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錦林閣

穿過馴馬場,再進一方院子,裏麵的天空又迅速染成了墨藍色,隻是依舊不見月亮,像厚重的絨布料子蒙在了整個院子之上。

白天看著假,夜裏也看著假。這地方就沒一點兒讓春長風能覺得自在的,他伸手進兜裏,摸到了進門時候瓜皮帽子給他的青棗。之前還是硬的,這會兒摸著外皮已經有點軟了,像是他在賀家院子裏過了兩三天光景。

賀家的院子像個沒有邊際的巨大迷宮,瓜皮帽子帶著春長風在七拐八折的走廊穿梭,兩邊的景色說一樣有不同,可說不同又總覺得大差不差。春長風緊緊跟著生怕落下一步就徹底被困死在這院子裏,再找不到出路。

分不清是走了一兩個小時還是走了三五個小時候,總之在春長風腳底都發軟時,他轉過拐角,眼前豁然出現一棟五層高的閣樓,樓前一片空地,東西方向有兩排三層高的木架,從上到下拍著大大小小上百來盞長明燈,正朝大門是一個兩米高的四角香爐,青灰色的煙混著檀香飄散在空中。

閣樓被青煙籠著看不真切,隻見裏麵黑乎乎一片點綴零星的亮點。看著大門不斷有人進進出出,春長風忍不住問:“一路上沒見到多少人,怎麽到這裏比城外的青龍寺還熱鬧呢?”

“您頭一次來自然走得久了點兒,”瓜皮帽子說:“你要是常來走慣了,就知道這路的長短跟您心裏要求的事兒有關係,越是難辦就越長,若是還願的推門進來就到了。”

“他們都是來拜舒婷娘娘的?”春長風問。

“對啊,”瓜皮帽子笑著點頭:“舒婷娘娘,有求必應。”

“什麽都能求嗎?”春長風問。

瓜皮帽子點頭說:“是啊,升官的、求財的、治病的、嫁姑娘、娶媳婦、生孩子,不管你遇到了什麽不順心的都可以求舒婷娘娘。”

“若我要長生呢?”春長風扭頭看向瓜皮帽子問:“長生不老那種,七八十歲還像二十來歲,跟你家二少爺一樣。”

瓜皮帽子聽到春長風的話倒吸口氣,不過很快又擺出來一張笑盈盈的臉,點著頭說:“行的,當然行,隻要你付得出長生的價,舒婷娘娘就能讓你長生。”

“長生要什麽價?”春長風說著攤開手:“我沒銀子,沒家產、也沒地契。”

“這個好說,這世上值錢的可不止銀子、地契,”瓜皮帽子邊說邊拉春長風往裏麵走,滿麵笑容的解釋:“舒婷娘娘心善,你隻要心誠求她,她絕對不會為難,定然給爺你一個能接受的公道價。”

“比如說?”春長風繼續套那瓜皮帽子的話:“你說說看,舒婷娘娘能從我身上要什麽?”

“這小的怎麽知道?”瓜皮帽子笑:“小的隻負責帶您過去,至於什麽價格要看你們怎麽談啊!”

春長風走到香爐前,手裏被塞來三炷香,瓜皮帽子按著他的腦袋鞠躬敬上,然後又拉人往閣樓走。春長風到門前定住腳,見大門兩邊各掛一塊小小的銅板,左手邊寫著“心誠則靈”,右手邊寫著“童叟無欺”,抬頭的牌匾上鬥大三個金字“錦林閣”。

“進去吧,爺,”瓜皮帽子在旁邊催促。

春長風皺起來眉頭,看著前麵黑洞洞的房間,之前橫死的五個人浮現眼前,心裏不由地發怵。他不知道一步跨進門會發生什麽,猶豫中想到了前前後後的凶案中唯一脫身的家夥——駱康,於是問:“求舒婷娘娘,一定要是自己的東西嗎?”

“是啊,”瓜皮帽子說:“不然乞丐拿皇帝的權換官袍,妓女用公主的命換富貴?爺,您想想看,這不是亂套了嗎?”

“我有個朋友求過舒婷娘娘,可他得了家產、死了仇家,卻什麽也沒損失。”春長風說。

“天下哪有這種全是好事的買賣?”瓜皮帽子堆笑著搖頭,但見春長風麵色沉靜全無玩笑的意思,幾秒後臉上的笑跟著冷掉。

“他利用了舒婷娘娘。”春長風說。

“不,凡人何德何能算計娘娘?”瓜皮帽子說:“爺,舒婷娘娘要什麽,不在於那東西對你來說貴重不貴重,而在於那東西她想不想要。若是恰巧了,你朋友死的仇家就是舒婷娘娘想要的,他當然得了好處又沒損失。”

“隻是這種買賣萬裏無一,能不能成靠天命。”瓜皮帽子的口氣不似之前熱絡,春長風聽出來話裏的絲絲怨怒。

“走吧,爺,”瓜皮帽子沒了耐心,又催春長風往裏麵走,見他不動,伸手推了一把。

瓜皮帽子力氣很大,推得春長風一個踉蹌摔進到閣樓裏。外麵看著是黑乎乎一片,裏麵確實明亮得很,成百上千的長明燈從地下排到了頂層。正對門供台上是一尊約有三米高,半抱琵琶、身披紫紗的女菩薩像,和寺廟裏常見的慈眉善目不同,她眉目細長、高鼻、小嘴,麵目帶著妖媚,似笑非笑地垂著眸子俯瞰眾人。

“她就是舒婷娘娘?”春長風問。

“不是,”瓜皮帽子挑眉瞧了眼供台上的女子,神色微妙地搖搖頭。

春長風忙追問:“她是誰?”

“一個女使,給我家舒婷娘娘傳話的。”瓜皮帽子垂下腦袋,帶著春長風走向一邊的木質樓梯,說:“尋常客人是見不得舒婷娘娘的,他們隻在下麵許願,之後再由女使定期往上傳話,何時能輪到許願的人全看他們的心意。”

“錦林閣共有五層,一層敬香,二層敬俸,三層敬珍奇,四層敬誠心,到了五層便能見到舒婷娘娘了,”瓜皮帽子說著話,帶著春長風就上到二樓,中央依舊是個相貌妖媚的女菩薩,隻是不見煙火,滿地白花花的銀子、成串的銅錢和一摞一摞的紙幣。

“這些俗物入不得眼,”瓜皮帽子踢開一塊銀錠子,朝著春長風招招手,兩人踩著錢堆上了樓梯。棕褐色的木頭台階成青白色的玉石,春長風踩著心裏一陣不踏實,同時又對樓上增添幾分好奇。

“白鹿角、綠牡丹、火紅的孔雀、發紫光的鯉魚,爺,這些就是珍奇。”瓜皮帽子說著,倆人來到三層。

看著眼前,春長風想到之前瓜皮帽子提到過的乾坤洞,這會兒他覺得自己是見著了,明明不過是個閣樓,卻一眼看不到頭,渾身火紅的孔雀在悠然漫步,長著一對白色碩大鹿角的梅花鹿傻呆呆地看向他們,地上的是一簇一簇綠色的牡丹花。

“爺,您是看一會兒,還是繼續往樓上去?”瓜皮帽子問。

春長風有一絲遺憾沒見到會發紫光的鯉魚,但他心裏清楚眼下不是看稀罕的時候,於是點頭指向樓梯說:“去樓上。”

“敬香、敬俸、敬珍奇都容易理解,”春長風上樓時問:“四層敬誠心是要什麽東西?”

瓜皮帽子聞言停下來,回過頭盯著春長風。他似乎想要說話,但嘴唇動動,最終卻沒出聲,輕歎口氣便繼續往上了。

第四層很空,和下麵完全不同的樣子,不算大的空間裏隻有一把木頭椅子。賀醉坐在上麵,見到有人上來,笑著站起身,說:“我們又見麵了,春警官。”

怎麽會?老何給我做過偽裝了啊!難不成是時間到了?春長風後背瞬間生出冷汗,伸手不由地摸了把臉。

側臉上的毛痦子還在,說明沒有露餡啊!春長風穩了穩呼吸,搖頭說:“哪個春警官?你認錯人了吧。”

“是嗎?”賀醉眯起眼睛,笑著說:“見過太多人,許是我認錯了吧。”

春長風強裝著鎮定,他上前問賀醉:“張管家說這層敬誠心,我想知道什麽能稱為誠心?”

“所謂‘誠心’便是你願意為所求之願付出的代價,”賀醉上下打量著春長風說:“手、腳、眼睛、五髒六腑等等,但凡有的你都可以用來交換。”

“手、腳、眼睛、五髒六腑分別能換什麽?”春長風問。

賀醉回答:“每個人都不一樣,要看你求的事情,要看你多在乎你的手、腳、眼睛、五髒六腑。”

“若是我求長生呢?”春長風問。

賀醉歪頭笑了下:“可以。”

“代價呢?”春長風問。

賀醉回答:“要一顆心。”

“什麽心?”春長風額頭上冒出薄汗,緊盯著賀醉。

“人心,”賀醉說:“你舍了人心,不做人就能得長生。”

“不做人?”春長風被說得蒙住:“如何不做人?都不是人了,我還求什麽長生啊!”

“是啊,人求什麽長生?活個千百人還是肉體凡胎的,要病要老終究要死,”賀醉笑起來,“人要求也求個不做人的法子,要長生有什麽意思?要不老不死、不生不滅才好得很呢。”

“那要怎麽才能……才能不做人?”春長風的冷汗流進衣服裏,他隻覺得這裏忽然冷得很,凍得皮肉發硬。

“你求過舒婷娘娘,她自然就會告訴你。”賀醉說完,空**的椅子上出現了一尊一米高的白玉菩薩,與樓下的妖媚麵相不同,這尊菩薩眉眼舒展,麵帶微笑,不算十分貌美,卻是和順溫柔的樣貌。

“你要誠心,”賀醉站在一邊,春長風盯著菩薩像,他不知道求了會怎麽樣,也不知道這會兒掉頭逃跑還能不能夠跑得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