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失望
第二天傍晚,朱朝陽正躺在房間地上看書,突然,樓下傳來激烈的爭吵聲,繼而是周春紅憤怒的叫罵聲。
朱朝陽聽到周春紅的叫罵聲,立馬翻身坐起,套上件短袖飛奔下樓。
他剛衝到樓下,就看到了不遠處麵目猙獰的王瑤,王瑤也在同一時間發現了他。
“是你!啊!”王瑤一眼就認出了他,指著他直衝過來。
“不,不是我,不是我。”朱朝陽見她歇斯底裏,一臉瘋掉的樣子,本能地一陣恐懼,一時間愣住了,不由得露出膽怯心虛的表情,退後幾步。
朱朝陽的表情盡落入王瑤眼中,她更確信女兒是被他弄死的,搖著頭哭吼著衝過去。“小畜生,你把晶晶害死了,你這小畜生,我弄死你!”
朱朝陽眼見她狀似瘋癲地狂衝過來,拔腿就要往樓上逃。王瑤直接將手機重重地朝他擲去,“啪”的一下正中他的臉頰,他痛得“啊”一聲大叫。
與此同時,周春紅把一塊剛買回來的豬肉甩到王瑤臉上,順勢沒頭沒腦地往她頭上拍巴掌,叫罵著:“死婊子,你敢動我兒子,我今天跟你拚了!”
周圍人連忙去拉架,兩個女人此時都死死抓著對方頭發不肯放。可王瑤喪女心痛,成了瘋子,力大無窮,猛一甩頭,將頭發掙脫出來,隨即雙手朝周春紅頭上猛烈揮打。周春紅體形矮胖,雖然力氣肯定比王瑤大,但個子差著對方大半個頭,盡管本能地還手,但還是吃了個子上的虧,打不到她,反而被她暴打了很多下。周圍人拉都拉不住。
朱朝陽眼見媽媽受辱,剛剛一時的膽怯徹底拋掉,“啊”“啊”大叫著衝上去,一把抓著王瑤頭發就拚命扯,王瑤穿著高跟鞋朝他亂踹,他不顧疼痛,憤然回擊。
終於,三個人都被周圍人死死拉住,朱朝陽臉上多了幾道鮮紅的指甲印,他憤怒地睜著眼,眼角都要裂了。王瑤披頭散發,臉上也多了幾道抓痕。而周春紅最慘,額頭上鼓起了一個血包,一小塊頭皮被扯掉,鮮血直流。
朱朝陽看著他媽的樣子,痛心疾首地吼道:“媽,你痛不痛?死婊子,死婊子,我跟你拚了!”
周圍人死死拉著,嘴裏勸著架,朱朝陽也像瘋了一樣,伸腳亂踢。王瑤冷笑著瞪著朱朝陽。“你過來,啊,你過來,小畜生,我一定弄死你,我肯定要弄死你,你過來!你過來啊!你把我女兒害死了,警察不抓你是不是?我一定弄死你!你瞧我怎麽弄死你!”
朱朝陽嘴裏回敬著:“小婊子死了是不是?死得好,怎麽不早點死?怎麽你這個婊子還活著?”
三個人哭天喊地地叫罵著,都要上去跟對方拚了,全靠周圍人死命拉住,否則一定打得更激烈。這時,一輛“大奔”急速駛來停下,朱永平從車裏跳了出來,一把拉過王瑤就往車上拖。“走,回家去,別在外麵瘋,讓人看笑話!”
王瑤用力甩脫他的手。“看笑話?誰敢笑話?我女兒死了誰敢笑話?你兒子殺了我女兒,你知不知道?警察為什麽不抓他,還說不是他幹的?你給警察送錢了是不是,你想保你兒子是不是?”
“警察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不關朱朝陽的事!”
王瑤搖頭,如狂魔般冷笑。“不關這小畜生的事?我告訴你,就是這小畜生害死晶晶的!你看到剛才這小畜生的表情了嗎?你說他跟蹤晶晶進少年宮幹什麽?這小畜生還打我,他把我打成這樣了,你去打他啊,你去打他啊!哇……你去打他啊……”
朱永平捋了下王瑤的頭發,臉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疼惜的神色,回頭看了眼兒子和周春紅,什麽話也沒說,還是拉著王瑤要把她拖回去。
朱朝陽大吼道:“爸!是婊子先打我的,是婊子先打我、打我媽的,我媽被婊子打出血了!”
朱永平瞬時轉過身,臉色鐵青,怒道:“婊子是你叫的嗎?你阿姨是婊子,那我是什麽?”
朱朝陽瞬間愣在原地,望著他爸,一句話都沒說。滿臉鮮血直流的周春紅頓時尖叫哭吼起來:“朱永平你還是人嗎?婊子把你兒子打了,冤枉你兒子殺人,你還要護著婊子,還要罵你兒子,你還是不是人啊!”
周圍鄰居看到這場麵,也不禁嘴裏數落起來,朱永平也為剛才罵了兒子感覺後悔,任憑周春紅罵著,默不作聲。
這時,兩輛警車駛來停下。剛剛糾紛開始時,旁邊居民打了“110”,葉軍在派出所接到消息,聽說是王瑤來朱朝陽家鬧事,立馬決定親自過來調解。趕到現場後,他勸慰了王瑤一番,誰知,王瑤絲毫不領情,又指著朱朝陽開始罵起來。
周春紅眼見兒子今天遭受莫大委屈,再也控製不住,用盡全力一把掙脫旁人,衝上去一腳踢中王瑤,正準備甩她耳光,突然,朱永平一把拽過周春紅,一個巴掌拍在了她臉上。
清脆的一聲“啪”,極其響亮。
一瞬間,朱朝陽徹底愣在了原地,感覺周圍好安靜,好靜好靜,完全聽不到一絲聲音。他嘴巴緩緩**了兩下,發出隻有他自己聽得到的聲音:“爸……”
警察連忙再次把幾人死死拉住,葉軍一把揪過朱永平,拖到警車旁,指著他鼻子罵:“你當著你兒子的麵打前妻,你還是不是人?啊,我問你,你還是不是人?有你這樣做爹的嗎?上去,到派出所去!”
朱永平緊閉著嘴,默然無語,任憑警察把他推上警車。
隨後,葉軍回到現場,聽著周圍人打抱不平的各種話語,他對這次糾紛的經過已了然於心。
聽到旁邊人講的公道話,說朱永平剛剛還一味護著老婆,明明是他老婆先動手的,把他兒子打了,他還回過頭去斥責兒子,葉軍一臉陰鬱地回頭望了眼警車裏的朱永平,又看了看目光呆滯、愣在原地的朱朝陽,深深歎了口氣。他回過頭厭惡地瞪了王瑤一眼,用不容抵抗的語氣大聲道:“我們跟你說得很清楚。”又把目光掃向周圍人,故意在周圍鄰居麵前替朱朝陽證明清白,“我們已經調查過朱朝陽了,你女兒死的那天,他剛好去少年宮看書而已,他放假經常要去少年宮看書,很多人都能做證,我女兒以前去少年宮看書時也經常遇到朱朝陽,他根本跟你女兒的死一點關係都沒有!你要是再這麽胡攪蠻纏,我們隻能把你關起來了。”
王瑤不屑地冷笑道:“關,把我關起來吧,沒事。”她指著朱朝陽,“你小心點,我肯定叫一幫人弄死你!”
周圍人聽她這麽一說,立馬義憤填膺地大罵起來。
葉軍一把抓過她的頭發,指著她鼻子罵道:“你他媽說什麽!你叫半個人試試看!你當我們警察是空氣?你家朱永平是什麽人,就他媽一個小老板,你他媽橫個屁!老子警告你,要不是看你是個女人,你今天這麽恐嚇一個小孩,老子把你往死裏打,你信不信!我今天把話撂在這兒,要是改天朱朝陽少了半根頭發,我直接把你抓來揍死!帶走!”
葉軍在當地被人稱為“鐵軍頭”,流氓團夥不知抓了多少個,他以前當過兵,脾氣很暴,凡是被他抓進去的流氓,通通吃了不少苦頭,出來後都私下叫嚷著要卸葉軍的手,不過等他們真的見到葉軍時,都跟老鼠一樣低頭走,根本不敢說半句囂張的話頂撞他。不過葉軍對老百姓一直態度很好,是鎮上有名的好警察。
此刻聽他這麽說,周圍人都大聲鼓掌叫好。
隨後,葉軍又跟周春紅說了幾句,說她最好也去派出所,今晚調解好,免得兒子被嚇到了,夜長夢多。總之不用擔心,他葉軍會做主。朱朝陽還是個小孩,今天是大人的事,他不要去派出所,好好在家待著,休息休息。周春紅點點頭,摸了下頭發,走到兒子跟前,可是朱朝陽依舊一臉癡呆的模樣,急得她連叫了好幾聲,朱朝陽才算回過神來。他擔憂地問起母親的傷勢,周春紅安慰他幾句,叫他留家裏自己弄點東西先吃,小孩子不要跟去派出所,朱朝陽滿口答應。
周春紅也上了警車後,葉軍對周圍人說了幾句,叫大家都散了,隨後圈著朱朝陽的肩膀,拉他到一旁,低聲說了很多安慰的話,叫他不要擔心,王瑤不會真叫人來動他的,給了他自己的手機號,讓他有事隨時找自己。
警車離去後,朱朝陽緩緩轉過身,仰頭吸了口氣,他現在的心情卻出乎意料地平靜。他沒有去想剛剛的糾紛,沒去想周春紅的傷勢,也沒去管自己臉上的腫痛,他突然想到了《未成年人保護法》,他突然想到了殺人。
第一次殺朱晶晶,顯然不是他的本意,不過這一回,他是真的想殺人了。他抿抿嘴,抬起腳往家裏走,剛走幾步,餘光瞥到角落裏縮著個熟悉的身影,他抬頭看,發現普普獨自站在遠處一個花壇旁,關切地望著他。
他輕微點了下頭,嘴角勉強露出一絲笑容。
普普做出口型:“明天再說。”
朱朝陽點點頭,在普普關切的目光中,繼續往家走去。
第二天下午,朱朝陽如約來到新華書店,普普已經在一排少兒文學的書架下看書了,她看得很認真,以至他站在她麵前好一陣子她都沒發覺。
“你在看什麽?”朱朝陽彎下腰,朝書封上看去。
普普把書封一亮,道:“《鬼磨坊》,很好看的一個德國童話故事,主人公父母雙亡,來到一個磨坊裏,當了裏麵的學徒,師父教學徒們魔法,但是每一年,師父都會殺死其中一個學徒去獻祭,最後,主人公反抗求生,殺死了師父。”
“聽起來挺不錯的一個故事。”
“你也拿本看看吧,真的很好看。”
“好啊。”朱朝陽哈哈笑了笑,也在書架上拿了一本《鬼磨坊》,坐到一旁翻起來。
普普瞧了他幾眼,關心地問:“阿姨怎麽樣了?”
朱朝陽抿抿嘴,苦笑了一下。“我爸在派出所賠了我媽一千元醫藥費,就這麽了結了。”
“就這麽了結了?婊子呢,有沒有關起來?”
朱朝陽無奈地搖搖頭。“打架這點小事哪兒會關起來啊。聽我媽說,警察把婊子教育了一通,說考慮到她女兒剛死,體諒她的心情,說下次再這樣,就會把她拘留。反正婊子很囂張,在派出所還要罵我媽,我爸一直維護婊子,婊子還要我爸保證以後不聯係我,我爸居然答應了,哼哼,我媽都快被他們氣死了。”
普普瞪大眼睛,道:“你爸怎麽會這樣子?”
朱朝陽冷哼一聲:“他已經不是我爸了。”
普普歎息一聲,朝他點點頭,抿抿嘴。
朱朝陽苦笑一下,問:“對了,昨天傍晚你怎麽會在我家樓下?不是說在這裏見麵嗎?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昨天下午我到書店時,你已經走了,後來我想到你家樓下看看,你是不是還會出來,剛好看到了昨天的事。昨天下午那個男人找到我和耗子,跟我們說他要出差幾個星期,讓我們耐心等他,不要出去亂玩,更不要跟別人透露相機的事,說他出差回來後,大概就能籌到錢了,他又給了我們一些錢,你說他的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他要出差幾個星期?”朱朝陽微微眯著眼,思索著,“他居然會放著相機這麽重要的東西不管,反而去出差幾個星期,那麽……除非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會是什麽呢?他不知道我的身份以及我家住哪兒吧?”
普普很肯定地說:“我們守口如瓶,他絕對不知道。”
“那有什麽會比錄像對他來說更重要呢?”朱朝陽撓了撓頭,始終想不明白,過了一陣,隻能道,“也許他真的是出差。反正相機在我這兒,他也不知道我是誰,我家在哪兒,所以他絕對不敢輕舉妄動,你們兩人安心住下去,一定是安全的,不要怕。”
普普點點頭。“聽你這麽說,我和耗子就放心了。對了,我還發覺他很奸詐。”
“怎麽奸詐?”
“他知道耗子喜歡玩遊戲,帶了台舊電腦給耗子玩,耗子高興死了,現在管他叫叔叔,叫得很親。”
朱朝陽擔憂道:“我就怕耗子被他一點點的好處就給收買了,被他套出話。”
“我也反複跟耗子說過,耗子說這點分寸他還是有的,讓我們放心,他多餘的話是不會說的。”
朱朝陽點點頭。“反正你要看牢耗子,叫他看清楚那人的真麵目。”
自從那個男人出差後,朱朝陽的生活顯得很平靜。
警察再沒找過朱朝陽,“婊子”也沒真的找人來對付他們,不過朱永平也沒有再給兒子打過半個電話。朱朝陽平日裏話語更少了,周春紅看在眼裏,常常偷偷抹淚,不過朱朝陽一看到她這樣,就會反過來安慰她。
每天中午吃完飯,朱朝陽都會按照慣例到新華書店看書,每天都會遇到普普,兩個人看看書,聊聊天,聽說耗子每天對著電腦,倒也不以為意。他總是看參考書,普普總是看文學故事,他覺得暑假一直這麽過下去倒也不錯。對未來,對他殺了朱晶晶,對他爸是否還會惦記他這個兒子,對普普和耗子的著落,對相機的處理方式,對開學後的煩惱,他暫時都拋諸腦後不管了。
這個初二的暑假,既是他煩惱最多的一個暑假,也是他感覺最安逸的一個暑假。普普這個朋友帶給了他從未有過的快樂和溫暖,他不再是孤單一個人了,挺好。
半個月後的一天晚上,朱朝陽獨自在家,邊吃著麵條,邊看電視。電視裏正在放著寧市新聞頻道的內容。這個頻道每天采編寧市範圍內大大小小的各種事件,大到事故、命案,小到吵架糾紛。
此時,畫麵中正播放著今天的一起交通事故。
“今早八點高峰時間,新華路一輛紅色寶馬車突然失控,撞上路邊綠化帶,造成多車相撞事故。本台記者趕到現場時,交警已封鎖現場。據了解,事故寶馬車上的女性駕駛員當場死亡,據事後交警部門的調查結果,事故寶馬車上的這名年輕女性在行駛過程中,突發性猝死,導致車輛失控……”畫麵中,紅色寶馬車架在綠化帶上,看起來受損並不嚴重,不過按新聞裏的說法,不是車禍導致女駕駛員死亡,而是女駕駛員猝死導致了車禍。
畫麵一轉,變到了醫院場景。
“據悉,女駕駛員父母半個多月前在外旅遊時,發生意外去世。親人說女駕駛員悲傷過度,半個多月來一直精神不濟,常靠酒精和安眠藥才能入睡,多日的精神虛脫也許是其猝死的原因。死者丈夫近日一直在外地出差,早上接到噩耗趕回來後已經痛不欲生,希望他能堅強地挺下去……”
後麵是記者和主持人一長串鼓勵的話,朱朝陽已經完全沒有心思聽下去了,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屏幕。因為畫麵裏,那個被幾人攙扶,臉上掛滿眼淚,痛不欲生的男人,正是他們的交易目標。
他又殺了他老婆?朱朝陽感到一陣戰栗。難怪他說出差,他一定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原來更重要的事,是繼續殺人!盡管電視裏的記者說死者是精神不濟加上近期酒精和安眠藥的影響導致猝死,不過朱朝陽絲毫不信,朱朝陽知道,這一定是那個男人幹的。
他還在殺人!可記者又說他在外地出差,他是怎麽殺了他老婆的?而且他老婆是好端端在開車過程中猝死的。必須了解清楚,否則,如果那男人也用這一招對付他們呢?
第二天中午,朱朝陽剛吃過飯就趕到新華書店,等待普普的到來。結果今天普普沒來,換成了丁浩。丁浩一見到他,就親熱地圈住他的脖子。“嘿,朝陽,咱們好幾個星期沒見了吧?”
朱朝陽冷笑一聲:“你不是一天到晚對著電腦嗎?”
丁浩嬉皮笑臉地撇撇嘴,搭著他的肩膀,與朱朝陽一同坐到地上。“我是個有分寸的人,什麽時候該玩,什麽時候該幹正經事,我一清二楚,肯定是普普在你麵前說我壞話了。”
朱朝陽無奈道:“好吧,其實你不出門,在家玩遊戲也好。”
“為什麽?”丁浩奇怪地問。
朱朝陽心裏想著的自然是警察在朱晶晶身上發現的證據是丁浩的,當然不能讓警察知道丁浩這個人。不過為了不讓丁浩害怕,他和普普都沒把這件事告訴他,此時他連忙換了個話題:“今天怎麽你過來了,普普呢?”
“嗯……她嘛……”丁浩嘻嘻笑了笑,突然壓低聲音道,“你猜今天為什麽是我過來?你肯定猜不到的。嗯,是這樣。”他咳嗽一聲,用很鄭重的語氣說,“普普今天委托我來辦一件事。”
朱朝陽不解地問:“什麽事?”
“嗯……普普……她喜歡你。”說完這句,他就擺出一副深藏笑意的表情看著朱朝陽。
“喀喀……你說……你說普普讓你來告訴我,她喜歡我?”
丁浩點點頭,又連忙搖搖頭。“是,也不是。其實她不是要我直接告訴你她喜歡你,而是讓我來試探一下你的心意,看你對她有沒有感覺。”
朱朝陽無奈道:“你這個叫試探嗎?你已經直接告訴我了。”
“啊,是嗎?”丁浩臉上透著尷尬,“大概我試探得明顯了一點點吧。哦,不過有一點很重要,你可別告訴普普,我直接跟你說了她喜歡你。”
“你到底什麽意思啊?”
“其實就是……普普她讓我來試探你,看你對她有沒有意思。她沒有直接說她喜歡你,不過我看她樣子就知道了,她肯定喜歡你,所以才讓我來試探。我這麽說,你聽明白了沒有?”
朱朝陽沉默了一會兒。“你沒有騙我?”
“我騙你幹什麽呀,你就直接說一句,你想不想做普普的男朋友?”丁浩問得真直接。
“做她男朋友?”朱朝陽瞬間感覺腦子轉不過來,原本他今天是來找普普談那個男人繼續殺人的事,結果卻冒出了普普喜歡他這件事。
如果說他對普普沒好感,那自然是假的。普普長得很甜美,像瓷娃娃一樣,非常可愛。朱朝陽雖然才開始發育,不過喜歡女生這種事,不用等發育就會有了。在學校裏,他也在心裏喜歡過其他女生,可是他個子矮,一向自卑,從來沒跟任何人表露過自己的感情。女生總是喜歡高高帥帥的男生,不會喜歡他的。
“快說,你到底喜不喜歡普普?”
“我……”朱朝陽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隻好反問,“那你喜歡普普嗎?”
“我?”丁浩做了個不屑的表情,“她是我的結拜妹妹,我怎麽會喜歡她?搞笑。”
“可你們畢竟在一起這麽久,又經曆過這麽多事。”
丁浩哈哈笑著搖頭。“我完全把她當妹妹啦,而且呢……喀喀,”他壓低聲音,仿佛在說一個天大的秘密,“嗯……其實我有喜歡的人。”
“啊?誰?”
丁浩把短袖卷起來,露出左上臂的內側,上麵有個不太明顯的刺青。“看到字了嗎?”
朱朝陽瞧著他黑乎乎的手臂上的刺青,道:“人王?”
“是‘全’啦。”丁浩失望地撇撇嘴。
“‘全’,這是什麽意思?”朱朝陽不解。
丁浩悄悄道:“我老家有個女孩,從小就認識的,她叫李全全,我去孤兒院後,她還經常給我寫信,所以我用鋼筆蘸了藍墨水在手臂上刻上‘全’字。這次從孤兒院逃出來,我也想著跑回老家看她,看她現在長啥樣了,又怕被人發現,唉,現在她寫信給我我也收不到了,隻能過幾年了。這事我隻告訴了你,你要替我保密,和普普也不要說,我怕她笑我。”
朱朝陽點點頭,又問:“你喜歡她,她也喜歡你嗎?”
丁浩茫然地搖搖頭。“我不知道,她信裏沒說過,我也不敢提,算起來從去年開始我就沒收到過她的信了,也許……也許她有喜歡的人了吧。”他的眼神隨即黯淡下去,不過轉瞬他又笑起來,“好了啦,不說這個了,說吧,你到底喜不喜歡普普?”
朱朝陽低頭害羞地問:“普普……她為什麽會喜歡我?”
“她喜歡聰明的人,她說你最聰明了,好啦好啦,廢話不多說,你隻要回答我,你喜不喜歡她,我回去好交差。”
“我……這怎麽說啊。”朱朝陽臉漲得通紅。
丁浩哈哈大笑。“普普真挺好的啦,懂事,人長得也漂亮,長大肯定會是美女。你瞧她對所有人都冷冰冰的,對我也是呼來喝去,隻有對你,她才會好好說話,看來你正是她的克星。別看我最近都待在家裏沒出來,不過我猜都能猜到,她跟你說話,一定是溫柔的,對不對?”
“這個……也許是吧。”
“那就好了,現在很簡單啦,你就直截了當告訴我,你到底喜不喜歡她。跟我不用遮遮掩掩的,咱們是兄弟,不管你說什麽,我都支持你發表自己的意見。”
“我……”朱朝陽低頭吞吞吐吐,“如果那樣……也是好的,不過我想……也許她不是真的喜歡我,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怎麽想的……”
丁浩捂著嘴大笑,拍拍他肩膀。“好啦,我明白你的意思啦,改日喝你們喜酒啦,就這樣啦,我回去啦。”
他站起來就要走,大概是急著回去玩遊戲,朱朝陽連忙叫住他:“對了,那個男人回來了沒?”
“沒呢,他說要出差幾個星期,回來後會第一時間來找我們的。”
“嗯……哦,好吧,那你先回去吧。”朱朝陽把男人又殺了人的事壓了下去,因為他覺得跟丁浩這傻瓜商量沒用,還是等普普明天過來再說吧。
今天聽了丁浩這麽說,他心中也有一股暖洋洋的感覺,需要消化一下。有女生喜歡自己,怎麽會這樣?
丁浩走後,朱朝陽又在書店待了會兒,今天普普不在旁邊,還真有點不習慣,他感覺挺無聊的,隻好提前回家。
下了公交車,又走了一段路,快到家時,背後突然有人喊他的名字:“朱朝陽。”
他本能地轉過身,視野中陡然飛來一個裝滿東西的塑料臉盆,他本能地閃避,臉盆雖然隻砸到他的肩膀,可是他隨即發現,自己從頭到腳,都已經被糞尿淋了個透。
他在原地莫名愣了幾秒,等反應過來時,兩個年輕的成年男子飛快地衝上路邊一輛麵包車,麵包車司機一腳油門就立刻開走了。他急忙撿起花壇裏的一塊石頭追去,但麵包車很快就甩掉他了,他整個人佇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旁邊過路人紛紛圍攏過來,嘴裏都在說著“哎喲,這個孩子怎麽這麽可憐,誰弄的呀”,一些好心人拿出紙巾,遞給他擦拭。
他兩眼噙滿淚珠,小心地接過好心人的紙巾,不讓手碰到旁人,擦了幾下臉,低頭匆匆往家走,走出幾步,他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像隻落水狗使勁抖了抖身上的糞尿,朝家裏飛奔。
剛到樓下,就發現樓道裏圍著一些鄰居,一個大媽剛見著他,就急切地說:“哎呀,朝陽啊,你怎麽回事,身上怎麽弄的?你快給你媽打個電話,讓她回來吧,你家出事了。”
朱朝陽一驚,來不及細問,就跑上樓去,從下麵的樓道開始,牆上一路用紅漆畫著叉。到了自家門前,門兩側分別用紅漆畫著幾個歪扭的大字——“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下麵聚集的鄰居也跟了上來。“朝陽啊,你快讓你媽回來看看吧,你媽是不是欠了外麵人的錢了?你身上是怎麽弄的,怎麽都是大便啊?”這些人裏,既有關心他們家的,也有擔憂以後自己的生活會不會因他們家而受到牽連的。
“春紅是本分人,不會欠外麵人錢的,肯定是朱永平老婆叫人弄的。”一個大叔分析道。
“對,一定是這樣的。”
朱朝陽瞬時感覺整個世界天旋地轉,找不到方向。
這時,一個阿姨跑了上來,急聲說:“我剛給春紅打了電話,春紅說她也被人潑了大便,潑她大便的幾個畜生跑掉了。”
“我媽也被人潑大便了?”朱朝陽轉身大叫,兩眼都噴出火來。
他“啊”一聲怪叫,急忙掏出鑰匙,打開家門,衝到電話機前,顧不得手髒,拿起話筒就撥了葉軍留給他的電話號碼。
十分鍾後,葉軍帶人衝上樓,一見這情景,還沒聽周圍鄰居把事情經過描述完,就直接一拳打在牆上,怒喝一聲:“小李,你現在就帶人到朱永平廠裏抓王瑤!”
隨後他轉向朱朝陽道:“你別怕,今天叔叔給你做主,你去洗個澡,把衣服換了,我帶你去你爸廠裏抓人,今天這筆賬,一定要算個清楚!”
朱朝陽感激地狠狠點頭,立刻跑進衛生間裏衝澡,換了衣服,上了葉軍的警車。
很快,到了朱永平的工廠空地上,幾名警察正在和朱永平等人爭執著。葉軍衝上前,看了一圈四周,冷聲質問:“王瑤人呢?”
“葉哥,朱永平說王瑤不在,也聯係不到她。”一名警察說道。
葉軍把眼瞪向朱永平,怒喝道:“朱永平,今天王瑤我們一定要帶走,你趕緊把人交出來!”
朱永平拿著幾條煙遞過來,葉軍一把甩開。“別他媽來這套!”
朱永平勉強笑著打太極。“葉警官,今天這事我真不知道,您看在我老婆她不懂法,鑽了牛角尖——”
“什麽叫不懂法!我上回在派出所是不是警告過她!是不是已經跟她說得一清二楚了!”他拉過低著頭的朱朝陽,“你瞧你兒子,被人用大便從頭澆到尾,還有周春紅,也被人澆了大便,他家房子大白天的被人潑了油漆!這是什麽行為?黑社會行為!我跟你說,你是個男人就考慮一下你兒子的感受!你兒子被王瑤這麽整了,你還在維護王瑤,你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
朱永平一臉難堪,但還是強撐著笑臉勸說著。旁邊一些朋友是他剛剛打電話叫來的附近工廠的老板,都是鎮上有頭有臉的人物,是有關係的人,本想著一起幫著他跟警察說情,此刻他們了解了事情前因後果,竟然是王瑤找人潑了他兒子一身大便,還光天化日之下潑油漆,都紛紛搖起頭來,勸朱永平把王瑤交出來,總得給自己兒子一個交代吧。
朱永平被那麽多人數落,重重歎了口氣,坐到旁邊的椅子裏用手蒙著頭,一句話也不說。大概看到丈夫這副模樣,本來躲在工廠辦公室裏的王瑤衝了出來,大聲嚷著:“你們找我幹什麽?”
朱永平一見她出來,立刻跑過去把她往回推。“你出來幹嗎?你回去,你回去!我會處理的。”
葉軍朗聲叫道:“好得很!你有種出來最好,抓走!”
警察上來抓她,王瑤一把甩開,捋了下頭發,理直氣壯道:“喂,警察同誌,憑什麽抓我?”
葉軍狠聲道:“你潑人大便,潑人家門紅漆,這種事幹下來了,還問抓你幹什麽!”
“我什麽時候做過這種事了?我一天都在廠裏啊。”
葉軍指著她鼻子。“我跟你說,你在警察麵前裝傻充愣,睜眼說瞎話是沒用的。”
“好啊,可是警察是要講證據的對吧?你們不抓這小畜生,說沒證據。那現在抓我就有證據了?我女兒死了,你們這麽久都沒本事抓到人,現在抓我很容易啊?”
“好,很好。”葉軍咬著牙,“本來隻想當治安案件處理,你要這麽說,很好,你指使幾個小流氓幹事,以為我們抓不到小流氓?等我們抓到那幾個小流氓,這案子性質就升級了,你要不怕,就等著!我們走!”
葉軍帶了人就收隊,朱永平愣了一下,連忙跑上前拉住他們,連聲求著:“警察同誌,我老婆不懂事,不會說話,萬萬原諒,萬萬原諒。”他回頭狠狠對王瑤罵道:“你做了就做了,還不承認,你找死啊!快過來道歉,我跟你一起去派出所。快過來啊!”
王瑤看著丈夫的模樣,不甘心地低頭走了過來,瞧見葉軍身後的朱朝陽,又忍不住冷聲罵了句:“小畜生!”
朱朝陽剛見她出來,就已經氣得渾身發抖了,想起媽媽和自己都被潑了大便,此刻還被她罵,再也控製不住,大吼道:“死婊子,臭婊子,我跟你拚了!”
他剛要衝上去,朱永平就一把拉住他,叫道:“大人的事,你不要管。”
“爸,你還要護著她嗎?”朱朝陽後退兩步,搖了搖頭,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朱永平。朱永平麵有愧色,想了一下,把兒子拉到一旁,低聲道:“朝陽,這件事是你阿姨做得不對,你阿姨對你一直有成見,所以妹妹出事後,她一直胡思亂想。我跟你保證,以後不會有這種事發生了,你跟你媽說一下,這件事你們不要追究了,我這邊也好跟警察去說不要抓你阿姨。”
朱朝陽吃驚地看著朱永平,顫聲道:“我全身都被潑滿了大便。”
朱永平抿抿嘴。“爸爸過幾天給你們一萬元,你們找人把家裏門外的油漆都刷掉,這件事就這麽算了。”
朱朝陽的眼淚在眼眶裏翻滾。
“就這麽算了,啊。”朱永平帶著歉意地拍拍朱朝陽的肩膀,他知道,兒子還是很乖的,從不會違逆他的決定。
過了好一會兒,朱朝陽退後一步,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朱永平,點了點頭,走到葉軍旁邊,悄聲說了一些話。
葉軍皺起了眉,過了會兒,他搖頭歎口氣,來到朱永平麵前,道:“潑大便的事,當事人不追究,我們也沒什麽好說的。但光天化日在公共場所潑油漆,這事情算不了,當事人不追究也沒用,王瑤我們還是要帶回去。”
朱永平連聲道:“行,沒問題,葉警官,我陪她一起去。”
葉軍撇撇嘴,冷聲道:“你還是先開車送你兒子回家,安慰安慰他吧。”
“這個……”朱永平猶豫地看了王瑤一眼。
周圍人都忍不住開始勸說:“朱永平你腦子渾了是吧?先送你兒子回家啊。”
朱永平隻好道:“好吧,朝陽,爸爸送你回家去。”
他想伸手拉兒子,朱朝陽躲開了。“不用了,我自己回去。”他平淡地說完這句話,轉身飛快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