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行動

星期三這天是朱晶晶的生日,朱永平反複勸說王瑤,今天給孩子上墳,就讓事情到此為止吧,不管警察以後能不能抓到凶手,都不要再提了,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他也已經戒了煙,備孕半年,明年重新要個孩子。他才滿四十歲,王瑤也隻有三十多歲,都算年輕,重新要個孩子一點都不困難。

一個多月來,丈夫的反複耐心勸說,各種包容,各種順從,王瑤心中自然也是感動的。

他們倆相識在周春紅懷孕期間,那會兒朱永平正開始做生意,借了不少錢買了一些地皮,又用地皮跟銀行貸款造冷凍廠。朱永平做生意時,看著很闊綽,但相識一陣後,王瑤知道他這是打腫臉充胖子,其實他是個借了很多錢的“負翁”。

王瑤長得很漂亮,追求她的人很多,朱永平對她一見鍾情,瘋狂展開攻勢。她最後選擇朱永平倒不是為了他的錢,那時他的錢都是借銀行的,錢包都是空的,甚至她得知他已經結婚有小孩時,一度要分手。不過朱永平保證盡快離婚,他用盡各種花招要和她結婚。

後來,朱永平果真同前妻在朱朝陽兩歲時離了婚,沒多久就和她結了婚。結婚後,正值中國房地產持續十幾年的大漲,朱永平一開始借錢買下的地皮和廠房價格節節攀升,他能從銀行貸更多的錢,生意規模也更大了,到現在,身家已上千萬了。

不過朱永平這些年對王瑤始終一心一意,一切都寵著讓著她,別人說一物降一物,朱永平雖然對前妻一家不上心,王瑤卻似乎是他命中注定的克星。

也許,這就是愛情吧。

朱晶晶出事已經一個多月,時間的衝刷加上丈夫的安慰,王瑤心中也開始逐漸平靜下來。雖然她深信朱晶晶的死跟朱朝陽脫不了幹係,不過她苦於沒有證據,警察也抓不到朱朝陽的把柄,好在朱永平倒是在她的要求下,多次發誓,保證不再和前妻一家往來了,她暫時把這份仇恨壓在心底,想著朱朝陽徹底沒了爹,算是一種變相的報複。

今天天上一朵雲彩都沒有,看來又將是個燥熱的天氣。

早上六點多,趕在太陽徹底出來前,朱永平和王瑤就到了大河公墓給小孩上墳。

大河公墓是這幾年新開的一片墓地,每個地方的公墓,大都位置偏僻,周圍無人居住,大河公墓也不例外。

車子一路駛來,隻有快到公墓的路上遇到過幾個老農在地裏幹活,到了公墓後,整片墓地上,一眼望去,一個人都沒有。

下了車,王瑤提了個籃子,朝上走,走著走著,眼淚就忍不住要流出來。朱永平咳嗽一聲,勸道:“別哭了,看一眼,早點回去吧。”

王瑤強忍著淚水點點頭。

兩人來到朱晶晶的墳前,王瑤癡癡地站著,長久注視著女兒的墳,一動不動。朱永平輕歎一聲,俯下身收拾紙錢。

這時,朱永平看到十幾米外,兩片墳區中間的路上,走上來一男一女兩個小孩。男孩的個子接近成年人了,女孩還是個小學生的模樣,他們倆低著頭,手裏拎著裝紙錢的籃子,來到了與自己相隔幾十米的一座墓前。

朱永平並沒有太在意,繼續把折著的紙元寶一個個拉開來。

過了幾分鍾,朱永平還在拉紙元寶,這時,剛才那個小女孩朝他們跑了過來,臉上帶著求助的表情。“叔叔,我們不知道怎麽回事,火點不起來,您能幫我們一下嗎?”

“哦,你們沒帶打火機吧?”朱永平從口袋裏摸出一個打火機,交給對方,誰都不會對一個小女孩產生懷疑的。

“不是,我們有打火機,可是火一點就滅了,點不起來。”她噘著嘴說。

“你們肯定是點在上麵了,點火要點在中間,這樣才能著。”他抬手在空氣中做了個示範。

小女孩煩惱地說:“我們試了好多遍,就是不行,叔叔,能不能麻煩您幫我們點一下?我哥太笨了,根本弄不來。”

朱永平看著對方一臉天真的表情,想起了朱晶晶,笑了笑,道:“好吧,我去幫你們點。王瑤,你來弄下紙錢吧,我過去一下。”

朱永平跟在小女孩後麵,問:“你們也是來上墳的?”

“對啊,是我媽媽的墳,我媽媽今天生日。”

瞧著這麽小的孩子就死了媽,而且也是在生日這天來上墳,朱永平不禁對她產生了同情,道:“怎麽就你和你哥來,你爸爸沒一起來嗎?”

小女孩低頭輕聲說:“我爸……他上個月出車禍,也……也死了。”

朱永平腮幫子**了下,忍不住問:“那你和你哥哥現在跟誰一起生活?”

小女孩抿了抿嘴。“沒有人,我們就自己生活。”

“自己生活?你們有親戚嗎?”

小女孩低聲道:“我爸還欠了人錢,親戚不要我們,家裏東西都被人搬走了。”

“嗯……那你們以後怎麽辦?”

小女孩失落地搖搖頭。“不知道,我會做糯米果,做了一些,想去賣賣看。叔叔,要不您嚐嚐我做的糯米果?”

她回身,從兜裏掏出一顆用保鮮膜包著的糯米果。朱永平有點不知所措,本能地心想小孩子該不會是來騙錢的吧,畢竟社會上騙子太多了,不過騙子大熱天的到這沒人來的墳地?女孩似乎看出他的顧慮,道:“叔叔,您吃吃看嘛,不要錢的,我就怕我做的不好吃,賣不出去。您吃吃看,太甜還是不夠甜。”

朱永平感覺自己懷疑對方是個小騙子,是個很卑鄙的想法。他微笑了一下,接過糯米果,剝開放嘴裏,嚼了幾口咽下去。“嗯,你做得真好吃,甜度剛剛好。”

“哈哈,那我就放心啦,肯定能賣得出去。”小女孩樂觀地笑了起來。

朱永平來到那座墓前,看到墓碑上寫著一個女人的名字,貼著一個中年女人的照片。一旁站著那個小女孩的哥哥,看樣子哥哥比女孩大了好幾歲,不過他臉上看不到任何樂觀開朗的神色,隻是低著頭,默默地看著墓發呆。

因為不認識他們,朱永平也不知該安慰什麽,便蹲下身,幫他們整理紙錢,點起火來。幾分鍾後,朱永平點好火,站起身,他突然感覺一陣眩暈。他以為是蹲久了,站起來腦子缺氧,強自在腿上用了下力,但十幾秒過後,他感覺腿部一陣抽搐,他依舊強忍著,沒有表露出來。

又過了幾秒,他突然感覺自己真的要摔倒了,心中想著該不是得了高血壓什麽的吧,便覺得眼前一陣發黑,連忙道:“扶我一下。”說完就要倒下去了,旁邊的大男孩趕緊扶著他坐下。小女孩看了眼,連忙朝王瑤奔去,叫道:“阿姨,叔叔生病了,暈倒了。”

“啊?”王瑤剛剛還瞥見朱永平在幫他們弄紙錢,說著話,一眨眼沒見,朱永平突然暈倒了。她急忙跑了過去,坐在地上的朱永平大口喘著氣,整張臉變得通紅。

“永平,永平!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哎呀。”

她突然感覺脖子一陣刺痛,本能地回過頭,看到那個小女孩已經跑出了幾米遠,手裏握著一根針管,針管已經空了,小女孩冷漠地看著他們。

“你幹什麽?你做了什麽?”王瑤還沒徹底反應過來。

那個大點的男孩也跑了過去,縮在了小女孩的身後,不敢朝他們看。王瑤倒下去的速度比朱永平快得多,因為她是被直接注射了藥物。王瑤剛發作,躲在後麵樹林裏的張東升就跑了出來,看著這一幕,他搖了搖頭,隨後毫不猶豫地道:“耗子,你抬女人,我抬男人,我們得趕緊把人弄到後麵的空穴裏埋起來。”

他們後麵二十幾米遠的地方是一些挖好的空穴,給以後的墓葬用。張東升和丁浩拉著兩人的屍體,很快到了空穴旁,那裏還放著兩把折疊鏟,顯然是張東升帶來準備著的。

張東升把兩具屍體推進一左一右兩個空穴裏,穴不大,不到一米長,半米寬,是準備以後放骨灰盒的。

他一邊把兩具屍體折疊著分別往兩個穴裏塞下去,一邊吩咐丁浩:“把他們的手表、項鏈、戒指,還有錢全部拿出來。”

“嗯……為什麽,還給朝陽?”丁浩不解地問。

“偽造搶劫,別廢話,快動手,被人發現了我們都完蛋。”

丁浩飛速把他們身上所有東西都拿下來後,張東升拿出一把匕首,又把兩人的衣服褲子割破,連內衣褲都不剩,全部掏出來,扔到他帶來的一個蛇皮袋裏。

“這是幹什麽?”丁浩問。

“埋這兒過幾個月就算被人發現,屍體也爛光了,身上什麽物品都沒有,警察要查兩人是誰都很難。好了,這裏沒你們的事了,你們先到林子裏躲起來,我還有些事要處理。”

普普道:“我幫你。”

張東升果斷道:“不,你們不能看,會嚇到你們的。”

這一次,普普倒沒有堅持,跟丁浩一起跑到了樹林裏。他們看到張東升用匕首朝兩個穴裏弄了幾下,隨後飛快地蓋上土。

兩個穴都不大,而且土都是挖好的,就堆在穴外,是鬆的土,張東升毫不費力就把土填了進去。五分鍾後,張東升拿著蛇皮袋跑回了樹林,道:“剛才沒人來過吧?”

剛剛張東升蓋土時,自然也時刻警惕地觀察著周圍,但公墓裏價格高的那些墓都有高高的墓碑,兩座墓間都種著一人高的柏樹,視線被遮擋,他看不到公墓下方的情況。而普普和耗子站在樹林裏,地勢更高,相比他能看得更遠。

丁浩今天整個人像丟了魂似的,雙眼茫然。普普則依舊很冷靜地回答他:“沒有,一個人都沒來過。”

張東升看了眼手表,道:“六點四十了,你們先在這兒等我,我到他車裏拿點東西,造成搶劫的假象,待會兒我們從樹林後照原路出去。”

張東升又看了眼丁浩,拍拍他。“好了,事情結束了,別想了。”

丁浩低著頭勉強應了一聲。

普普道:“叔叔,他們倆的東西,你要還給朝陽嗎?”

“當然不,這些東西我要銷毀。”

“可是,我剛剛看到有好多錢,還有手表項鏈,應該挺貴的。”

張東升笑了笑。“他爸確實挺有錢的,這些東西比你們要的三十萬元還貴。”

普普露出了微微吃驚的表情。

張東升道:“不過你們不要貪這些東西了,現金我過段時間會給你們,手表項鏈什麽的,不用去惦記了,我不會給你們,更不會自己要,而是等過了這一陣,徹底銷毀。總之,這件事後,我幫了你們,你們也該把相機給我,我們扯平了。從此以後,我們三個——加上朝陽是四個,誰都不能再談以前的事,半句都不能談,想都不能想,好嗎?”他特意盯著丁浩,堅定地道:“一切都過去了,放心大膽地生活,做一個幹幹淨淨的人。”

丁浩注視著他,狠狠點頭。“好,我一定不去想了!”

普普也點點頭。“我也不會的。”

“好,我們都需要一個徹底幹淨的生活,如果你們能做到,說明你們成熟了。這次事後,我不會直接把三十萬元交給你們,是怕你們亂花,但我承諾可以照顧你們的生活,負責你們需要的花費,直到你們以後長大工作,怎麽樣?”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感激地看著張東升,道:“謝謝叔叔!”

“喂,喂,”方麗娜輕叫兩聲,又伸手碰了碰同桌,“喂。”

“啊,怎麽了?”朱朝陽這才回過神來。

她悄悄湊過來。“剛才下課你出去那會兒,是不是又被老陸叫去訓話了?”

“嗯?沒有啊,我沒去過辦公室,我就上了個廁所。怎麽,老陸又有事要找我?”

方麗娜搖搖頭。“沒有,我猜的,我以為你被她叫去訓話了呢,要不你怎麽半小時就看著這一頁,筆都沒動過呢?”

朱朝陽尷尬地笑了一聲,不知怎麽回答。

“嗯……”方麗娜又思索了會兒,低聲道,“你是不是有心事?是不是你爸爸的事?”

“啊,我爸……”朱朝陽頓時緊張地看著她。

方麗娜同情地看著他。“暑假你家裏的事,我爸都跟我說了,放心,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嗯……王阿姨,確實對你太過分了。”

朱朝陽勉強笑了下。“我習慣了。”

“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啊。”

“不會的啦。”朱朝陽嘴角動了下,把頭轉向書本,動筆去解題目。

夜自修一結束,朱朝陽就連忙騎上自行車,以最快的速度往家裏衝,到了家樓下,他左顧右盼卻沒見到任何人,心中一陣害怕。

這時,一聲輕微的咳嗽傳來。他轉過頭,這才注意到不遠處一棟建築的陰暗角落裏縮著普普,她幾乎和黑暗融為一體了。他急忙停好車,看了眼四周,隨後飛快朝普普奔去,帶她穿過幾條小路,到了一個靠牆的隱蔽處,確定沒有人後,著急地問:“怎麽樣了?”

普普抿著嘴,看了他片刻,道:“一切都結束了。”

朱朝陽立在原地,臉上的表情變化豐富,看不出是喜是憂還是悲,過了好久,他大口喘著氣,似乎情緒在劇烈波動。“都死了嗎?”

“死了,埋掉了,以後再也沒有人知道了。”

朱朝陽抬起頭,望著天上的繁星,出神了幾分鍾,重新看向普普。“告訴我,是怎麽做的?”

普普將早上的事原原本本複述了一遍。末了,朱朝陽長歎一口氣:“終於結束了。”

普普道:“叔叔問我們什麽時候把相機給他。”

突然聽到普普也管那個男人叫“叔叔”了,朱朝陽微微驚訝了一下,略感不安,問:“你也叫他叔叔了?”

普普想了想,不以為意道:“我覺得他不是太壞。”

朱朝陽謹慎道:“我覺得還是要防著他一些。”

“嗯,放心吧,現在我們和他扯平了,他不會對我們怎麽樣了。”

朱朝陽思索了一下,點點頭。“但願如此吧。”

“那麽你打算什麽時候把相機給他呢?”

朱朝陽考慮了一會兒,說:“等過幾個星期吧,完全風平浪靜了,我就過去把相機給他,還要謝謝他這次的幫助。其實,我最需要謝的是你,真的,月普,我很感激你。”

麵對他明亮的眼神,普普臉色微紅地低下頭。“沒什麽的。”

“耗子呢,他害怕嗎?”

“早上我瞧他挺緊張的,還怕他弄出岔子呢,好在最後沒什麽,他現在又在家裏玩遊戲了。”

朱朝陽咯咯笑著:“隻要有遊戲玩,他就什麽都無所謂了。”

普普道:“是啊,要是回孤兒院哪兒能玩遊戲,所以他也根本別無選擇。”

“好啦,現在,我們都開始全新的生活,以後我們再也不要提過去的事啦,包括孤兒院,讓它們通通見鬼去吧。”

普普臉上露出溫和、由衷的笑容。“對,都見鬼去吧。”

“對了,你說他們倆埋在墳後麵的空穴裏?”

“是啊。”

朱朝陽想了想,道:“嗯……我想再去看一眼,算是最後一眼。”

普普思索了會兒,緩緩點點頭,同情地看著他。“嗯,不管怎麽說,他都是你爸爸,也許你過些天心裏會越來越不好受的。也許……也許會恨我……畢竟……畢竟最後是我做的……”她的聲音逐漸小得像蚊子。

“不可能的!”朱朝陽極其堅決地搖頭,認真地看著她,並抓住了她的肩膀,“你永遠不要這樣想,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永遠不會恨你。我也永遠不會後悔,不會不好受的,你放心吧!我知道,你不想這麽做的,你是在幫助我,做了你不想做的事,我很感動。與其說是你做的,不如說是我殺了他們,但歸根結底,還是他們自作自受。我隻不過去看最後一眼。你不要告訴耗子和那個男人,讓他們擔心,我知道他們都不想再提及這件事了。我這個星期日休息,一個人去看最後一眼,算是徹底做個了斷。”

“嗯。”普普重重地點點頭。

與普普分手後,朱朝陽獨自緩緩走向回家的路,他嘴角有淡淡的微笑,可眼睛裏又含著淚。

他走到樓下,抬頭望著黑色的天空,用隻有他自己聽得到的聲音唱起一首歌:“我是你的驕傲嗎……”

星期六晚上,周春紅看到兒子房間的門關著,門底縫隙透出光亮,知道兒子還在學習。

兒子學習極其用功,每次都是年級第一,所有任課老師都對他讚譽有加,尤其是數學老師,說朝陽現在的能力很強,不光初中數學早就學完了,高中奧數題都開始做了,如果發揮正常,拿下初三的全國數學競賽一等獎不是問題。如果他拿了全國一等獎,高中肯定能保送全市最好的效實中學。

每每想到她這麽一個文化程度不高、收入有限,還離了婚的普通婦女,能培養出這樣一個優秀的兒子,她心中就充滿了欣慰和自豪。別人都覺得朱朝陽是個寶,偏偏親爹朱永平不上心,隻在意他現在的家庭,想到這兒,她忍不住冷哼一聲,心中迸發出要給兒子更多關愛的想法。

唯一的缺憾就是兒子個頭像她,長不高。近兩年兒子也時常表露出個子矮的苦惱,大概是青春期來了,誰都會格外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周春紅從冰箱裏拿出純牛奶,倒了滿滿一杯,給兒子送去。她轉開門,看到兒子正背對她坐在椅子上,低頭奮筆疾書,連電風扇也沒有開,**的後背上掛滿了汗珠。

“朝陽,喝杯牛奶,休息一下。”

她剛發出聲,朱朝陽突然全身一震,極度緊張地轉過身來,看見是他媽,吐了口氣。“媽,你進來怎麽一點聲響都沒有,嚇我一跳。”

周春紅帶著歉意地笑著。“是你太用功了,沒聽到。你在做題目?”她瞅了一眼,看到筆記本上滿是文字,“你在寫作文啊。”

朱朝陽輕聲地應了下,悄悄把筆記本合上了。

“那,你把牛奶喝了,補鈣。”

“嗯,放下吧,我等下會喝的。”

“你怎麽不開電風扇?這天多熱啊!椅子都被你坐濕了。”

“電風扇太吵了。”

“以前你也沒覺得吵啊。”

“這次作業很多,我還有很多題沒看。”

周春紅點點頭,又問:“這幾天你在家,有沒有接到過你爸的電話?”

朱朝陽微微一愣,道:“沒有啊,他一直沒打過電話,怎麽了?”

周春紅撇撇嘴,很是不屑的樣子,說:“你奶奶今天打了我電話,說朱永平失蹤了,你說好笑不好笑?”

“失……失蹤了?”

“對啊,說這幾天他跟婊子兩個人都失蹤了,廠裏人找不到他們,有幾件要緊的事也拖著辦不了,說兩個人手機都關機了,你奶奶還問我能不能聯係到他們。”

“嗯……幹嗎要問你?”

“就是說嘍,朱永平跟婊子去哪裏鬼混我怎麽曉得?真是好笑,他們去哪裏鬼混都不關我的事。”

朱朝陽想了想,問:“他們失蹤幾天了?”

“好幾天了,好像說是從星期三開始就聯係不到他們了。”

“他們那天幹嗎去了?”

“誰曉得呢。”

“該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管他出了什麽事,反正你爸也不關心你,我說,你也別去關心他,到頭來什麽事也沒有,還惹得你被婊子嘲笑。”

朱朝陽點點頭。

周春紅道:“好啦,你也早點寫完作業睡覺,明天你難得休息一天,上初三後,休息更少了,不要累著。”

“媽,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周春紅剛走出房間,就見朱朝陽連忙又把門關上了,她微微感覺奇怪。

到了半夜,周春紅一覺起來上廁所,發現兒子房間的燈還亮著,她看了眼手表,竟然都已經一點了,隱約還能聽到兒子快速寫字的沙沙聲。她忍不住站在門外說了句:“朝陽,早點睡,明天寫一樣的。”

“哦,我馬上睡。”

很快,周春紅見他房間的燈關了,這才繼續回去睡覺。

大河公墓下麵的停車道上,停著幾輛警車,和這幾輛警車相隔不遠,還停著一輛奔馳。

葉軍下車後,朝那輛孤零零的奔馳車看了幾眼,隨後跟著最開始接警的民警一同上去。

屍體發現處位於公墓最上方一帶,那裏是一些挖好的空穴,為以後墓葬預備的,兩具屍體分別埋在相鄰的兩個穴裏。屍體已經被挖出,正放在一旁,上麵搭著臨時的簡易遮陽棚。現在是最熱的8月正午,屍體散發出陣陣惡臭,所有警察都顧不得悶熱,戴上了口罩。葉軍朝屍體看了會兒,受不了那氣味,走到一旁,等了十多分鍾,那個最受苦受累的法醫老陳從棚子下跑了出來,摘下口罩,大口呼著氣,連聲道:“受不了,真受不了,這季節出命案,簡直要了公安的命。你說這些個歹徒,冬天殺人也就算了,這季節幹活,也……也太心狠手辣了。”

葉軍朝他苦笑。“沒辦法,誰讓你領這份工資的。”

陳法醫和葉軍打趣:“其實最難聞的是剛過來那會兒,你在旁邊站上幾分鍾就慢慢習慣那味道了,你要不要去體驗一下?”

“免了,我聽你的結論就夠了,怎麽樣,什麽結果?”

“一男一女,兩個人都是被人用刀捅死的,臉也被刀劃花了,完全無法辨認容貌。死的時間倒是不久,估計沒幾天,不過這季節你知道,半天工夫就開始爛了。另外,兩名死者身上所有物件,連同內衣褲都被人剝光了,所有證明身份的東西都沒有,看來這次光是認定死者身份,就得不少日子。”

葉軍搖搖頭。“認定兩名死者的身份嘛,我猜用不了多久,你瞧。”他用手指著山下的停車區。

“什麽?”

“那輛奔馳車,孤零零地停著,這荒郊野地的,旁邊又沒人住。”

陳法醫點點頭。“看來八九不離十。”

“我剛給交警打了電話,讓他們查車牌。”

過了會兒,葉軍的手機響了,他接聽完畢,微微皺起了眉,遲疑道:“說不定,這次要牽出個大案了。”

陳法醫理所當然道:“殺人毀屍,而且殺了兩個人,本來就是大案。”

葉軍哼了一聲,道:“你猜得出那車是誰的嗎?”

“誰的?”

“朱永平的。”

“誰是朱永平?”

“朱晶晶她爸。”

“啊?”陳法醫微微張著嘴,“死的該不會是朱永平和他老婆吧?”

葉軍朝棚子遠遠看了一眼,道:“我回想了一下我見過的這兩人的形態,和這兩具屍體有點像。”

當天晚上派出所的案件通氣會上,幾名偵查員匯總了今天的情況。

屍體是今天一早由一群送葬者發現的。今早九點不到,一支包括逝者親友和葬禮幫工在內的七十多人的送葬隊伍,包了兩輛大巴車來到大河公墓,為過世的人下葬。下葬前,按照風俗,先放鞭炮,然後和尚要做半小時的法事,這期間,閑著無聊的一些逝者親友在公墓裏隨意走動聊天。當時有幾個人走到了公墓最上麵一片的空穴處,無意中發現一個穴裏冒出半隻赤腳。剛開始幾個人以為誰家居然沒把死者火化就偷偷埋了,後來走過去細看,感覺不太對勁,於是招呼了其他人過來看,大家看到後,越發覺得不對勁,隨即報警。

經過今天的調查確認,死者確為朱永平和王瑤,兩人自從上星期三早上去給女兒上墳後,失蹤至今,當天早上即出現手機撥不通的情況,他們家在上星期六也報過人口失蹤。結合初步屍檢情況判斷,兩人在上星期三早上上墳時就已經遇害。

今天是星期三,案發至今已整整一個星期,其間雖然都是晴天,但寧市靠海,中間免不了下過幾場雷陣雨,即便從沒下過雨,這種露天犯罪現場經過一個星期的時間也早就麵目全非,加上被今天早上發現屍體的一群送葬者踩踏,足跡這一塊的犯罪痕跡是不用指望了。

經法醫初步判斷,兩人均是被人用匕首捅死的,同時被凶手用匕首毀容,身體部分也遭到匕首的破壞,並且凶手將兩人的屍體埋入空穴中,顯然是準備毀屍滅跡。

初步定性是搶劫殺人案,因為死者身上的錢財、首飾、衣物均被凶手拿走,凶手甚至還到過死者的奔馳車內,據永平水產的工人透露,朱永平車裏一直放有數條名煙和一些錢財,而現在,車內空空如也,找不出任何值錢的東西。當然,警方少不了對車內外指紋進行一番提取。

整個刑警隊今天對大河公墓進行了搜查,未找到作案工具。另外由於案發已經一個星期,現場痕跡都已損毀,所以也找不出兩名死者具體是在大河公墓哪個地點遇害的。

於是,擺在刑警隊麵前的這起雙人命案,就成了典型的無頭案。隻知道案發時間和被害人,對此外的情況一無所知,甚至凶手有幾人也無從判斷。

葉軍低頭抽著煙,聽著其他同事對案件的看法。看得出,大家對破這起命案都不樂觀。在場的有老刑警,也有年輕警察,他們或多或少接觸過命案,也知道,並不是所有命案都能被偵破。他們所在的鎮工廠眾多,外來人員流動大,地理位置靠海,有幾片沙灘,幾乎每年都會在沙灘上發現被人掩埋的屍體,有的甚至是碎屍,這些案件經常是放了幾個月後,最後連被害人是誰都調查不出,更別提什麽時候遇害,什麽時候被人埋在沙灘下的。大部分這類無頭案都成了塵封的卷宗,靜靜地躺在檔案室裏。這次也差不多,無非知道了被害人和遇害時間。但案發現場找不到任何線索,公墓位於山坳,幾公裏內沒有監控,公墓附近自然也沒有人居住,平時除了送葬者,根本不會有人去公墓。若不是朱永平半隻腳露在了外麵沒被土蓋進去,今天的送葬隊也根本不可能發現他們,這起命案恐怕要過個把月甚至半年、一年才會曝光。

不過葉軍心中還有個疑問,一個多月前朱晶晶在少年宮被害,現在朱永平夫婦也被害,也就是說,他們一家三口都死了。雖說今天對案件的初步定性是搶劫殺人案,但會不會並不是表麵看起來這麽簡單?

短時間內發生兩起命案,一家三口全被害,這兩起命案之間,會不會存在一定的關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