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父親

陳法醫走進辦公室,扔下幾份文件,對葉軍道:“市刑技處對朱晶晶做了全麵屍檢,剛傳真了結果,他們沒找到精液。判斷凶手沒**,或者微量**,被吞下去後,胃蛋白酶分解,檢測不出。朱晶晶嘴巴裏的幾根**和殘留皮膚組織及血液,經過鑒定,拿到了DNA。不過光有DNA,還是鎖定不了嫌疑人。”

葉軍煩躁地皺起眉,點上一支香煙,道:“朱晶晶衣服上能不能提取到指紋一類的線索?”

陳法醫搖搖頭。“隻有皮革這類材料製成的衣服能保存指紋,普通衣服都難以提取,而且朱晶晶墜樓後,被管理人員、救護人員等許多人碰過,那天後來還下了雨,場麵很混亂。”

“也就是說,除了DNA很明確外,窗玻璃上的那些指紋中有沒有凶手的,也不知道了?”

這次案子需要排查的人員很多,一個個比對DNA需要取樣送實驗室,很麻煩,而如果隻是比對指紋,就輕鬆多了。可偏偏在公共廁所窗玻璃上采集到的指紋遠遠不止一個人的。

陳法醫道:“是的,唯一可靠的就是凶手的DNA是明確的。”

葉軍尋思著問:“我們一個派出所,設備、技術、人員都有限,從沒碰到過這類案子,過去有類似的案例偵破可參考嗎?”

陳法醫眯著眼思索了片刻,道:“我記得大概十年前倒是有一起類似的案子,最後成功破獲了,可是……”

“可是什麽?”葉軍急問。

“可是那回專案組規格高多了,省公安廳直接掛牌,專案組組長是嚴良。”

“嚴良?”

“我記得你進修曾經聽過他的課?”

葉軍點頭。“對,以前我到省裏進修,聽過嚴老師的課。剛見著他時,覺得他一身書生氣,靠著高學曆進了省廳,對破案肯定是紙上談兵。後來才知道嚴老師有豐富的一線辦案經驗,公安部都表彰過他。他那門犯罪邏輯學講得特別好,絕對實用,不像那些什麽犯罪心理學,純屬忽悠瞎猜馬後炮,後來不知怎麽,他突然辭職不幹,去浙大教書了。”

“除了帶隊的是嚴良外,省廳配了超過百人的專案組團隊,人員經驗豐富,各方麵專家都有,這才把案子破了的。”

葉軍抽了口煙,道:“那案子是怎麽回事?”

陳法醫回憶道:“當時是兩個家庭的女童先後失蹤,後來兩人屍體在一處停工的工地臨時棚裏被人發現,兩人均被強奸、虐打,再殺害,凶手用了**,沒留下體液,同時,凶手還放火把現場證據燒得一幹二淨。第二天新聞登上全國報紙,省廳為之震驚,即刻成立專案組破案。專案組前後圈出三十多名可疑的嫌疑人,結果被嚴老師一一推翻,他最後把目標指向了一個和那兩家人表麵上並無多大仇怨的人。可是那人被抓後,口風嚴密,堅稱自己無辜,案發當晚獨自在家,從未去過案發現場。審訊的警察也傾向於他和案件無關,唯獨嚴老師對他窮追不舍,後來,也是在一幹物證專家的共同努力下,通過最先進的微物證技術才駁倒嫌疑人口供,最後給他定罪的。”

葉軍尋思著說:“那案子比我們這次的似乎更棘手。”

“當然,那次案子凶手的反偵查手段很強,專案組起初人證物證一樣都沒有。這回好歹有凶手的DNA樣本,窗戶上的指紋也極可能有凶手的。不過那次專案組規格高得多,不是我們這地方上的派出所能比的。”

葉軍也認同地點點頭,這次案發地人流量太大,要偵查的工作太多,除非運氣特別好,否則這案子沒有幾個月,根本辦不下來。

這案子雖是他們鎮上的大案,可放到更大範圍裏,也算不上什麽了,不可能配上超額警力去破這一個命案,就算市局和分局會派技術員協助,主要工作還是要靠派出所刑警隊。四天的走訪調查下來,基本可以肯定一點,當時沒有目擊者,沒人注意到可疑人員。

現在全部工作重心都放在一樓監控裏出現過的人,尋出可疑的目標,逐個進行調查。他們相信,凶手應該是成年男性,當然,也有可能是歲數較大的男孩子,畢竟現在未成年男學生犯下強奸案也時有發生。

此外,凶手應該是獨自出入的,因為按常理推斷,帶小孩來少年宮玩的家長,不會這麽卑鄙變態,背著自己小孩,獨自跑到六樓奸殺一名女童。所以,凡是獨自出現在監控裏的成年男性,包括發育成熟的男學生,都是重點調查目標,要想辦法一一找到,比對DNA和指紋進行核實。

但這顯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完的工作,監控裏出現的人腦袋上又沒寫著姓名住址,這給偵查工作帶來很大的困難。首先要查出每個可疑人員是誰,住在哪裏,才好去核查情況,采集DNA和進行指紋比對。這部分工作就算再順利,也要花上幾個月時間,以及出動大量的警力。派出所刑偵中隊就那麽二三十號人,不可能所有人為了這案子,日常工作都不做。再加上監控畫麵本來就不太清晰,看不清人的麵部特征,如果沒人認識裏麵的人是誰,那又該怎麽查?

如果凶手是外來務工人員,已經逃走了,那要從何查起?這是擺在葉軍麵前的現實問題。

這時,一名刑警敲開門,道:“葉哥,朱晶晶她爸朱永平找你,想了解下辦案進度。”

葉軍打發道:“這案子哪兒有這麽快,你去安慰他一陣,跟他說我們正在查,有情況會立刻通知家屬。”

他剛說完,馬上皺了下眉,叫住那刑警。“喂,等一下。”

他轉向陳法醫。“老陳,我聽你前麵說,十年前的那個案子,最後抓到的凶手和被害人家有仇?”

“對,表麵上看沒多大仇怨,實際上是宿仇。說是凶手老婆早年背著他,跟兩家男人都上了床,凶手性格老實,知道這事後,也一直沒聲張。他有個兒子,兒子漸漸長大後,他越看越不像自己的孩子,後來偷偷帶兒子做了親子鑒定,果然不是他的,這下他多年積怨爆發,鐵了心報複,所以精心設局,綁架了兩家人的女兒,將她們強**殺。”

葉軍想了想,道:“朱晶晶家裏比較有錢,對吧?”

“對,朱永平開冷凍廠的,規模還算可以。”

“生意做大了,容易跟人結仇。你看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凶手未必隻是個心理變態,他奸殺朱晶晶,會不會是跟朱晶晶父母有仇?”

陳法醫尋思著點點頭,道:“有這個可能。”

葉軍連忙對門口的刑警道:“我去跟朱永平聊一下,順便把咱們手裏的這部分監控給他,讓他和他老婆在家抽空看看,是否能從裏麵找出他們認識的人。如果是因為有報仇的成分,而奸殺朱晶晶,那麽他們夫妻肯定能認出凶手。”

“你覺得剛才那個男人真的要殺我們嗎?”公交車上,普普和朱朝陽並排坐著,壓低聲音悄悄問。

“對,”朱朝陽點點頭,用隻有他們倆才聽得到的聲音說,“如果我們三個是一起去的,還帶上了相機,他一定會殺了我們,拿走相機。”

“他搶走相機就行了,為什麽一定要殺我們?”

“有些秘密是永遠不能讓別人知道的,否則永遠睡不上一個安穩覺。畢竟我們親眼見到了他殺人。”

“可是他隻有一個人,未必殺得了我們三個人吧?”

“他有刀。”朱朝陽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放書包裏的那把匕首,道,“他故意把刀放在桌子下麵,刀把就在他手旁,還用報紙遮住,真陰險。”

他想了想,又說:“不過也有可能他沒打算直接用刀殺我們,刀是他的防備選擇。”

普普不解地問:“什麽意思?”

“我想他一開始可能是想下毒。你瞧,我們剛進去,看到桌子上放著一瓶開過的果汁,你想喝,他卻把果汁拿走了,說果汁開過幾天,壞了,給你換可樂。可是他說他昨天才住進這房子的,房子是新房,一看就是之前沒住過的,怎麽會冒出來一瓶開了好幾天的果汁?如果是昨天開的,飲料又不會壞,當然可以接著喝。我猜是因為我們剛進去的時候,他看到我們隻有兩個人,你又直截了當告訴他,如果我們沒回去,耗子會報警,而且相機也沒帶,所以他放棄了殺我們的打算。剛剛他帶我們看房子時,不是問了好幾次,我們看房子拖了時間,耗子會不會擔心之類的話,他其實是擔心,我們有沒有跟耗子約定回去的時間,如果超過時間不回去,耗子會不會直接報警。”

普普思索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們三個人帶著相機一起來,他就會給我們喝飲料,毒死我們,如果沒毒死,再用刀殺了我們?”

“毒藥喝下去不會三個人同一時間一起死,如果一個人開始肚子痛了,還沒中毒的想逃跑,他就會用刀殺人了。”

普普臉上微微變色,看著前方,慢吞吞地說:“剛剛好危險。”

朱朝陽點點頭。“他一開始在電話裏說錢準備好了,叫我們過去交易,實際上呢,他壓根沒把錢準備好。他就是想把我們三個都騙過去,拿相機跟他交易。我們到了他家,發現這房子根本沒人住過,他也承認是新房,昨天剛搬進來的。哪兒有這麽巧合,他偏偏昨天剛剛搬進新房?他就是想在這兒殺了人,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收拾幹淨。他住的這個小區很新,似乎沒幾戶人家住進來,他真在裏麵殺人,外麵的人也聽不到動靜。還有一點,前幾天他第一次見到我們,知道我們手裏有錄像,他很生氣,還好幾次目露凶光,嚇唬我們。今天呢,你幾次頂撞他,他也嘻嘻哈哈,什麽生氣的樣子都沒有。這大概就是笑裏藏刀,大反派都是這樣的,明明心裏恨你,表麵上卻裝出對你很好的樣子。”

普普聽完他的分析,由衷佩服地看著他。“朝陽哥哥,你真聰明,他這些陰謀都被你發現了。”

朱朝陽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也沒有啦,就是他小看了我們嘛,我們比他想象得聰明一點。”

“那還要再跟他交易嗎?”

“要的,隻要我們還是和今天一樣,人、相機都分開,他就不會對我們下手,到時拿了錢,再也不和他私下見麵,他也沒辦法對我們怎麽樣了。”

普普點點頭,隨後又皺眉道:“可是我和耗子住進他提供的房子裏,會不會有危險?”

朱朝陽很肯定地說:“不會,隻要不讓他知道我家在哪裏就沒事。他不知道我在哪兒,又不知道相機在哪兒,自然不敢對你們使壞。所以最重要的一點,如果他來找你們,千萬不能讓他套出話,關於我們三個人的情況,半點都不能讓他知道。”

普普微笑著點頭。“放心吧,我肯定不會說,回去叮囑好耗子,隻要他不被套出話就行,我就怕他太笨了。”

朱朝陽哈哈一笑,又道:“不過今天那個男人本來想殺我們的事,不能讓耗子知道,否則他不敢住到那個房子裏去了,而且說不定他被那人一嚇唬,就說漏嘴了。”

“嗯,我明白,我們就跟耗子說那男人還沒準備好錢,暫時先給了一些生活費。”

朱朝陽點頭。“他給你們生活費,你們可以先買幾件衣服,然後買點好吃的,你們也該好好犒勞一下自己了。”

普普感激地看著他。“不如給你也買件衣服吧,我和耗子都在你家住了好幾天了。”

朱朝陽搖搖頭。“不用,我媽看到我買了新衣服,會問我錢從哪裏來的,說不清楚。”

“嗯,這倒也是。”

“還有,我剛剛在你們要住的房子裏找到一根線,我把線夾在了衣櫃的門上。你們以後開過衣櫃,記得把線重新夾上,如果發現線掉了,那麽說明男人偷偷進來了,翻過東西,我們也好多個心眼。”

“就像在你媽媽房間門上夾根毛線嗎?”

朱朝陽一個激靈,看向普普,她眼裏倒沒有責怪的眼神。

他低下頭,吞吐道:“對不起……我一開始——”

普普打斷他:“我知道的,兩個陌生人來你家,換誰都會防備的。耗子這個笨蛋不知道,我是不會告訴他的。”

“嗯……”朱朝陽含混地說,“謝謝你。”

兩個人照舊提前一站下了車,往小路上繞了好多彎路才跑回家。朱朝陽故意沒用鑰匙開門,而是敲門,丁浩果然嚴格遵守兩人的囑咐,很警惕地在門裏問了句“誰”,聽到他們的聲音,這才歡快地開了門,急匆匆把兩個人迎進來。

兩個人按照商量好的跟他說了今天的事,丁浩對沒拿到錢有些失望,後來知道有了房子住,還拿了男人一千元生活費,頓時心花怒放,跟普普一起收拾了原本就不多的行李,與朱朝陽道別,去往新家。唯一遺憾的是電腦不能搬走,丁浩頗為苦惱。

晚上,周春紅回到家,燒了幾個小菜,和朱朝陽兩個人圍著小餐桌吃飯,頭頂的鐵製吊扇呼啦地轉動著。朱朝陽從頭到尾很少說話,吃完飯就說:“媽,我去房間看書了。”

“等下,”周春紅叫住他,“你今天怎麽不高興,都沒說幾句話?”

“嗯……沒有呀,好好的啊。”

周春紅不解地看了兒子一眼,問道:“你的兩個小朋友回去了嗎?”

“今天剛走。”

“你們這幾天玩得好嗎?”

“挺好的,我們逛了好多地方。”

“哦,那……你爸這幾天有打電話給你嗎?”

朱朝陽低下頭。“沒打過。”

周春紅低聲歎口氣,道:“你有時間的話,去看下你爺爺奶奶,聽說你爺爺中風更厲害了,估計今年就要去了,他們對你還是好的。省得朱永平說你不看你爺爺奶奶,更有借口不給你錢了。”

“哦,那我明天去一趟吧。我就怕……就怕去的時候又遇到婊子,上次去時,奶奶說婊子等下要過去,讓我先回來了。”

周春紅氣惱地哼一聲:“你怎麽說都是朱家的孫子,朱家就你這一個孫子,一個男丁,你爺爺要是走了,還得要你拍棺材板的。你去朱家是天經地義。婊子生的是女的,怎麽也輪不到她說東說西,再說了,她女兒現在都死了,真是老天開眼!”

朱朝陽悄悄把頭側過去。“爸這幾天都在弄小婊子的事吧?”

“肯定的!”周春紅越想越氣,“別人說你爸這幾天,每天在廠裏陪著婊子哭他們的死小孩,朱永平法寶可真夠足的,我認識他這麽多年,從來沒見他掉一滴眼淚,現在小婊子死了,居然哭得跟天塌了一樣,活該!他對你要有對小婊子十分之一好,你日子就好多了。”

朱朝陽低聲道:“那……那爸爸以後總該多給我們一些錢吧?”

“看他良心了!他就你這麽一個兒子,換成別人,疼都來不及,哪兒會像他那樣不聞不問。婊子就是他的克星,看見婊子什麽魂都丟了,以後會不會多給你錢,估計他還是要看婊子臉色!”

朱朝陽抿抿嘴,試探道:“媽,你知道小婊子是怎麽死的嗎?”

“不是從少年宮樓上掉下來的嗎,那天你不也在少年宮嗎?”

“嗯……是,我那時不知道是她,聽你說才知道的。她是怎麽掉下來的?”

“說是被人強——”周春紅剛想說“強奸”兩個字,想到兒子還小,這話不好聽,就改口道,“好像說成年男人弄了她,然後把她推下樓,摔死了,派出所在調查,我今天回來看到樓下小區門口還貼著懸賞通告。”

“成年男人?”朱朝陽一愣,他最擔心警察查出他把朱晶晶推下去的線索,怎麽莫名其妙變成了成年男人?他急忙問:“有人看到那個成年男人嗎?”

周春紅搖搖頭。“沒人看到,所以才抓不到。”

“那怎麽知道是成年男人?”

周春紅猶豫一下,含糊其詞道:“我聽別人在傳的說法——小婊子嘴巴裏有幾根毛,警察分析出來是成年男人的。”

朱朝陽稍稍一想,馬上明白過來了,朱晶晶嘴裏有幾根耗子的**,難怪警察會這麽想。他鬆了一口氣,這樣的話,毛是耗子的,那麽朱晶晶的死就不會懷疑到他頭上了。不過他轉念一想,心下又一陣不安,絕對不能讓警察知道耗子,否則一旦查出朱晶晶嘴裏的毛是耗子的,把耗子抓了,馬上所有人都會知道他是凶手了。無論如何,必須讓耗子和普普有個長期穩定的生活環境。

周春紅又道:“朝陽,以後你不要去少年宮了。”

“為什麽?”

“現在好多家長都不敢讓孩子去少年宮,那邊有變態。”

“我不怕。”

周春紅想了想,道:“那你也不要一個人跑到冷僻角落,現在社會這麽複雜,各種人都有,知道嗎?”

“知道了,我都這麽大了,不會有事的。”朱朝陽衝著周春紅笑了笑,讓她放心。

第二天一早,葉軍剛到派出所沒多久,手下一名刑警就告訴他:“葉哥,朱晶晶她媽王瑤過來說她知道誰是凶手了,她一定要親口跟你說。”

葉軍眼睛一眯,立即道:“快帶她進來!”

沒一會兒,兩眼布滿血絲的王瑤走進辦公室,直直地盯著葉軍,沉聲嚴肅道:“葉警官,請你們一定要抓住凶手,絕對不能讓他逍遙法外!”

葉軍當即正色回應:“你放心,這個凶手我們必抓不怠!你知道誰是凶手了?是誰?”

王瑤冷聲道:“我丈夫跟前妻生的兒子,朱朝陽!”

“朱朝陽?”葉軍聽到這個名字,第一反應是很熟悉,想了一下,他女兒的一個同班同學也叫這個名字,那個學生一直都是年級第一,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個人。他們大致了解過朱永平的家庭情況,他離過婚,不過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前一段婚姻情況和案子無關,所以他們並不太清楚。

王瑤借他的電腦,重新打開監控視頻,拉到了她記下的時間點。

畫麵中正是少年宮的一樓大廳入口處,有不少小孩跑來跑去,從中穿插經過。

一開始,走進來一個小女孩,正是朱晶晶,後麵又走過了幾撥小學生模樣的孩子,過了一分多鍾,出現了一男一女兩個中學生模樣的孩子,男的個子相對高些,女的挺小個的,這兩人走出畫麵後不久,一個穿著普通土黃色短袖T恤的小孩,獨自走進了畫麵,他個子不高,站在畫麵中停頓了一兩秒,探頭探腦看了一下,隨後又往前走,消失在畫麵外。

王瑤指著這個瘦小的男孩子,道:“他就是朱朝陽,我丈夫跟前妻生的小孩,他就是殺害我女兒的凶手!”

葉軍和手下警員有些茫然地互相看了一眼,隨後抬起頭問:“他幾歲了?”

“十四歲。”

“嗯……你為什麽說他是殺你女兒的凶手?”

王瑤嚴肅地說:“所有人看下來,我隻認識他。”

葉軍抬起身,幹咳一聲,道:“這個……除了這點呢?”

“他心裏一定很恨我和晶晶,為了報複,他殺了晶晶。”

對王瑤說的這種情況,不用說透也能想個大概。男人二婚,前妻的孩子和現任妻子之間有矛盾,憎恨現任妻子及小孩,這是太普遍的情況了,哪個小孩不恨其他女人搶了他爸爸?

葉軍原本因王瑤說她知道誰是凶手了,對她抱了極大期望,現在聽她這麽說,似乎純屬主觀臆斷,因為畫麵中的朱朝陽明顯是個小孩子,跟他們定位的凶手特質天差地別,他的失望之色難免溢於言表。他皺了皺眉,道:“除了你說他恨你們這點外,還有其他的嗎?”

“難道這還不夠嗎?”王瑤吃驚地瞪大了眼睛,似乎是質疑警察在徇私枉法,包庇壞人。

葉軍坐進了椅子裏,略顯無奈道:“當然不夠,辦案是要講證據的,你說的隻是你的想象。”

“證據是吧?晶晶剛進少年宮,才過一分多鍾他就跟進來了。”王瑤拖動視頻往後拉,繼續說,“你看,晶晶出事後,才過不到五分鍾,他又跑出了少年宮。”

葉軍解釋道:“你女兒出事後,整個少年宮的人很快都知道了,有很多人跑出去看。如果一個人聽到外麵發生這麽大動靜,他還無動於衷,繼續待在少年宮裏,才會可疑,相反,我認為,你女兒出事後,你說的這個朱朝陽很快跑出少年宮,這很正常。”

王瑤反問道:“那麽前麵呢?為什麽晶晶剛進少年宮,才過一分多鍾,朱朝陽就跟在後麵進來了?你們剛才看到了,他進少年宮時,站在大廳停留了一下,賊頭賊腦東張西望,肯定是在找晶晶!晶晶剛進少年宮,他就跟進去,難道這也是巧合嗎?”

葉軍稍稍一頓,覺得她說得也有幾分道理,可是監控裏看著朱朝陽個頭很小,還是個小孩,而他們調查的凶手有強迫朱晶晶**的行為,這似乎不是一個十四歲小孩會做的事吧?

正在這時,朱永平闖進了辦公室,拉住王瑤就說:“你怎麽還是一個人跑過來了?快回家去。”

王瑤一把甩開他,大聲叫嚷道:“你就是不想承認你兒子是殺我們女兒的凶手,是不是,是不是?!”

“你在說什麽,朝陽怎麽可能會是凶手?!跟我回家去。”他一麵勸慰著她,一麵連聲向警察道歉,“警察同誌,對不起對不起,我老婆心情不太好,抱歉抱歉。”

葉軍辦案多了,完全能理解被害人家屬的心情,和派出所裏的其他警察跟著一陣安慰。但王瑤顯然認準了朱朝陽就是殺她女兒的凶手,堅持叫著:“你們一定要抓朱朝陽,他就是凶手!不可能這麽巧合,偏偏是他,晶晶進少年宮才一分多鍾,他就跟進來了。晶晶剛出事,他就跑出去了。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她絲毫不肯放棄,派出所警察隻能讓她和朱永平先介紹了朱朝陽的大致情況,包括姓名住址,朱永平前一段婚姻情況以及現在和朱朝陽一家的關係。記錄好後,說他們會對朱朝陽進行相關調查,安慰了一陣,好不容易才送走王瑤。

辦公室總算安靜下來,民警們籲了一口氣,一人搖頭道:“這女人,自己女兒死了,懷疑丈夫和前妻生的小孩,可對方明明隻是個小孩。”

葉軍微微皺眉。“我覺得王瑤的懷疑也有幾分道理,你們看,朱晶晶走進少年宮才過一分多鍾,朱朝陽就進去了,還站在原地張望,似乎是在找什麽。”

“可是他還是個小孩,你瞧他的個子,看著大概才一米五,應該還沒來得及發育吧。”

葉軍道:“十三四歲的男孩子,大都已經發育了,性能力是有的。”

“可看他的樣子還沒發育完全,朱晶晶嘴裏的**是發育很完全的**了。”民警拿起登記的信息本,“才十三歲半,現在是求是初中的初二學生,怎麽都跟**這種事聯係不起來吧?”

“求是初中……”葉軍從他手裏接過登記信息本,又看了一遍。

“葉哥,你家葉馳敏不也在求是初中念初二?”

“是。”葉軍點點頭,道,“這個朱朝陽應該就是我女兒同班的同學,每次年級統考,這朱朝陽一直是第一,我讓小葉多向人家學習,她總是很不服氣,這死丫頭就是沒出息。”

“一直考年級第一?成績這麽好,更不可能跟殺人有關聯了。早上王瑤說她知道誰是凶手了,我還以為馬上能破案了,誰知道就是這麽回事。”那人不滿地吐口氣。

葉軍思索片刻,道:“不過話說回來,朱朝陽和朱晶晶進少年宮的時間隻差了一分多鍾,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去找朱晶晶,這事還是要調查一下。就算他不是凶手,也要問清楚他去幹嗎,說不定他那頭會有新線索。”

幾名刑警想了想,也認同地點點頭。

自從昨天普普和耗子搬去殺人犯家後,朱朝陽忐忑了一夜。

殺人犯主動提出借房子給他們住,未必是出於好心。可是昨天這個選擇也是出於無奈。

普普和耗子兩個小孩出去租房子不切合實際,沒人會把房子租給小孩的,說不定別人會懷疑他們倆是離家出走的小孩而報警,一旦普普和耗子被警察帶走,他們肯定會被送回孤兒院,說不定他殺朱晶晶的真相也會被抖摟出來,那樣就天塌了。而他們一直住自己家自然也不可能,媽媽一定會覺得奇怪的。

一夜過去,他們三個沒有手機,無法聯絡,普普和耗子現在怎麽樣了他也一無所知。

此刻,周春紅出去買菜了,朱朝陽正打算出門去找普普和耗子了解情況,沒等他動身,門外卻傳來了敲門聲。

朱朝陽小心地趴在門後通過貓眼朝外看了一眼,瞬時嚇得縮回頭來,外麵站了兩名穿著短袖製服的警察!

警察!難道是朱晶晶的事?

朱朝陽驚懼不安,幾天過去了,他以為朱晶晶的事已經風平浪靜,警察卻突然來了,是不是查到他了?

他不敢開門,躲在門後,心跳很快。

如果他們問起,他該怎麽說?

無論怎麽樣,必須咬定一句“不知道”。

“怎麽沒人在?地址是這兒沒錯啊。”

另一人接口道:“大概出去了吧,要不我們下午再來?”

“大熱天的空跑一趟,真麻煩。也隻能這樣了。”

兩人轉身正要走,背後門卻開了。

朱朝陽強行平複心緒,隔著鐵柵欄的防盜門,抬頭望著他們倆。“你們……你們找誰?”

“你是朱朝陽?”其中一名三十多歲、體形壯碩、一臉嚴肅的警察朝他看去,順便拿出證件,晃了晃,“我們是派出所的。”

他連忙避開對視,道:“警察叔叔,你們……有什麽事嗎?”

“把門打開,我們有話問你。”

朱朝陽把手放在門鎖上,沒有直接打開,又謹慎地問了句:“你們有什麽事嗎?”

“調查一些情況。”警察似乎並不打算直接把“命案”兩個字說出口,怕嚇到小孩。

朱朝陽遲疑著又看了看兩人,最後隻好打開了門,讓他們倆進來。

“你們要喝點水嗎?我給你們倒水。”朱朝陽躲避著兩人的目光,背過身去倒水。

“不用了,謝謝你。”胖警察的目光始終停留在他身上,依舊用習慣性的嚴肅語氣說,“你媽媽不在家嗎?”

“我媽媽出去買菜了,你們找她有什麽事嗎?”

“哦,那也沒關係,我們有些情況要跟你核實一下。”如果審問未成年人,需要監護人在場,不過他們本意隻是來了解情況,並沒真的懷疑是朱朝陽幹的,便接著道,“7月4號,也就是上個星期四早上,你去過少年宮,還記得嗎?”

“少年宮……”朱朝陽瞬間愣在原地,倒水的手停在半空,他背對著他們,警察看不到他的表情。

“還記得吧?”

朱朝陽偷偷深吸一口氣,果然,警察果然是來調查少年宮的事的,對此他多少有些準備。

當天事情發生後,他考慮了很多。

最好的情況當然是警察永遠不會來找他。退一步講,警察如果來找他,無論如何,他也一定要否認到底,決不能承認是他殺了朱晶晶。因為他一旦承認,他爸就會知道這一切,那簡直和死沒什麽兩樣。再退一步,即便他矢口否認,最後警察還是查出是他殺害了朱晶晶,到時還有個未成年人保護法在,他不用承擔刑事責任。

所以,就算他當著警察的麵撒謊失敗了,情況也不會更糟糕。

他並不怕警察,因為他未滿十四周歲。他隻怕別人知道真相,更怕他爸知道真相。

朱朝陽抿抿嘴,回應道:“我記起來了,那天我是去了少年宮。”

“你是一個人去的嗎?”

“我……是一個人。”朱朝陽回過身,捧著兩杯水,小心地把水遞給警察。

“謝謝,”警察接過水杯,沒有喝,放到一旁桌上,“那麽,你一個人去少年宮做什麽?”

“我是去看書。”

“哦,一直在看書嗎?”

“是的。”朱朝陽回望著他們,表情從一開始的緊張,漸漸變得鎮定。

胖警察繼續問他:“你經常去少年宮嗎?”

“一般暑假我要麽去新華書店,要麽去少年宮看書。”

胖警察眼睛瞥到小房間的牆上貼了很多獎狀,此前他們也知道,朱朝陽學習很用功,成績很好。他點點頭,又問:“那天你什麽時候離開少年宮的?”

“大概吃中飯以前。”

“你離開前,有沒有遇到什麽事?”

“什麽事……”他微微停頓了一下,道,“你們說的是朱晶晶摔死的事?”

“你知道摔死的是朱晶晶?你見到她摔死了?”

朱朝陽搖搖頭。“沒有,我後來回家聽我媽在電話裏說的,才知道早上摔死的是朱晶晶。”

“那天你進少年宮時,是不是遇到朱晶晶了?”

朱朝陽搖搖頭。“沒有啊,我不認識她。”

胖警察眉頭微微一皺。“你不認識朱晶晶?”

“我隻見過她一兩次。”

“這麽多年你隻見過她一兩次?”

朱朝陽眼瞼低垂,輕聲道:“我爸沒讓我和她見麵,她不知道我爸離過婚,也不知道我爸還有我這個小孩。”

“是嗎?”胖警察眼神複雜地望著他,心也不由得隨著他的語調收縮,不過臉上依舊保持著職業性的嚴肅,“我們在少年宮的監控裏看到,那天你進去時,就跟在朱晶晶後麵,還東張西望著,你那時在幹嗎?”

朱朝陽心中一驚,以他這個年紀的認知,壓根沒去想監控這些偵查手段,此刻麵對胖警察似乎咄咄逼人的問話,他也隻能鐵了心否認到底,露出一臉無辜狀。“我都不認識她,沒有跟著她啊,我就是進去看書,後來聽別人說外麵摔死人了,我就跑出去看了,那裏圍了好多人,我也沒看到,就回家了,晚上我媽打電話回來,說朱晶晶摔死了,我才知道早上摔死的是她。”

兩名警察相互對視一眼,找不出什麽漏洞。

胖警察又打量著朱朝陽的兩條手臂,因為據陳法醫的說法,朱晶晶嘴巴裏留下的一片皮膚組織不是**的,化學成分上更接近手上的皮膚,而現在朱朝陽雙手完好,沒有任何傷口,胖警察對他的懷疑更淡了,便繼續問了一些有關當天的情況,朱朝陽從頭到尾隻說自己就在少年宮裏看書,並不清楚外麵的情況。

末了,警察要求采集他的指紋和血液。

朱朝陽不解地問:“這是做什麽?”

警察沒有告訴他,隻說這是調查步驟需要,朱朝陽隻能配合。

調查結束,警察剛準備離開他家,周春紅買菜歸來,見到警察,問了一番情況,得知警察是來調查朱朝陽的,頓時大叫起來:“你們懷疑朱晶晶的死跟我們朝陽有關係?”

胖警察平靜地搖搖頭。“沒有,我們隻是例行公事,調查需要。”

周春紅琢磨了一下。“調查怎麽會調查到我兒子頭上?”隨即她大叫起來,“是不是朱永平叫你們來調查朝陽的?朱永平這個畜生啊!自己女兒摔死了,還要懷疑到親生兒子頭上,你們說啊,有這樣的爹嗎!有這麽做爹的嗎?!”她不禁哭喊出來。

兩名警察不好承認,承認了那是透露案情,也不好否認,因為確實是因為王瑤說了疑點,他們才來做例行調查的。隻好隨口安慰幾句,說是他們的工作需要,敷衍了一陣後快速離去。

朱朝陽默默看了一陣子,隨後步入自己的小房間,關上了門。警察離去後,周春紅望著兒子關上的房門,心想大概是自己剛剛罵朱永平是畜生,無論怎麽樣,朱永平都是兒子的親爸,不知兒子此刻心中是怎麽想的,她心下又是一陣懊悔,拭了拭眼淚,走進廚房燒菜。

而朱朝陽此刻待在房間裏,並不是因為媽媽剛才的一番話而難受,他腦海裏思考著一個問題。剛剛警察問他那天是不是一個人去少年宮的,他說是,警察並沒有表現出懷疑。後來警察提到了少年宮的監控,既然警察看過監控,難道監控裏沒有看到普普和耗子?否則警察應該知道他們三個人是一起去的啊。

他努力將上星期四的一切從頭到尾回憶出來,想了好久,他才明白過來。那天他們在外麵看到朱晶晶後,準備進去揍她。朱朝陽怕被朱晶晶認出來,便讓普普和耗子先進去,自己在後麵跟著。所以警察看到監控裏他是一個人去的。而警察說他在東張西望,那是他跟在後麵找人群裏的普普和耗子。

所以,現在最重要的是絕對不能讓警察知道他還有普普和耗子這兩個朋友。原本他打算今天去找普普和耗子,看樣子也不能去了,他們倆可千萬別主動來找自己,一旦被警察盯上,就穿幫了。

下午,朱朝陽去樓下買料酒,剛下樓,就瞧見普普正在旁邊一棟單元樓下的石凳子上獨自坐著。普普見到他,剛準備跑上來,朱朝陽連忙將手指放在嘴前,做了個“噓”的動作,然後偷偷招了下手,獨自快步朝弄堂方向走去,普普隨後跟上。

進入弄堂後,朱朝陽帶著普普一路小跑起來,一連穿過幾條小路和弄堂,最後來到一條熱鬧的大街上,這才扶住一棵綠化樹喘氣。

“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跑這麽快?”普普胸口起伏著,臉微微漲紅。

朱朝陽平複了一下心跳,抿抿嘴道:“早上警察來找我了。”

“警察來找你?”普普這句聲音有點大。

朱朝陽連忙大聲咳嗽一下製止她,領著她往前走,低聲道:“對,小婊子的事。”

普普跟在一旁,同樣壓低聲音:“警察知道是你把她推下去的了?”

朱朝陽茫然地搖搖頭。“我不知道,我想,他們應該還不知道,要不然一定直接把我抓走了。”

“哦,也就是說,他們現在隻是懷疑你?”

“可以這麽說。”

普普思索了一下,停下腳步,正色道:“朝陽哥哥,我和耗子絕對絕對沒和第三個人說過這件事,那個男人也絕對不知道的。”

朱朝陽抿嘴幹笑一下。“我知道不是你們說的。”

普普皺眉問:“可是除了我們倆外,沒人看到那一幕,警察是怎麽懷疑到你的?”

“警察說少年宮一樓有個監控攝像頭,拍到了小婊子進少年宮後,沒多久我就進去了。也許是大婊子看過了監控,她懷疑是我害死了小婊子。”他撇撇嘴,把早上的事簡明扼要地說了一遍。

普普籲了口氣。“真危險,現在你是不是很害怕?”

朱朝陽苦笑一下,搖搖頭,又點點頭。“我不怕警察,反正我受《未成年人保護法》保護。我怕我爸萬一知道了這件事,不知道會怎麽樣。”

“你爸知道了會怎麽樣?”

“我也不知道,反正,一定沒有比那更糟糕的吧。”

普普默默點了點頭,歎息著:“是啊,如果你爸爸知道你害死了他女兒,那他以後一定更不疼你了。”

朱朝陽鼻子哼了下,吸口氣,重新抬起頭。“對了,你在樓下——”

沒等他說完,普普就打斷了他:“你聽。”

朱朝陽停下腳步,不解地問:“聽什麽?”

“聽這首歌。”她指著街對麵。

朱朝陽抬眼望去,對麵的人行道上坐著一個乞丐,身旁的大音響裏正大聲播放著筷子兄弟的那首《父親》。

普普道:“知道這首歌嗎?”

朱朝陽點點頭。“知道啊,音樂課我們老師教過這首歌。”

“是嗎?”普普欣喜,仿佛遇到了知音,“我們老師也教過這首歌,我最喜歡這首歌了。”她不禁跟著慢慢哼唱起來。“多想和從前一樣,牽你溫暖手掌,可是你不在我身旁,托清風捎去安康。”

就哼了這幾句,一向冷若冰霜的普普,眼中已然濕紅起來,聲音也開始哽咽。

她轉頭瞧了他一眼,使勁吸了下鼻子,努力不讓眼淚流出來,用力地笑了笑。“每次聽到這首歌,我都……我都有點……那個。”

朱朝陽溫和地朝她笑了一下,也輕輕跟著哼唱:“我是你的驕傲嗎?還在為我而擔心嗎?你牽掛的孩子啊長大了……”

普普眼睛明亮地看著他。“那麽……你是你爸爸的驕傲嗎?”

朱朝陽愣了一下,臉上多了一層黯淡,但隨即又笑出聲。“我肯定不是,不過他的驕傲已經沒了,也許以後就是我了。”

普普望著他,誠摯地點點頭。“對,以後你一定是他的驕傲。”

“謝謝你。”朱朝陽笑了笑,又道,“就看這次警察會不會抓到我了。”

“你自己覺得呢?”

朱朝陽苦惱地搖頭。“說不好,這件事雖然沒有其他人看見,可是我對警察撒了個謊,我說那天我是一個人去少年宮的,幸虧那天進大廳時,我讓你們倆先進去,我一個人跟在後麵,所以監控裏我也是一個人進去的,警察不知道還有你們兩個。可是如果某一天讓警察知道了你們倆是和我一起進去的,就會全曝光了。”

普普很肯定地回答:“朝陽哥哥,你放心,我和耗子就算被送回北京,也不會出賣你的。”

朱朝陽搖搖頭。“沒用的,我們小孩是騙不了他們警察的,如果他們知道你們倆是跟我一塊去的,遲早會查清楚。現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讓警察知道我有你們這兩個朋友,所以你和耗子一定要想個法子,好好妥當地安頓下來,這就要看能不能敲詐到那個男人的錢了。此外,最近你們不要來找我,我們得想個更安全的見麵方式,不要被其他人發現。”

“嗯……什麽辦法呢?”

朱朝陽想了想,道:“這樣吧,我每天下午一兩點鍾,去一趟新華書店,一直待到五點,如果你們有事,就來書店裏找我。”

普普點點頭。“這個辦法好。”

朱朝陽道:“此外,我最擔心的是今天警察采集了我的指紋和血液。”

普普不解地問:“這個是幹什麽的?”

“電視裏犯罪了,警察都是要查指紋的,我也不知道當時有沒有留下我的指紋。”

普普思索片刻,搖頭道:“沒有,你當時隻是把小婊子推下去了,最多隻碰到她衣服,怎麽會留下指紋呢?”

朱朝陽低頭道:“我也不知道衣服上會不會留下指紋。”

“那血液是做什麽的?”

“我想大概是檢測血液裏的脫氧核糖核酸。”

“什麽是脫氧核糖核酸?”

“就是DNA,我們生物課上教過的,人的各種身體組織裏,包括皮膚,都帶有人的遺傳信息。可是,我想了好多遍,我沒有被小婊子抓傷啊,警察為什麽要采集我的DNA?”

普普眯著眼,想了一陣子,突然瞪大了眼睛。

朱朝陽奇怪地問:“你怎麽了?”

普普緩緩道:“你是沒有留下,可是……可是耗子留下了。耗子的手被小婊子咬傷了,還咬出血了。”

朱朝陽也瞬時睜大了眼睛,深吸一口氣。“那更不能讓耗子被人發現了。嗯,無論如何,一定要給你們找個穩妥的地方長期安頓下來,一直到十八周歲能夠獨立在社會上活動,決不能落到警察手裏。希望就全寄托在那個男人的身上了,我們一定要敲詐成功,而且我們一定要裝得有底氣,絕對不能讓他知道我們也有把柄在警察手裏,不敢真的告發他。”

“對,我和耗子說過的,我們不能表現出半點心虛,被他看穿。”

朱朝陽點點頭,回到最初的話題:“對了,你今天怎麽會在我家樓下?”

普普瞬間眉頭一皺,低聲道:“我懷疑那男人今天趁我和耗子不在時,把家裏翻過了。”

朱朝陽眼角微微一縮。“你怎麽知道的?”

“櫃門上的那根毛線。”

“毛線掉了?”

“不,毛線沒掉,但位置不一樣。我明明記得毛線被夾住的地方,有個油漆點,但後來我發現毛線在油漆點上麵一厘米的地方了。”

“你們出去過?”

“是的。早上那男人過來,給了我們幾百元零花錢,又給了幾張肯德基的優惠券,說街斜對麵有個肯德基,讓我們中午去吃,他還有事,明天再來看我們,又用各種詭計問我們家裏的情況,想試探我們,但都被我們擋住了。最後他隻能說,有什麽需要跟他提就行了,然後就走了。中午我和耗子一起出去吃了肯德基,回來後,我發現毛線的位置移了一厘米,裏麵的東西我倒看不出是不是被翻過,我問了耗子,他說他從沒動過衣櫃。我覺得這件事可疑,就過來找你商量。我知道阿姨今天在家,我不好上樓,所以就在樓下等著,看你是不是會出來,等了兩小時。”

朱朝陽麵有愧色。“害你等這麽久,真對不起。”

“不怪你,你也不知道我在樓下嘛。我就在想,那個男人一定是來找相機的,不知道他最後是不是真的會願意掏錢買回去,還是會繼續用其他的陰謀詭計。”

朱朝陽緊緊皺著眉,思索了一陣,道:“看起來那男人特別特別細心。你瞧,他明明翻過東西,可是東西都完好無損,看不出翻動的跡象,甚至你塞的毛線也被他發現了,他還把毛線原樣塞回去,隻不過移了一點點位置,這才被你看出來。”

“嗯……你說接下來該怎麽辦?”

“我想你們還是不動聲色為好,就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靜觀其變。相機不在你們手上,而且你們和我分開住,他百分百不敢對你們怎麽樣。最後他沒辦法,隻能掏錢買他的平安。”

“嗯,你真厲害,我就照你說的做。”

“嗯,一言為定。我得趕緊回家了,我媽叫我下來買料酒,你也趕緊回去吧。”

“老葉,朱朝陽指紋和血液DNA我們都采集了,剛從法醫那兒拿到結果,DNA不對,窗玻璃上的指紋也沒找到朱朝陽的。本來就不可能嘛。”胖警察把法醫開具的兩份證明扔到桌子上,撇撇嘴道,“這小孩個子很矮,你家小葉都比他高,我瞧著他嘴上毛都沒長出,頂多剛開始發育,完全不可能是凶手。”

葉軍瞥了眼證明,彈了彈煙灰。“你們問他話時,他表現怎麽樣?”

“有點緊張,小孩嘛,見我們兩個警察去調查命案,當然是這樣的。不過這孩子挺懂禮貌的,我們去時,還主動給我們倒水。家裏牆上到處都貼了獎狀,不愧是學校裏考第一的。”

“是嗎?”葉軍低頭思索,“那麽他跑進少年宮時,剛好跟在朱晶晶身後,純屬巧合了?”

胖警察確信道:“我瞧著完全是王瑤這女人疑心病太重。說來你肯定不信,朱朝陽家很小,我打量了下頂多六十平米,很老的房子,裏麵也髒兮兮的,稍微上檔次的家具、電器都沒有,連空調也沒裝,今年夏天多熱啊,這天氣就靠電風扇過活,他爸朱永平怎麽著也是身價千萬的老板,說出來你敢信?”

葉軍冷哼一聲:“朱永平跟他老婆分別開兩輛豪車,每輛車都能換套房了,兒子家居然這樣,太過分了吧?”

胖警察點頭道:“我們後來又去了他的廠子,跟廠裏我認識的一個人打聽過,說王瑤管著朱永平的賬,而且不準他給前妻小孩錢,以前朱永平偷偷摸摸給錢被她查出來,鬧了很多次。朱朝陽他媽在景區檢票,撐死一千多元一個月,早上聽說我們是去調查朱朝陽的,一直揪著我們不放,罵朱永平不是人,懷疑到自己兒子頭上。”

葉軍低著頭想了會兒,琢磨道:“照這麽說起來,嗯……我們拋開指紋和DNA不合,同是朱永平的小孩,朱朝陽和朱晶晶過著截然相反的生活,朱朝陽倒是有殺害朱晶晶的動機,照理說,他應該挺恨朱永平現在的老婆和女兒的,嗯……會不會是他找那種流氓男學生去做這件事的呢?”

胖警察搖搖頭。“不可能,聽說他在學校很安分,一心隻讀書,從不和亂七八糟的人來往,況且他幾乎不認識朱晶晶。”

“他不認識朱晶晶?”葉軍很驚訝,畢竟朱晶晶是朱朝陽同父異母的妹妹。

胖警察點頭道:“我早上也找過朱永平,他說女兒死了,他老婆接受不了,才會亂懷疑他兒子的。他說一直以來他都是偷偷見兒子的,朱朝陽和朱晶晶上星期才第一次碰麵,朱朝陽確實不認識朱晶晶。我跟他廠裏人打聽到的說法是,上星期他老婆帶女兒出去玩了,於是朱永平把兒子叫到廠裏來玩,結果他老婆帶著女兒提前回去,意外碰了麵,據說那回朱永平說他兒子是另一個人的侄子,不承認是他兒子。”

“這是為什麽?”

“朱永平夫妻一直瞞著女兒,沒讓她知道朱永平離過婚,還有個前妻生的小孩,其他人也不知道朱永平腦子怎麽想的,反正他一直以來很寵女兒,對兒子關心很少,你說怎麽會有這樣的爹?”

葉軍歎了口氣。“這樣的爹,朱永平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腦子進了水,離婚後和前妻一家老死不相往來的大有人在,還有的甚至連以前的小孩都不認。朱永平偷偷給小孩錢,比起那些人來,還不算最缺心眼的。唉,社會上就是有這些蠢貨,苦的還是小孩。朱朝陽也怪可憐的。”

“可不是,現在朱晶晶死了,懷疑到他頭上,你說他對他爸怎麽想?父母離了婚的小孩,在外學壞的太多了,瞧我們派出所抓的那些小流氓,很多都是父母離婚,沒人管教的。像朱朝陽這麽爭氣,學習成績考全校第一的找都找不出來。早上看著他和他媽那表情,唉,我都後悔去這一趟。”

葉軍輕輕點頭,他起初對朱朝陽的些許懷疑也煙消雲散了,轉而成了深深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