用,林奇就行。”
“不帶技偵隊員?”趙鐵民不解,“你們倆又不懂微物證的搜查,隔這麽久,現場都被打掃過了,還能查出什麽線索?”
“我查的不是物證方麵的線索。”嚴良似乎充滿信心。
林奇開車載著嚴良來到當初的案發現場,到了那兒已是晚上。房子位於20世紀90年代初造的老小區,麵積不大,隻有六十多平方,進門是個小客廳,兩間臥室連著小陽台,站在門口就能將房子全貌打量清楚。
林奇打開客廳的燈。
牆上刷了白漆,不過多已斑駁脫落,地上鋪著20世紀90年代很流行的灰黑色人造大理石,整個屋子因此顯得更加陰暗,在晚上,聯想到這是命案現場,更讓人有一種涼颼颼的感覺。其他一應用具都很簡單,老舊的布沙發,棕繃床,黃色的書架,以及一些日常家用電器。
林奇指著客廳一塊位置說道:“張超後來翻供後說當初他進門,就是在這個位置發現了行李箱,打開後是江陽的屍體。”
嚴良看了眼,沒什麽值得特別留意的地方,轉而問:“他一開始交代是在哪裏把江陽勒死的?”
“陽台。”
“去看看。”
嚴良和林奇一同穿過臥室走入陽台,剛伸手去按牆壁上的電燈開關,猛然瞥到不到一米的距離出現一張白色的人臉,黑衣、長發,目光與他們相撞。
他們簡直嚇得跳了起來,大叫:“你誰呀!”
“你們是警察吧?”女人按亮了燈,語氣平緩柔和。在燈光下細看,女人實際上一點都不恐怖,相反,麵容姣好。
深夜出現在這老舊的房子裏的,他們也瞬間猜到了麵前這個女人就是張超的太太。
嚴良看過資料,記得她比張超小好幾歲,才三十五六歲,不過她保養得很好,麵容望去不到三十歲光景。
這個女人身上透著一股恰到好處的成熟,他們倆都不禁多看了幾眼。難怪各方麵調查都顯示張超很愛他太太,平日裏對他太太極好,他太太比他小好幾歲,老夫少妻,又是美女,恩愛的概率自然會高很多。
女人優雅地挪動身軀,開始自我介紹:“我是張超太太,剛才警察打電話給我,說要帶人來複查,讓我有時間的話最好過來,免得產生貴重物品丟失等麻煩。”
嚴良向四周張望一圈,問她:“這裏還放著貴重物品?”周圍空無一物,隻有她身後的地上堆放著類似伸縮晾衣架的組件和一些雜物。
女人大方地示意周圍。“沒有貴重物品,你們可以隨便看。我過來隻是想了解下,我丈夫的案件進展到哪一步了。”
林奇咳嗽一聲,用標準的官方答複回答道:“案子還在調查,你知道的,當初你丈夫提著箱子在地鐵站被當場抓獲,這一點是很難解釋過去的,還有很多疑點需要一一查證,如果你能提供一些線索,想必會對調查有幫助。”
“這樣啊,我所知道的情況都已經向你們講過了。”女人懶懶地回答著,好像對自己丈夫的遭遇並不上心,轉身朝客廳走去。
嚴良望著她的背影,隻好跟了上去。
女人招呼他們坐下,嚴良盯著她的臉看了幾秒鍾,對方臉上很平靜,看不出情緒波動,似乎對張超的案情並不是真的關心。
嚴良起了一絲懷疑,摸了摸眼鏡,試探性地問:“從你個人角度,你相信你丈夫是清白的嗎?”
“不知道啊,對整件事,我都茫然不知。”
“他從來沒向你透露過什麽嗎?”
“沒有。”女人回答得很快。
嚴良忖度著她的態度,換了個話題:“關於江陽這人,你知道多少?”
“你們肯定也知道,他這人人品很糟糕。他是我丈夫的學生加朋友,騙了我們家三十萬元,為這事,我跟張超說過好幾次,怎麽都不該輕信江陽這人會改邪歸正,借給他錢。可張超偏偏這麽大方,哼。”她似乎對張超和江陽都很不滿。
嚴良皺眉看著她:“江陽有什麽仇人嗎?”
“我對他不是很了解,聽說他人際關係複雜,張超大概更清楚一些。”她話語中帶著不屑。
嚴良摸了摸額頭,看來從這女人身上問不出什麽,便問起了他今天這趟最關心的問題:“江陽的遺物還在屋裏嗎?”
“大部分都扔了。其實一開始我什麽也沒動,因為想著他們家屬可能會過來收拾遺物,後來,家屬隻來了他前妻,跟著警察一起來的,也沒拿走遺物。之後我獨自過來時,看著這房子裏的東西,嗯……一些個人物品看著有點……疹得慌,我經過你們警察同意,才把毛巾、牙刷、杯子、衣物這些東西都扔了。嗯……現在就剩下書架上的一些書,有些是我丈夫原先放著的,有些大概是江陽的,我也弄不清。”
“書?”嚴良站起身,走到小房間的書架前,書架有三排,上麵放著一些法律類的圖書資料,排得很整齊。他目光在書架上來回移動,上麵兩排都是大部頭的法律工具書,底下一排是一些零散的法律材料。
他抽出最右邊的一本綠皮小冊子,封麵上寫著“中華人民共和國檢察官法”,江陽曾經是檢察官,這本冊子八成是他的。
不過他馬上注意到,冊子很新,發行日期是今年1月份,江陽幾年前就不是檢察官了,還買這本檢察官的冊子幹什麽?
嚴良思索著。隨後,他翻開小冊子,剛翻開第一頁,就從裏麵掉下一張折疊過的A4紙。他撿起來,是張身份證複印件,上麵的人名叫“侯貴平”,而這本小冊子的扉頁上,也用筆寫著“侯貴平”三個字,後麵跟著三個重重的感歎號。
嚴良收起小冊子,拿給女人確認。“你看一下這字,這筆跡是你丈夫的,還是江陽的?”
女人接過小冊子,轉過身對著燈光看,從而避開嚴良和林奇的目光。能看到她胸口微微起伏,她深吸一口氣後,轉過身把小冊子交還給嚴良,說:“應該是江陽的,這不是我丈夫的字。”
嚴良點點頭,隨即問:“誰是侯貴平,你知道嗎?”
女人神色平淡無奇地回複:“江陽的大學同學,也是張超的學生,好像是個……有點固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