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試探

嚴良掛了電話後,整個人愣在了椅子上。

徐靜死了?

剛剛親戚給他打電話,說前天早上,徐靜開車時猝死,還差點導致了更大的交通事故。張東升原本在公益支教,接到消息後當晚趕回了寧市。在交警開出了事故報告單和醫院出具死亡證明後,第二天,即昨天,張東升就把徐靜的遺體火化了。

按照當地風俗,通常人死了要停放七天,過了頭七再火化下葬。

上一回徐靜爸媽死時,是因為情況特殊,人摔爛了,所以第一時間送去火化。可是這一次徐靜死了,為什麽第二天就火化?

嚴良眼睛微微眯起,他想起了徐靜當時跟他說的話,如果有一天她死於意外,一定是張東升幹的。

張東升,真的會是張東升殺了人?

嚴良手指交叉,心中各種情緒交織著,在椅子上足足坐了半小時。他揉揉眼睛,站起身,走出了辦公室,上了汽車。

葉軍正低頭看卷宗,聽到一個人的腳步聲來到門口。“葉警官,你好。”

葉軍的目光在這個四十多歲,戴著金屬框眼鏡的男人臉上停留了幾秒,表情漸漸從驚訝變成了激動。“嚴老師!怎麽是您,哪陣風把您給吹來了?”

嚴良淺淺地微笑了一下。“我來你們鎮有點事,我翻了通訊錄,找到了你,本想著你說不定已經升職調到其他地方了,沒想到你還在。”

葉軍哈哈大笑。“自從上了您的課,我就再沒升過職。哈哈,開個玩笑,我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去其他地方也不習慣,能在這兒幹到老我就很滿足啦,您坐您坐。對了,您來這兒有什麽事,是寧市有什麽學術會議嗎?”

“其實嘛……”嚴良咳嗽一聲,他給葉軍上課那陣子,是省廳抽調他來兼職給骨幹刑警培訓犯罪邏輯學的,雖然時間不長,但葉軍私下請教過他許多問題,兩人不算陌生,所以也就省去了各種開場白。嚴良直接道:“其實坦白跟你說,我來這兒是為了一件死人的事。”

“命案?”

“也不能這麽說,現在還不能下結論是命案。”

“嗯……那是……可是您不是已經……”葉軍部分領會了嚴良的意圖,臉上露出了猶豫之色。他知道嚴良幾年前就已經辭去警察職務,到了大學教書。一個前警察來調查案子,這當然是不合適的,公安體係內部有保密規定,隻要涉及刑案,未經司法審判的案情對外一律保密。

嚴良微微一笑。“我來之前跟省廳的高棟通過電話,他說他待會兒會讓人發一份傳真函過來,我想應該快到了吧。”

葉軍一愣,他當然知道嚴良口中的高棟是誰,高棟是省公安廳副廳長,專管全省刑偵工作。嚴良過去是省廳刑偵專家組成員,也在刑偵總隊工作過,高棟未當副廳長前,當過一年的刑偵總隊隊長,和嚴良有過短暫共事。雖然嚴良幾年前已辭去警察職務,不過他在省廳工作這麽久,不用想也知道他會有很多朋友。

葉軍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碼,果然,沒一會兒一名警員送來一份傳真函。“葉哥,分局轉發了一份省廳的傳真函。”

他接過來一看,上麵打印著幾行字:“嚴良老師需要調取幾份資料,如不涉及敏感信息及機要資料,請寧市江東分局予以配合。”下麵還蓋著省公安廳的章。

此外,警員還說:“剛剛高副廳長還特意打電話給馬局,說如果我們派出所在某些案子方麵有什麽偵查困難,可以問問嚴老師的意見。”

葉軍稍一思索,立刻欣喜道:“嚴老師,是高副廳長請您來幫我們查少年宮那個案子的?”

嚴良不解地問:“什麽少年宮的案子?”

葉軍立刻把朱晶晶在少年宮墜樓的案子描述了一遍,還說起十年前的奸殺女童案就是嚴良破的,嚴良來了問題就容易解決了。

嚴良想了想,苦笑道:“我隻是請老高幫我開封介紹信,調查的也不是敏感案子,他倒真會做生意,還乘機塞我一個案子。”

葉軍這才明白,原來嚴良根本不是為了朱晶晶的案子來的。這案子一發生就是大案,報到了省廳,高副廳長想必也關注到了此案案發至今毫無進展,於是趁著嚴良來查資料,高副廳長順便讓他幫忙破案。嚴良當年可是號稱無案不破的,而且破過同類命案,甚至當年的情況更複雜,如果他來幫忙,那破案的把握就大多了。

葉軍把話挑明了,希望嚴良介入。嚴良壓根不想再接觸破案的事,這次是徐家三口死了,他懷疑是自己學生張東升幹的,這才跑到了寧市,此刻見葉軍一臉熱忱的樣子,他隻好打太極,說他已經不是警察了,隻不過是來調幾份資料,關於少年宮的案子,遇害者是未成年人,屬於機要事項,不能透露給他這個外人,否則違反規定。

見他態度很堅持,葉軍臉上忍不住透出了失望之色,隻好意興闌珊地回應,要查什麽資料,現在調給他。嚴良說了句抱歉,實在愛莫能助,他不幹警察好多年,早不懂破案了,隨後咳嗽一聲,又道:“前天早上新華路上有起車禍,女車主開車過程中猝死,這件事你知道嗎?”

“不知道,交通方麵歸交警管,怎麽了?”

“能否幫我聯係一下交警?我想要當時的出警記錄、事故報告、新華路上該時段的監控,以及醫院給出的檢查報告。”

“您要這些東西做什麽?”葉軍想了想,沉聲道,“難道您懷疑這不是交通意外,而是命案?”

嚴良不置可否地回答:“我現在也不能確定,沒法下任何結論。出事的是我侄女,所以,我想對這件事有個較全麵的了解。”

嚴良和葉軍坐在電腦前看一段監控。

畫麵中停了很多車,因為是早高峰,路麵擁堵。嚴良的注意力放在了中間一輛紅色寶馬車上,這時,綠燈亮了,路口的車輛開始緩緩向前移動,寶馬車也跟著前進,但車子從起步開始就出現了明顯的不對勁,左右晃動,沒開出多遠,車子就徹底失去了控製,徑直衝上綠化帶。

葉軍道:“根據交警的記錄,因為早高峰交警本就在前麵路口執勤,所以事故發生後不到五分鍾,交警就趕到了現場,發現車主昏迷並口吐白沫,情急之下砸開車窗把人拖出來送去醫院,送到醫院時車主就已經沒有了生命體征,失去了搶救價值。交警在車內找到了安眠藥,從車主丈夫和親友口中了解到,車主前段時間死了雙親,精神一直不濟,天天需要靠酒精和安眠藥入睡,所以判斷車主死亡原因是長期神經衰弱加上藥物的刺激。”

嚴良抬了下眉毛。“不過似乎沒有對徐靜做過進一步的屍檢,解剖、理化分析,這些都沒有。”

“這是普通的意外猝死,不是刑事命案,不需要做這些工作吧。”

嚴良點點頭。“我知道,按規定,這麽處理就夠了。”

“您懷疑這次事故另有隱情?”

嚴良不承認也不否認。

“但當時車上隻有徐靜一個人,沒有其他人。”

嚴良笑了笑。“謀殺的方法有很多種。”

葉軍想了一下,依舊是一臉不解。“嚴老師,從我的角度看來,這樣的事故很普通,開車猝死的並不隻有您侄女一個,當然,她是年輕人,但現在社會壓力大,年輕人猝死也常有聽聞。您是覺得這裏麵哪裏有問題?”

“整起事故看起來,嗯……確實看不出問題,不過……”嚴良停頓了一下,“你能不能幫我調查一個人?”

“誰?”

嚴良抿抿嘴,不情願地說出口:“徐靜的老公張東升。”

“您是懷疑他殺了他老婆?”

嚴良咳嗽一聲,湊過來道:“這件事還請你替我保密,我對這個結論一點把握都沒有,也許懷疑是錯的,我和他們有親戚關係,如果我的懷疑是錯的,那會很難堪。”

葉軍理解地點頭。“明白,您需要我調查他的哪些情況?”

“最主要的一件事,他這半個月來,是不是真的在支教,沒有回過寧市。”

早上十點,張東升回到新家,隻感覺全身都要癱瘓了。這幾天每天晚上他都要守夜,隻有趁著白天的工夫,回家小憩一下。不過他的心情很好。

徐靜是在上班途中開車時死的,這是他計劃中最理想的情況了。而前天徐靜屍體火化後,他徹底放下了心。現在整個徐家,包括五套房子和不少的存款資產,都是他一個人的了。

徐靜的背叛,和那個男人的苟合,這一切現在看來都不算什麽了。他原本很愛徐靜,覺得和她結婚是最幸福的事,可是現在這些幸福感**然無存,他心中早已沒了徐靜這個人。

也許有人會對他有所懷疑吧,或者背後說他一個上門女婿命真好,繼承了徐家的所有財產。不過這也無所謂了,因為這隻是兩起非常正常的意外事件,不管誰懷疑他,甚至調查他都沒用,包括嚴良老師。

因為他深知,除非他自己說出來,否則沒有任何證據能表明,這兩起事件不是意外,而是謀殺。當然,還是有一個證據,而且是最致命的證據,就是那三個小鬼手裏那個該死的相機錄像。

怎麽對付三個小鬼讓張東升頗為苦惱,他最近想了很久,始終想不出穩妥的辦法。原因就在於三個小鬼太狡猾,警惕性很高,三個人從不一起跟他私底下碰麵,每次都另外留一個人。如果三個人一起私底下和他碰麵,他就可以把他們三個直接控製住,然後逼問出相機在哪裏,最後殺了他們,取走相機,再毀屍滅跡。那樣所有事情就天衣無縫了。但每次隻有兩個人,他雖然可以控製兩個,逼問出另一個現在在哪兒,可他總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去外麵把另一個幹掉吧。一旦行動失敗,他和三個小鬼的關係頃刻破裂,他們肯定顧不上要錢,而是直接報警。

看來對付三個小鬼的事還得從長計議,等辦完喪事再幹,到時討好一下他們三個,消除他們的警惕心,再來實行。他伸了個懶腰,正準備去睡覺,可視門鈴響了,他看著對講機屏幕,樓下站著三個小鬼中的朱朝陽,這次就他一個人。

小鬼肯定又是來要錢的。他正猶豫著是否讓他進來,朱朝陽開口說話了:“叔叔,我知道你在樓上,你的車還停在下麵呢。”

張東升冷笑一聲,隻好按下按鈕,發出友善的聲音:“同學,請進吧。”

等朱朝陽進了門,張東升熱情地招呼著:“要喝點什麽嗎?可樂?哦,我記得你不喝碳酸飲料,那就果汁吧。”

朱朝陽接過他遞來的果汁,從容地喝了半杯,道:“謝謝。”

“嗯,好久不見了,你們過得怎麽樣?是不是缺錢了?我先給你們一些零花錢,至於三十萬元,我暫時還沒籌到,再給我一些時間好嗎?”

朱朝陽淡定地拉了張椅子自顧自坐下,道:“沒關係,我今天來不是問你要錢的。”

“不是要錢?”張東升略顯驚訝,“那你是?”

“我想知道你太太是怎麽死的。”

張東升頓時眉頭一皺,隨即苦笑一下,坐到了他對麵,打量著他。“你怎麽知道我太太過世了?”

朱朝陽平靜地說:“我從電視新聞上看到的,也看到你了。”

“哦,原來是這樣。”張東升擺出一張苦臉,“醫生說我太太最近神經衰弱,所以開車時猝死了,唉,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你應該很開心才對。”

張東升頓時瞪起眼,冷聲道:“你會說話嗎?”

朱朝陽笑了笑,臉上毫無畏懼。“上回那兩個人是你的嶽父嶽母,現在你太太也死了,你說你是上門女婿,這些車、房子都不是你的,現在都是你的了吧,你不是應該高興嗎?”

張東升鼻子重重哼了下,抿嘴道:“沒錯,我嶽父嶽母確實是我殺死的,你們也看見了。不過我太太和他們不一樣,我很愛我太太,她是猝死,並不是被我殺的,對她的死,我很痛苦。嶽父嶽母和妻子是不一樣的,以後你長大結了婚,自然會理解我的感受。”

朱朝陽點點頭,換了個話題:“你最近真的是在出差嗎?”

“沒錯,我在麗水的山區公益支教,我太太出事當天,我接到電話才趕回來的。”

朱朝陽皺眉問:“真的是這樣?”

“當然是。那麽,你問這個幹什麽?”

“我想知道一個殺人辦法,你在山區支教時,是怎麽讓一個隔這麽遠的人死的,而且是開車過程中猝死,就像一起意外一樣。”

張東升咬了咬牙。“我跟你說了,我太太是猝死的,和上一回不同。我確實人在山區,和我同行的支教老師都可以證明。如果你懷疑是我殺了我太太,我半個月前就不在寧市了,中間從沒回來過,怎麽殺人?”

朱朝陽依舊很鎮定地看著他。“這正是我要問你的殺人辦法,提防你也用這一招來對付我們,我必須問清楚。”

張東升泄氣道:“我已經強調很多遍了,我太太是猝死的,是意外,完全不關我的事,不管你信不信!”

他氣惱地點起一支煙,抽起來。盡管他殺嶽父嶽母的事被三個小鬼看到了,可他不想讓三個小鬼知道他更多的秘密,所以決不打算承認第二起命案。

這時,可視門鈴又響了,張東升起身一看,屏幕裏居然出現了嚴良。

按道理嚴良應該是出殯那天才會來,可他今天就到了,而且是來這個新家找他。嚴良應該並不知道他新家的地址,此刻卻能找到這裏,會不會在懷疑他和徐靜的死有關?

他頓時緊張起來,如果此刻隻有他一個人在家,他絲毫不緊張,因為即便嚴良懷疑他,也不會有半點證據的。可是現在他家還有個朱朝陽,這小鬼可是手握他犯罪的直接證據,萬一一個不小心說漏嘴,哪怕隻有一點點說漏嘴,以嚴良的敏感度和智力,說不定就會順藤摸瓜了。

他想裝作人不在,不開門,可下一秒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連這小鬼都看到車停在樓下,知道他人在家,嚴良不可能不知道,這樣隻會加重他的嫌疑。

他連忙轉頭低聲對朱朝陽道:“我有個朋友要上樓,待會兒你不要說話,行嗎?”

朱朝陽盯著他急迫的眼神,笑了下,卻搖搖頭:“我不答應,除非你告訴我你怎麽殺死你太太的,否則我說不定會說錯話。”

張東升急道:“真是猝死的,是意外!”

朱朝陽固執地道:“你不說實話,也不用想著我會配合。”

門鈴繼續響著,還傳來了嚴良的聲音:“東升,開門。”

張東升回頭看了眼屏幕,惱怒道:“好,人是我殺的,我承認了,行了吧,你能做到吧?”

“你怎麽殺的?”

張東升咬了咬牙。“用毒藥,以後再跟你細說!”

朱朝陽爽快地回他:“好,我答應你。”

張東升連忙按下應答按鈕,衝著對講機道:“嚴老師,門開了,請上來吧。”

朱朝陽笑著問:“要不我到裏麵找個地方躲起來?”

張東升思索一秒,忙搖頭。“不行,萬一沒躲好被發現,更解釋不清。你就說你是我學生,來拿參考書回去看的,行嗎?”他隨手拿起桌上的幾本《數理天地》塞給他。

“沒問題。”朱朝陽臉上掠過一抹得意的竊喜。

張東升皺了皺眉,心想小鬼今天的這副表情怎麽跟那個討厭的普普這麽像,半個月前這小鬼似乎不是這種性格的。

“你就叫我張老師,我是高中數學老師,你是我暑假私下輔導的學生,今天是過來拿參考書的,等下你說你先走了,知道嗎?”趁嚴良上樓梯的空隙,張東升倉促地囑咐幾句,朱朝陽露出一張討厭的笑臉。

這時,門被敲響了,張東升皺眉望著朱朝陽,伸手指了指腦袋,低聲再囑咐一遍:“一定要記住。”

“放心吧。”朱朝陽肯定地點點頭。

“來了。”張東升打開門後,換上了一張身心俱疲的臉,將嚴良迎進屋裏,“嚴老師,您怎麽到這兒來了?”

“親戚說你守夜一晚上,撐不住了,跑來新房休息,我來時,他們說你剛走,我想你可能還沒睡,就過來看看你。咦——這位是……”他看到張東升新家出現的這個陌生小孩,微微感到驚訝。

“這是我暑假私下輔導的學生,我剛跟他說了家裏這幾天辦喪事,讓他先拿書回去自己看。”

朱朝陽隨即道:“張老師,您忙吧,不要太難過了,我先走了。”

“好吧,過幾天我再聯係你,你暑假不要偷懶,多學習。”

“嗯。”

朱朝陽剛準備離開,嚴良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兩秒後,叫住了他:“你上幾年級了?”

朱朝陽停下腳步。“我下半年高二了。”

“你是高中生?”嚴良忍不住驚訝,因為朱朝陽個子小,他第一眼以為這小孩是小學高年級學生,是張東升暑假私下收費輔導的學生,雖說教師是不允許假期開輔導班的,不過這種私底下帶幾個學生賺些錢是很多老師都會做的事,收費挺高,而且學生家長樂意,嚴良倒不會說什麽。可他瞥見這小孩手裏拿著高中版的《數理天地》,心下微微奇怪,於是隨口問了句。

聽到朱朝陽這個回答,張東升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即平複如初,心想這小鬼倒也會隨機應變,如果手拿高中版《數理天地》,回答念初中,就露餡了,剛剛匆忙之間,倒忽略了提醒他這一點。

他正準備送朱朝陽出門,隨後打起精神來應付嚴良,可接下來嚴良的動作卻把他嚇了一大跳。嚴良稍稍俯下身,從朱朝陽手中拿過一本《數理天地》,玻璃鏡片後的一雙細長眼睛微微眯起,打量著朱朝陽,同時翻了幾頁,很快看到了其中一篇關於微分方程的文章,嚴良的目光在那道方程上停留了片刻,突然笑了:“這題會解嗎?”

張東升的目光隨之掃去,剛觸到微分方程,他就硬生生咽下了一口唾沫,這是高一的知識,而且《數理天地》上的題都是競賽題,這白癡小鬼才念初中,連微積分都沒接觸過,肯定看都看不懂。

這下糟糕了,一句回答不好,就要引起嚴良的懷疑。嚴良懷疑自己,自己倒是有充分的把握應付,因為他不會有證據的。可萬一嚴良懷疑這小鬼,從小鬼身上展開調查,這……張東升都不敢想下去了。

正當他擔憂小鬼的回答會不會露餡時,朱朝陽卻露出了笑意,臉上跳躍出一副自信的表情,從容不迫地說道:“此題無解。”

張東升心中暗罵一句,這白癡,看不懂題目還裝什麽大頭蒜啊。

誰知嚴良哈哈一笑,把《數理天地》還給了朱朝陽,道:“它打印錯了,上麵的‘22’應該是‘2’。東升,你輔導的學生很厲害,短短半分鍾就看出了方程的錯誤。”

“哦,是嗎?”張東升淡淡地笑了笑,掩蓋住心中的驚訝,此刻他來不及去想這白癡小孩怎麽會看出這道微分方程無解,在他的印象裏,三個小鬼肯定都是學習一塌糊塗的問題少年,他根本想不到朱朝陽早在初二上半學期就學完了初中數學,他一向做的都是競賽題,今年已經自學了高中數學,他的誌向是下半年初三在全國數學競賽拿一等獎。

朱朝陽笑著說:“叔叔更厲害,隨便看一眼,就發現這道方程打印錯了。”

張東升心裏大罵:“瞎貓碰上死耗子,你趕緊滾就是了,還要互相吹捧一番,真當自己是知識分子啊!”不過這話卻明顯讓嚴良很受用,嚴良朝朱朝陽笑著擠了下眼睛,他幾十年沉浸在數學裏,對數學的敏感度當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看幾眼方程自然就感覺不對勁,稍一想就知道題是打印錯了。不過他聽到一個小孩誇自己,這滋味還是妙不可言。

好在朱朝陽說完這句,就老老實實滾蛋了,張東升鬆了一口氣,現在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應付突然到訪新家的嚴良了。

站在一個親戚的角度寒暄安慰了幾句後,嚴良歎了口氣:“徐靜也遭了不幸,你心裏現在一定很不好受吧?”

張東升抽了下鼻子,慢慢地掏出香煙,點上,目光呆滯地望著前麵,默默無言。

嚴良打量了他一會兒,站起身,走到了客廳中間。“這本是你和徐靜共同裝修的新房吧?”

張東升默然點點頭。

“唉,現在變成你一個人的了。”

聽到這句不輕不重的話,瞬時,張東升握著香煙的右手小指動了下,不過嚴良看不到他的小指。

嚴良苦笑了一下。“我能參觀一下嗎?”

張東升心中愈發確信嚴良對自己有了懷疑,舊的家裏這些天都是親戚,張東升自然不會留證據在舊房子裏,嚴良想必是想在這新家尋到一些東西吧,不過隨便他,他不會找到的。幸好此前張東升就預料到嚴良可能會這麽做,所以沒讓朱朝陽躲起來,否則被發現屋子裏躲了個小孩,嚴良肯定會懷疑到這小鬼身上。

張東升就這麽坐在客廳裏,一句話不說地抽著煙,嚴良則似是漫不經心地在每個房間裏都走了一圈,房子很空,家具都還不全,日常雜物不多,不過嚴良其實很細致地打量了每個角落,就剩把衣櫃拉開來看了。

看了一圈後,嚴良回到客廳,臉上沒流露出任何情緒,隻是道:“看來你在新家也住了一段時間了,你一個人住的?”

張東升點點頭。“徐靜爸媽過世沒多久,她又跟我提離婚,這次我答應她了,不過我說現在就離,恐怕會被人說閑話,讓她再等幾個月。她說她不想住家裏了,想搬出去住,我想還是她住著吧,我搬出來。”

“分居?”嚴良咂咂嘴,“看樣子那時你們的婚姻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了。”

“其實我這麽做也是別有用意。”

“嗯?”嚴良側過頭,微微驚訝地看著他。

“我想讓她一個人安靜一段時間,或許她能從牛角尖裏鑽出來。我獨自搬到這兒住了沒多久,就去麗水的山區參加暑期支教,在山上,我每天都拍照片給她發過去,希望她會回心轉意。其實她後來已經有一些回心轉意了,您瞧她回我的信息。”他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同時還帶著一抹憂愁,把手機點開遞給嚴良,吐了口煙,“可是,沒想到突然會這樣……”

嚴良從他手中接過手機,微信上,張東升和徐靜之間的聊天裏,有很多張照片和對話。

嚴良征求意見:“我可以聽聽嗎?”

“沒問題。”

嚴良點開了其中的一些對話,從內容上看,張東升似乎故意想表現出熱戀中的狀態,極力討好著徐靜,逗她笑,說著山上支教的趣事。有時徐靜也會很好奇,甚至帶著笑聲回應,比上回他見到徐靜時她對張東升的態度好多了。

此外,嚴良特別注意到,張東升每天都會給徐靜傳照片發信息,兩個人之間的交流,早上、下午、晚上都有,如果是這樣……嚴良眼睛微微一眯,隻要在移動公司確認了張東升的手機這些天都在麗水山區,並未離開過,那麽他就有了很堅固的不在場證明。甚至,照片中還有許多張東升跟其他誌願者老師的合影,找那些人一核對,如果確認無誤,那麽更能百分之百證明徐靜死前的很多天,張東升都在麗水山區,從未回過寧市。

從麗水山區到寧市,開車最快速度也要六七小時,來回就是十多小時,張東升想乘機短時間趕個來回是不可能的。

難道……徐靜的死,真的是意外嗎?

嚴良抿抿嘴,道:“可惜,我想你們原本是有機會複合的,誰也想不到會發生這樣的意外。不過……你有沒有考慮過,這或許不是意外?”

張東升驚訝道:“那是什麽?”

“這麽年輕,猝死的概率是很小的。你知道,我以前從事過警察行業,對有些情況比較有經驗,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是徐靜與你有複合的可能,導致另一個人產生不滿,從而……”

“您是說徐靜的……情人?”

嚴良點點頭。“你知道他是誰嗎?”

“我隻知道是她單位的,我沒見過,我也不知道具體是誰。”

“其實如果徐靜的屍體還在,或許可以做進一步的屍檢,判斷出她到底是不是真的猝死。交警部門的屍檢是很粗糙的,他們隻針對交通事故,測些酒精什麽的,刑警隊裏才有真正的法醫。交警隻是測了她非酒駕,又根據心髒的一些特征,做出了猝死的結論。交警當天就把屍體還給你了,不過你第二天就拿去火化了,還沒過頭七,是不是……太急了?”說話間,嚴良的目光冷冷地落在張東升的眼睛上。

誰知張東升絲毫沒有緊張,似乎對這個問題早有防備,他突然咬住了牙,手指關節捏得發白,最後把香煙狠狠壓滅在煙灰缸裏。

嚴良收斂了下目光。“怎麽了?”

張東升吐出一口氣。“嚴老師,您是不是懷疑徐靜是我害死的?”

“嗯……怎麽會呢?”

張東升搖搖頭。“我不是笨蛋,我聽得出您的想法,不光是您,也許其他人私底下也會這麽想。徐靜爸媽死了,徐靜也死了,徐家這麽多套房子,最後都落到我一個上門女婿頭上,對吧?”

“嗯……”嚴良沒想到他會直接戳穿了說,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徐靜出事第二天,我就不顧別人說什麽要停屍治喪,急著先去火化了再治喪,顯得更可疑了,對吧?”

“嗯……”

“其他人這麽想,我也不想解釋,因為這件事,我實在是不想說的。不過,我實在不希望您對我有所誤會。沒錯,我確實急著要把徐靜火化,因為……那是因為出事那天我趕回寧市,我在家裏發現了一個**的包裝。可……可我和徐靜很久沒有過夫妻生活了。”

張東升紅著眼,直直地看著嚴良,仿佛他正在把一個男人的滿腔屈辱和悲憤都強行壓進心裏。“我早就想到,徐靜一定和那個人發生過性關係,可我根本沒想到,我在山區支教,想著辦法討好她,我天天拍照片,跟她說話,討她歡喜,她也明明表現出開心的樣子,可是呢,她卻直接把人帶回了家。我不想看到她,真的,那一刻我真不想再看到徐靜了,我無法看著她躺在棺材裏,我寧可她是一盒骨灰。您明白嗎?”

嚴良手指交叉著,看著激動的張東升,默默無言,過了半晌,站起身,道:“你好好休息,這幾天你也忙壞了,如果你需要幫忙,隨時聯係我。”

走到屋外,嚴良摘下眼鏡擦了擦,他覺得他看不清張東升這個人。

徐靜在此前曾說過,如果她出了意外,一定是張東升幹的。

可從邏輯上說,徐靜死前半個多月,張東升都有不在場證明,而且他的回答沒有任何問題,甚至他的神態舉止,也完全正常。

真的懷疑錯了嗎?嚴良陷入了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