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狐狸拜月

從停屍房離開,賀醉沒有立刻走,把春長風和玉秋送到了南洋醫院外。臨分開的時候,他湊到春長風身邊,低聲問:“春警官,我那個事是不是就算了啊?”

他這一問讓春長風愣住:“你說的哪個事兒?”

賀醉尷尬地笑笑,然後指了指自己的牙齒。

搞半天他還惦記著那顆金牙呢!玉秋瞧著這人的吝嗇模樣忍不住發笑,從兜裏掏出金牙,在他眼前晃了晃,說:“它能還你,但這事兒可還沒過去。後麵我們有要你幫忙的地方,你敢拒絕,我就去醫院裏拿這事兒鬧一通。”

“不敢、不敢,哪兒敢啊?但凡二位往後有用的著我,隻管去這裏來找就是了。”賀醉說著掏出了他私人診所的名片塞給春長風,隨後接過玉秋扔來的金牙迅速裝進口袋裏。

與賀醉分開後,春長風與玉秋沿著馬路向著胡家巷子走。

玉秋見春長風低著頭,半天不吭聲,於是問他:“我妹妹的事,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春長風停下來看著玉秋,劉玲的事情從頭到尾都格外蹊蹺。人死的蹊蹺,屍體出現的蹊蹺,此後相關聯的人和事件都蹊蹺,連眼前的這個劉庚也怪得很。春長風隻覺得自己跌進了一片迷霧中,眼下他除了困惑還是困惑,這後麵的事似乎遠比他能看見的複雜。

“你釣過魚嗎?”春長風問。

玉秋被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發懵,自然地搖搖頭:“釣魚跟玲玲的死有關係?”

春長風未說話,他盯著劉庚的眼睛看了片刻。盡管眼前人的確不像白天裏的劉庚,他說話舉止實在很怪,但清澈毫無雜質的眼睛讓春長風直覺上感到一絲安心,至少這人該是簡單的,與劉玲的去世沒有關係。

猶豫了好半天後,春長風決定對這個劉庚說實話,因為他實在需要一個人可以把這份困惑、不解以及對全然未知的恐懼分擔出去。

“我在海邊釣魚,有個東西咬鉤了,浮漂一直在上上下下地抖。我試著往外拉了一下,明顯感覺到那東西又大又沉。我以為是我釣到了他,但實際上他也在通過那根魚竿拽我。”春長風說。

“什麽意思?我沒懂你想說什麽?”玉秋眨巴著一雙無辜的眼睛,搖搖頭。此刻她忘了劉庚的身份,又成了懵懂無知的小狐狸,伸手抓住春長風的胳膊,問出一連串問題:“你去哪兒釣魚?釣的什麽魚?是在海河裏釣魚嗎?”

“釣到了,但釣的不一定是條魚。”春長風看向劉庚說:“劉玲是個浮漂,現在是那東西上鉤了,也是我們上鉤了。”

“我還是聽不懂你到底要說什麽。”玉秋被春長風的話完全繞暈了頭,她伸出手在春長風的眼前擺了擺,問:“你該不是丟了魂兒才胡言亂語吧?”

“算了,我也不知道該咋跟你說清楚……有些事也沒個譜,都是我瞎猜的。”春長風壓下玉秋的胳膊,長歎口氣說:“本來想通過查驗劉玲的屍體弄明白人是怎麽死的,好找些線索,可現在除了更多的疑惑外,也沒發現更多的價值。”

“那接下來怎麽辦?”玉秋垮了臉,愁得皺起眉頭。

“我還是覺得,劉玲的死和她身上的病一定有關係。”春長風想了想,問:“她怎麽染上的梅毒?”

玉秋搖搖頭:“我不知道呀。”

“你不知道,但總有知道的人。”春長風說:“你不在的這三年裏,劉玲總該有一個交好的人吧,便就是沒有交好的,應該也是有比較親近的同學。她生了這種病,必然是要有些不一樣的舉動,什麽時候開始的異樣?和誰接觸後開始的?也許我們找到這事兒的源頭,劉玲身上的許多秘密也就能一一解開了。”

“對對,她是……”玉秋轉了圈眼睛,回想了一遍白日裏劉庚說過的話:“玲玲在南洋大學裏念書,也許學校裏會有人知道。”

“話是這樣的,”春長風說著,歎了口氣:“麻煩的是現在警局裏不讓查劉玲的事兒。南洋大學裏的學生都是非富即貴的,我沒個正經由頭,隻怕是連人家學校都進不去,更別說查什麽案子了。”

春長風正在犯愁,忽然情緒一轉,對劉庚說:“我是進不去,但你是南洋大學的老師啊!你可以進去查一查!”

“這?”玉秋一時愣住,她腦子轉得飛快,左右考慮一番,覺得還是不能答應。畢竟劉庚一個大活人還在天津衛裏,同個時間、地方萬一出現了兩個劉庚是要鬧出來大事的,玉秋抿抿嘴唇,搖頭說:“我父親把我禁足在家裏,今天都是偷偷溜出來的,最近估計去不了學校裏。再說就算能去,我父親也必定時時刻刻讓人盯著我,往後我見了你都不敢提起今晚的事情。”

“這……這就麻煩了,”春長風揉著腦袋,玉秋在一邊也隻能陪張苦臉。兩人糾結半天也沒想出來更好的主意,春長風對玉秋說:“算了,等我明天回警局去查查最近的案子,看有沒有能跟南洋大學扯上關係,到時候說不定可以借著其他案子進去。”

“這倒是個好辦法,”玉秋連連點頭,“玲玲的事兒拜托你了。”

“劉玲的案子是我接的,我肯定把這事查明白,你安心待家裏就好,別再跟你爹起衝突了。”春長風說完,拍了拍劉庚,轉身繼續向胡家巷子走。玉秋想跟上去,但剛一抬腳,立刻意識到以她現在的身份實在不合適,隻能目送著春長風逐漸消失在黑暗裏。

劉庚不能去南洋大學,但玉秋能去!小狐狸早在剛才春長風摳腦袋的時候就想到了個主意,隻是她那會兒沒法說出來。玉秋抿唇一笑,拐進條黑漆漆的小巷子,身子一抖恢複原形。

紅棕色的狐狸三兩下跳上了屋簷,站直身子,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月光下套在爪子上的銀圈泛出銀白色光澤。那是劉玲的戒指,玉秋剛才在停屍房的趁著春長風和賀醉不注意給擼下來的,眼下她就要靠著劉玲殘存的氣息尋找到南洋大學。

小狐狸鄭重地向月亮拜了三拜,隨後閉上眼睛打了一個響指,接著黑暗中出現了一條若有似無的銀絲。那是劉玲還未完全散去的些許生氣,會停留在她生前最常出現的地方,玉秋追著銀絲一路向前跑。

她先到了一棟別墅前,周遭都是與劉玲相似的氣味,玉秋猜測那應該就是劉家的宅子。和海大路老百姓們的住房在晚上黑漆漆不同,劉家的別墅裏燈火通明,她站在門外聽到裏麵有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怒罵,瓷器碎裂在地麵上發出的“劈啪”聲。

真可怕!玉秋縮了縮脖子,這一家人就像桶火藥。

她掉頭又向另一處銀絲較多的地方跑去,沒一會兒就跑到高牆外。小狐狸退了兩步,輕輕一躍就翻上牆頭,她看到不遠處是一棟七層樓高的建築,在頂端樹著四個大字“南洋大學”。

“好氣派的宅子啊!”玉秋不禁感歎。

她正興奮地左顧右盼,忽然聽見有人的腳步,於是從牆頭跳下,一腦袋鑽進了旁邊的樹林裏。等著巡夜人離開後,玉秋順著銀絲穿過七層高的大樓和一個小花園後來到一棟三層高的小樓前。樓側掛著一個木頭牌,上麵寫著“女生宿舍-倚梅樓”。

玉秋進入樓裏後,發現銀絲開始變得混**織。三年來,劉玲生活留下的殘影被一股腦地疊在一起,樓上樓下似乎哪兒都有她。

明明人已經死了一段時間,怎麽還會有這麽重的生氣?玉秋感到疑惑,她看著眼前不斷晃動變化的影子,腳下一空差點從樓梯上摔下去。如簾子一樣的重影實在太過阻礙視線,再說這次來主要目的也不是查劉玲生活過的痕跡,玉秋索性收了法術。

倚梅樓裏半開放的走廊上掛著女學生們剛剛洗過校服——藍色的短褂、黑色裙子,順牆靠著幾雙黑色的淺口皮鞋。對於自己沒有嚐試過的東西,玉秋總是抱有十成十的興致,她看著心裏發癢,搖身又變成人形,學著洋學生的樣子換上了一身校服,連頭發也不再盤起來,用了根藍色布條紮成低馬尾。

玉秋轉了個圈,興奮地走到宿舍的玻璃前,接著月光看自己。外貌上看她和她們是差不多的年紀,這身衣服一換,更加讓人瞧不出來。玉秋看著玻璃上的自己,尋思如此計劃已經成了大半。

“春長風真是有福氣,能遇上我這麽聰明的狐狸來報恩。”玉秋得意地彎起嘴角。她已達到來南洋大學的目的,卻不急著離開,一蹦一跳地繼續晃**,左瞧瞧右看看,什麽都覺得新奇有意思。

當她走到拐角一處水房時,聽見裏麵傳出低微的聲音,似乎是兩個女生在交談。

“小覃你怎麽了?是不是她們又欺負你?”一個女生問。

“這次倒不是因為她們,”另一個女生拖著哭腔說:“你知道的,我家在浙江寧波……當年念書去南京也好,去上海也好,總好過千裏迢迢來天津……在這裏我是人生地不熟頭,可家父非說這邊有個駱叔叔能照應。我原本以為駱叔叔是什麽好人,誰知道他打的算盤是讓我嫁給他那傻兒子做老婆!昨天……昨天他問我學校裏可有什麽難處?我就說沈小姐她們常常欺負我……結果駱叔叔一聽,就說不要念書去遭罪了,不如今年結婚,早早進駱家門……”

女孩說著情緒越發激動:“你不知道駱叔叔那一家是些什麽人!他大老婆是個瘋子,二老婆跳樓死了,新娶進門的小老婆是個唱戲的……比我歲數還小!他兒子是個黑胖傻子,脾氣還壞的很!聽說以前生生打死過家裏一個女仆……就因為人家不樂意他碰身子……”

“怎麽會是這樣的人家?你爸爸的意思呢?”另一個聲音問。

“他什麽意思?他意思還不明擺著!他讓我從南邊到北邊來就是要賣給姓駱的!”女生說著哭的聲音更大。

另一個人似乎也不知道怎麽安慰,隻會重複著最無用的話:“不會的,他是你父親……怎麽會這樣?一定……一定是有誤解……”

“不會有誤解……”女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我娘是他養的小妾……本來他就不樂意讓我讀書……罵我是賠錢貨……”

怎麽有這種父親!玉秋皺起眉頭,忍不住探長脖子。她想湊近了去看看那個哭哭啼啼的女生,結果沒注意踢到腳邊的瓷盆,“咣當”一聲在黑暗而空**的水房裏顯得格外的響。

“誰?”

玉秋擔心著水房裏的兩個女生會跑出來,但沒想到聲音居然來自身後。她被嗬斥得嚇了一跳,回頭去看,隻見一個穿著灰褐色粗布衣裳盤著發髻的中年婦人。那婦人身材高壯,手裏提著根一米長的戒尺,走起路來氣勢洶洶。動物本性就是會怕凶悍的人類,哪怕是成了妖精的玉秋第一反應也是扭頭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