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駱家公館的閣樓

玉秋跟著覃相鸝來了駱家公館,駱康有事兒不在家裏,姓張的管家媽媽安排她倆住在三樓,那個房間在整層房子的最裏麵,貼著通往閣樓的樓梯。玉秋拎著箱子好奇地往上看,隻見唯一能漏光的氣窗被木條封死,一盞電燈孤零零地掛在過高的樓梯間頂。

燈沒有開,隻能模糊看出來了大概樣子,很樸素的深綠色鐵皮固定著一個黑黢黢的燈泡,看著是早就壞了。那裏和駱家其他地方的風格相差太多,就像是從另一個地方拚了個閣樓強安在了這座房子上。

玉秋越看越覺得好奇,忍不住往樓上走,可前腳才踩上台階就聽到關鍵張媽咳嗽了兩聲。按照吉叔的說法,張媽是賈二夫人生前在身邊照顧的老人,平日裏沒少給大少爺駱康使小絆子,是個心比臉都黑的惡婆娘。

“覃小姐,”張媽把房門打開,雙手交叉在身前。她梳著保守老實的發髻,頭發裏夾著幾根白絲,身材微胖,從背後看得有四五十歲,正臉的話看起來年輕不少,三十來歲的樣子。圓臉,蘋果肌飽滿,單眼皮,不高不矮的鼻梁,不薄不厚的嘴唇,不醜不美,是一張極度普通以至於毫無記憶點的臉,與大街上五成那個年齡段的女人都相似,看著感覺麵熟,但隻要一扭頭就會忘掉。

“嗯?”玉秋扭過身看向張媽,問:“樓上是幹什麽用的?”

“覃小姐,這裏是駱家的公館,不是你家。”張媽冷著臉說:“少點好奇心,別給自己和你身邊的人惹麻煩。”

“對不起,”覃相鸝伸手把玉秋拉到自己身邊,她低著頭,小聲說:“對不起,我們會不再亂問了。”

“不問還不夠!”張媽一點好臉色都不給,昂著下巴,像是她才是這房子的主人:“請兩位覃小姐記好了,在咱們家裏,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聽的不聽,不該說的不說,不該做的不做。”

覃相鸝可以任人揉圓捏癟,玉秋卻是顆實實在在的銅豌豆,她朝著張媽一笑:“我又不是個木頭做的泥巴糊的,怎麽可能什麽都不看、不聽、不說、不做呢?要不你跟我說說清楚,什麽是能問的,能聽的,能說的,能做的?”

張媽看著玉秋皺起眉頭,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眼前的年輕姑娘,憋了半晌硬是一個字沒蹦出來,把鑰匙遞給覃相鸝後轉身下了樓梯。

“做人不能太好說話了!要不誰都敢來欺負你兩下。”玉秋推著覃相鸝的肩膀走進房間,回身關門的時候忍不住又往黑漆漆的樓梯上看了一眼。

“在別人家裏總不好太強勢的。”覃相鸝小聲說:“玉秋,你也別老跟駱家人起矛盾。我們就在這裏待一個月,等開學回去就好了。”

“話說這麽說,但看到他們那副眼睛不是眼睛,嘴巴不是嘴巴的樣子,我就來氣。”玉秋把箱子放在門邊,脫下鞋子赤腳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她歡快地蹦躂上床,攤開四肢享受從來沒感受到過的柔軟。

“人啊真的是享受!”玉秋心裏默默想著:“他們明明壽命幾十年,卻能搞出來這麽多好東西!跟人一比,妖怪簡直是笨到家了。”

覃相鸝低頭從箱子裏拿出來一摞書,她小心地擼平書腳,一本一本按照次序排開。玉秋認出來那不是學校的課本,是雜誌,覃相鸝很喜歡的作家溫哲在上麵有個專欄。

“你最近還在給溫哲寫信嗎?”玉秋撐著腦袋看向窗邊的覃相鸝。

“嗯,”覃相鸝點點頭,提到溫哲她眼睛一亮,眉目舒展帶了笑容,“他給我回信了!我覺得……覺得……”

覃相鸝說著臉頰泛紅,她咬著下唇,臉上是藏不住的興奮和笑意。

“怎麽了?”玉秋問。

覃相鸝小跑兩步從桌邊來到玉秋的床邊,她蹲下身像小狗一樣下巴墊在抓著床邊的手背上,一雙黑亮的眼睛盯著玉秋,小聲說:“我覺得溫哲認識我。”

“啊!”玉秋一愣,難不成覃相鸝也覺得作家溫哲可能就是駱康了?她正準附和,就聽覃相鸝說:“我覺得溫哲就是那位賀醫生。”

“賀醫生?”玉秋蒙住,想了會兒才意識到她的是哪位賀醫生。

“牙醫賀醉?”玉秋挑起眉梢。

覃相鸝用力點點頭,獻寶似的拿出一封信。玉秋伸手去拿,卻又被她躲開,覃相鸝搖搖頭:“這個不能給你看!”

“好吧好吧,”玉秋有些無奈,心情極複雜地躺平,她想跟她說駱康可能才是溫哲,但又覺得說了隻不過是徒增兩個人的煩惱,反正覃相鸝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她太渴望從駱家這段被安排的婚姻中脫身,已經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溫哲那裏,想象中的大作家怎麽可能是個黑胖的醜陋瘸子,他應該英俊帥氣,應該風度翩翩,應該受人尊重,走到哪裏就會獲得掌聲與讚賞。

哎!玉秋歎了口氣,她閉上眼睛決定睡一覺休息,可剛迷迷糊糊地睡著忽然聽到“當啷”一聲,像是彈珠掉在地上。她睜開眼,看到覃相鸝又回到窗戶邊整理她的雜誌。

“相鸝,你剛才有東西掉地上了嗎?”玉秋問。

覃相鸝搖搖頭:“沒有啊!”

“哦,”玉秋應了聲再次躺下,意識到這間屋子裏鋪著厚厚的地毯,就算有東西掉下來也不會有那麽清脆的聲音。她盯著天花板,聲音應該是從樓上傳來的,可是那個閣樓不像有人住的啊!

管他呢!玉秋翻了個身閉上眼,她這會兒困意正濃,尋思可能就是錯覺吧……一個有聲音的夢,或者是外麵院子裏的聲音。

玉秋睡了一整個下午,覃相鸝則安靜地坐在窗前看雜誌。溫哲的幾篇小說早就翻爛了,她幾乎是看著前一行腦子裏就能出現下麵一行的字,可就算這樣也放不下,而且看著看著就會冒出一股濃烈的喜悅。覃相鸝拿出溫哲的回信,想著很快就能見到他便覺得自己長出來了翅膀,從窗口撲閃撲閃地飛出駱家的籠子。

晚餐時候,張媽來到房門口,她跟覃相鸝說駱大少爺沒回來,她們是下去吃飯,還是讓家裏傭人把飯菜拿到樓上。

覃相鸝自然是選擇待在屋裏,她跟剛睡醒坐在**的玉秋解釋:“他們不想我上桌吃飯,我也不想過去湊那份湊不起的熱鬧,正好大家都圖個清靜。”

“嗯,”玉秋點點頭。她從下午到駱家還沒見過這家裏的一個主人,但單就從管家張媽那態度也看得出來這家人怕是各個都厲害,吃個飯還不得跟上戰場一樣。

玉秋是個不怕事兒的,但也不喜歡惹事兒,能安靜吃個飯,她也沒興趣去摻和進駱家那修羅場裏。

六點鍾張媽帶著兩個女傭提著食盒上來,玉秋看著一桌子雞鴨魚肉開心的眼睛都彎成了小勾子。她胃口大開,筷子沒停,十來分鍾一個人掃**了大部分菜,看得覃相鸝直瞪眼睛,立在旁邊伺候的女傭嫌惡地撇撇嘴角,低聲咕噥了一句:“八輩子沒吃過飯。”

“湘竹,”張媽媽嘴巴不動,兩個字像從鼻腔裏哼出來的。

被叫了名字,女傭連忙低下頭。玉秋鼓著腮幫子回頭瞪了她一眼,然後站起身又給自己填了碗米飯,硬生把桌上十個菜吃得幹幹淨淨。

可能是下午睡多了,也可能是晚飯吃得太撐,反正真到要睡覺的點兒,玉秋反而是一點睡意都沒有,她幹瞪眼盯著天花板。

被黑暗完全吞沒的房子裏聲音被無限放大,外麵似乎下了一點小雨,玉秋聽到吧嗒吧嗒雨滴落在玻璃上的聲音,覃相鸝睡著了,她很安靜和白天醒著的時候一樣,呼吸聲也輕輕的,像是害怕用力點就會打擾到其他人。

“早知道不賭氣吃那麽多了,”玉秋撅起嘴,揉著肚子,想:“早知道下午也不會睡了……這要是一晚上睡不著可怎麽辦……明天還不難受死……”

小狐狸蜷起來腿,失眠折磨的她都想顯出原型,也許縮成小毛球也許能更快找回來困意。正在她跟自己做鬥爭的時候,忽然玉秋有聽到了“當啷”一聲,這一次她很清楚自己沒有幻聽,那動靜就是從樓上傳來的。

她毫不猶豫地從**蹦起來,站起**側耳去聽樓上的動靜,“嘶啦嘶啦”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摩擦著地板緩慢移動。

玉秋後背起了層雞皮疙瘩,又想到了那黑黢黢的樓梯和閣樓。恐懼在黑暗裏爬行,舔著**出來的皮膚。

“咦……”玉秋打了個機靈,出於動物對危險的本能逃避,她迅速倒回在**,裝作什麽也沒發現,隻有眼睛死死地盯著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