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舒婷娘娘
“爺,您求舒婷娘娘啊……”瓜皮帽子在邊上催促,春長風聽得心裏煩躁,他側頭看眼人反而往後退了半步。
“讓人家自己想,你催什麽?”賀醉垂著袖籠,橫了眼瓜皮帽子。瓜皮帽子立刻閉嘴低著腦袋站到上樓的樓梯口。他堵住下樓的路,明擺著就是不會讓自己走,春長風看了眼,更加發毛,正在猶豫不知道怎麽辦時,忽然樓上傳來一聲突兀的尖叫,那聲音不似人聲而更接近獸類,尖細如刀割劍刺,紮得春長風一個機靈。
“什麽聲音?”春長風問賀醉。
賀醉瞬間變了臉色,他不再管樓下的事情,轉身往樓上跑,春長風想跟上去,可台階卻在腳下消失。他撲通摔下去像個翻殼的烏龜,四腳朝天。
整個錦林閣在顫動,臘月裏的鵪鶉一樣抖得每片木頭都吱嘎吱嘎地響,春長風仰頭看著頭頂的樓板被大片的血液迅速暈染開,四周充斥滿了刺鼻的鐵鏽腥味兒。滴答一地粘稠的血滴落落在了春長風臉上,他用手一抹,臉上的一層假皮被搓掉了。
眼看著天花板正在一點一點被哪血液融化,春長風慌張地跑向瓜皮帽子,問他:“這怎麽回事兒?”
立在樓梯口的瓜皮帽子像沒聽到這麽大的動靜,身體一動不動,臉上堆笑,眼睛木然地盯著角落。他完全不像個活人,丟了魂兒的皮肉架子一樣,一股子涼氣從腳底鑽進骨頭縫,春長風再不敢想,推開他便要逃走,可腳剛踩上樓梯,瓜皮帽子原地蹬腿,蛤蟆似的撲過來,兩隻手像鐵爪子緊緊抓住春長風的胳膊,上下牙齒打架發出骨頭磨蹭的吱嘎聲。
“你鬆開!”春長風用力推了把瓜皮帽子。那家夥臉上瞧不出任何表情,笑像是掛在臉上的麵具扣都扣不下來,倆眼珠子直溜溜地盯著春長風。
要命了!看著隨時可能倒塌的閣樓,春長風再顧不得其他,向著瓜皮帽子的臉狠狠揮動拳頭。“咚”的一聲,指關節砸的生疼,那全然不是落在皮肉上的觸感。春長風倒吸口氣,隻見那人的臉凹陷進去,皮膚如破舊的黃紙一塊一塊地開始迅速卷曲剝落,露出裏麵的木頭芯子。
是傀儡術!春長風從前聽爺爺說過,他再懶得跟木頭人糾纏,拖著瓜皮帽子就費勁兒地往樓下挪。
三樓的綠牡丹開敗了露出幹枯的黃白色,孔雀瞪著眼睛倒在地上,長長的尾羽忽藍忽紅,白角的梅花鹿發出呼哧呼哧瀕死的痛苦喘息。它們的生命似乎都跟這座樓捆在一起,同生同死早就分不開了,春長風隻匆匆撇過眼,顧不得感歎半句可惜,畢竟自己的命也已經懸在了一根絲線上,這會兒全部的想法隻有一個——離開!快點離開!
瓜皮帽子越來越沉,春長風拖著他到二樓幾乎耗盡了力氣,看著滿地紙糊的銀錠子和銅錢串,心裏越加明白拖著這麽個累贅是跑不了的。春長風深吸口氣用力地踢打腳地上的瓜皮帽子,再次嚐試掙脫開束縛。
“快走!”瓜皮帽子忽然開口,隻是說話的是一個女人尖銳而顫抖的聲音:“新城監獄……救玉秋!”
春長風聽著停下手腳,愣在原地,幾秒後再一動,瓜皮帽子的手像被白蟻蛀掉的朽木頭碎成了渣滓。他顧不得多想,扭頭往樓下跑去,原本在一樓進進出出的人此刻都一動不動了,他們想被施了法術,全部被冷凍住手腳。
“你……”春長風推了把堵在樓梯口的女人,他想要搭話問問什麽情況,定睛卻見女人穿著一身紙糊的衣服,皮膚粗糙發灰白色,眉眼嘴巴浮在臉上,居然是個等身的紙人。滿屋子裏原來全是紙糊的,春長風慌亂地一頭衝出大門,眼前如同被糊了一團黑霧,他看不見跑了多究竟遠,隻等再看清時,發現自己又跑回了閣樓裏。
出不去……春長風心裏一涼,額頭的冷汗大顆大顆地流下來。
老孟的後背已經被汗水濕透了,但一刻也不敢停下來,悶著頭拚命地往前蹬自行車。
那黑暗裏藏了一雙眼睛盯著他的後脊梁呢!老孟想到了橫死在街頭的洪七爺,脊梁骨被咬斷,腸子流了滿地都是……從前多講究的人啊!到死時,什麽體麵什麽派頭都沒了,那樣子比討飯餓死的乞丐還慘上十倍八倍。
“我可不能也是那樣子的!”老孟大口喘氣,緊緊繃著一根神經,不斷告訴自己:“我死得那麽難看,將來到了下麵,我家巧茹肯定是要傷心的。不能老讓她不放心啊!不能活了一把歲數還讓她不放心!”
汗珠子濕漉漉地粘在後背上,沒有盡頭的黑暗讓老孟覺得自己像是在水裏騎車子,機械地動著兩條腿恍惚有種不真實,似乎是夢,又似乎人已經死了,再努力往前他就到了奈何橋上能從老孟婆手裏接過來一碗黃湯。
忽然黑暗裏出來了一股小風,混著血漿的腥臭味兒,刺激的老孟一下子回了神兒,他後背絲絲生涼,模模糊糊中看到個穿白裙子的身影。
“巧茹?”老孟隻是一撇,眼淚便呼啦流出來,他渾身又充滿了勁兒,努力一掙,連人帶車子穿透一層柔軟的霧氣,接著巧茹的影子消失了,眼前便有了光亮。
是月亮!剛才是巧茹給他指路呢!老孟抹了把臉,知道自己終於從“鬼打牆”的巷子裏出來了,他的心髒怦怦狂跳,兩眼珠子發紅,憋著口氣一路騎到龍王廟。
“老何!老何!”老孟用力捶打木門,咚咚咚的聲音砸碎了安靜的夜晚。
大門吱嘎一聲拉開,何歸佝僂著後背露出半張臉看向門外的大胡子:“怎麽了?”
“出事兒了!”老孟靠在大門上,費勁兒地喘著粗氣,把今晚上遇到的事兒跟何歸說:“我和小春去了萬家巷18號,對,就是賀家的老宅子。到地方,外麵看著不稀奇,和其他荒宅子一樣的,但小春往前走了幾步,人就原地消失了!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在大門前一晃就沒了!”
“那……”何歸看眼天上的月亮,估計時間已經過去了足足一個多小時。他也是著急了,連忙走出來,追著老孟問:“那你怎麽才來?”
“我他娘遇上鬼打牆了啊!我一直騎就是走不出來那條巷子,眼前都是黑乎乎的,壓根沒有盡頭,我就覺得自己一停下來就會被黑霧吞進去,”老孟說著話,手上沒閑著。他把自行車扶正,示意讓何歸坐上來。
“走!”何歸坐上車,咬破手指在老孟後背畫了個符咒。
“這是什麽?”老孟扭頭看著後背問。
何歸沒解釋,隻拍了兩下手掌,閉上眼睛,催動符咒,隨後平地刮起來一陣疾風,老孟沒怎麽用勁兒,自行車便跑了起來,馱著兩個人往賀家老宅去。
到地方,風瞬間消失,沒來得及刹車的老孟和何歸一跟頭摔在地上。老孟揉著屁股,“你就不能提前說一聲?我這把老骨頭了,摔一下十天半個月得好不過來。”
何歸垂著眼睛,想罵一句“小娃娃跟我提老?”,可話到舌尖想起來人類到底跟它們妖怪不一樣,轉而伸手說:“火?”
“什麽火?”老孟瘸著腿站起來。
“火柴,”何歸說:“你右邊衣服兜裏。”
“你怎麽知道?你摸我?”老孟拔高聲音。
“廢話真多,”何歸說著打了個響指,老孟兜裏的火柴飛到他手中。三根一簇,何歸劃著火柴,吹了口氣火柴立刻變成火把樣子。
“你想幹什麽?”老孟瞪著何歸問。
“放火,燒了這破院子。”何歸把老孟從地上拉起來,將火把遞給老孟。
老孟縮了下脖子,回頭看向周圍的民房,壓低聲音說:“這哪兒行啊!萬一火頭沒控製住,燒了別人家的房子怎麽辦?”
“讓你燒就燒,老婆子一樣的麻煩,”何歸懶得跟老孟多解釋,閉眼睛念了一段清心咒。巷子裏的風吹得賀家宅子大門上的門環晃動,“叭叭叭”人敲門一樣響了三聲,隨後笨重的木門“吱嘎吱嘎”地自己打開。
“走,”何歸說著手裏一抖也多了個火把,他先一步進宅子,然後朝外麵的老孟招手:“快點!不用挑地方,燒就是了。”
老孟嘖嘖嘴,見何歸已經往宅子更深處走,馬上就要見不著花光了,才終於是硬著頭皮進去。院子裏沒有想象裏的雜草橫生、到處掛蜘蛛網,地麵幹幹淨淨,木質長廊雖然老舊,但也被人補了顏色,明顯這宅子被人仔細照料的。
老孟歎了口氣,上前用火把點燃了長廊裏的燈籠,紅紙呼啦燃燒起來,在風裏像個晃動的巨大光球,火星子四處飛舞,落在哪裏,那裏便迅速燒起來,火蛇一樣到處亂竄。老孟平生頭一遭見到火能燒得如發大水般的凶猛,隻怕是過不了多久整個宅子都要被大火吞掉,他擔心何歸和春長風,焦急地站在大門前朝裏麵喊:“起火了!起火了!”
很快賀家宅子燒成火團,老孟眼睛裏全是淚眼,他捂著臉一步一步地往外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