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冰山一角的矛盾

玉秋的耳朵恨不得長在天花板上,她發現“嘶啦嘶啦”的摩擦聲不是一直有,大概每隔一個小時會出現,持續時間在兩分鍾。就像是樓上也有個失眠的人,每隔一小時拖著腳在閣樓裏轉一圈。

樓上的睡不著,玉秋也睡不著,她瞪眼睛熬了一夜,第二天天亮覃相鸝醒來看見眼珠子通紅的玉秋被嚇了一跳。

“你怎麽了?”覃相鸝問。

玉秋指了下天花板,壓低聲音問:“昨晚你聽到什麽聲音了嗎?”

覃相鸝被玉秋的話嚇得抖了下肩膀,小心翼翼地也抬起頭,盯了天花板半晌才搖搖腦袋。她正要開口說話,房門被“咚咚”敲響。

玉秋下床去開門,門外站著管家張媽,她依舊是昨天那副樣子,看起來恭順,眼神卻傲慢得很,說話的調子往上揚:“早餐在半小時後開始,我家老爺不喜歡等人,兩位覃小姐早點洗漱,千萬別遲到了。”

“嗯。”玉秋不是逆來順受的覃相鸝,張媽不給好臉色,她自然也是耷拉著臉,冷漠地哼了聲應答,然後咣啷關上大門。

覃相鸝站在後麵扣著手指,她心裏蠻複雜的,一邊是怕得罪了駱家的人,一邊又羨慕玉秋無所顧忌,以彼之道還彼之身的直白頂撞。玉秋轉過身看向覃相鸝,拉住她的手說:“怕她作甚?姓駱的一家人還能把你生吃了不成?”

“怎麽不會呢?”覃相鸝小聲嘟噥

“他家還真吃人呢?”玉秋打了個機靈:“按說不該啊……吃人,吃人要被抓起來吧?”

玉秋非常的單純簡單,你說吃人,她就當吃活人,沒想過接二連三死在駱家的太太不就是變相地被駱家興吃幹抹淨了嗎?覃相鸝看著玉秋茫然又驚訝的表情有些無奈,她不知道要怎麽解釋駱家真的會吃人,不需要用牙齒啃咬,就這一屋子的人事兒就能把心血榨幹。

“你怎麽了?”玉秋見到覃相鸝臉色難看,忙問。

覃相鸝不敢把話說出來,唯恐讓牆壁後麵的某個耳朵聽見,於是搖搖頭,笑著說:“我胡說的,你別往心裏去。”

“哦,”玉秋點點頭,她也不是真的多想知道覃相鸝每時每刻在想什麽。說真的,玉秋有時候挺受不了覃相鸝的,總覺得的她就像一隻驚慌的兔子,任何一個動靜都被嚇得四處蹦躂,極敏感的神經再加上少女懷春那點心思,經常會讓玉秋滿腦子問號,她弄不懂她到底在想什麽,猜來猜去累得很,遠不如跟春長風在一起的時候開心。

“覃小姐,熱水放在門口了。”門外傳來女傭湘竹的聲音,覃相鸝趕忙打開門,她連聲說著謝謝把熱水端進了屋子裏。

玉秋和覃相鸝洗漱後,從樓上下來,張媽站在一樓的樓梯邊,見到她倆後轉身帶著人走到客廳的餐桌邊上。

“那是三太太,張珍秀,她爸爸和張家的幾個叔叔伯伯是外交官。”覃相鸝的胳膊輕碰了玉秋,眼睛往桌邊穿紫色香雲紗旗袍的女人身上瞥了一下。玉秋看過去,發現三太太很年輕,估計比覃相鸝也大不了幾歲,身子極單薄,瘦長臉上一雙柳葉眼睛,手指頭枯瘦,一陣大風就能把人卷走的樣子。

張珍秀蹙著眉,不斷地按揉太陽穴,玉秋想起來之前有傳言說三太太病得下不來床,快死了。今日這麽一看,她身子該是不太好,但也絕沒有傳得那麽誇張。三太太旁邊站著跟她年紀相仿的女傭,懷裏抱了個三歲大的男孩兒,小孩子是張瘦長臉,跟三太太相似的清寡長相,打眼一瞧就知道是誰家的崽子。

“家裏來外人了?”玉秋聽到聲音側過身,隻見一個穿白西裝的少年一步三晃地走過來,他大概十五六歲,頭發梳得溜光水滑故意擺出副成熟的大人樣子,人長得不難看,挺清秀的五官,就是眼睛透著股不符合年齡的猥瑣,難得地說就是有點老鼠相。張媽對別人都沒表情,唯有見到他臉上帶了笑容,熱切地說:“二少爺來了?”

“嗯,”白西裝哼了聲,坐到餐桌邊翹起二郎腿看著覃相鸝笑,“家裏還是大嫂最懂事兒,人還沒進門就開始給駱康張羅小的了。”

“清早吃的什麽嘴巴這麽臭?”玉秋當機立斷地懟回去。覃相鸝掐住了她的胳膊,輕輕地搖搖頭,示意玉秋別再說話了。

“這性子辣啊!”白西裝拖著椅子往玉秋身邊挪了挪:“駱康腿腳不好,我怕他吃不消,要不你跟我試試?”

毛沒長齊的兔崽子!玉秋蹭地冒出火氣,吃疼地低頭看了眼死死掐在手腕上的手,強忍著沒罵回去。

“駱正,你不該跟我的未婚妻和她的朋友這麽說話。”駱康一圈一拐地從樓上下來。

“死瘸子!”白西裝不屑地哼了聲,完全沒有對家裏大哥的半點尊重:“這房子、爸爸的家產全靠我們賈家!你什麽玩意兒,跟我麵前充大哥擺架子?”

被這般折辱駱康愣是一言沒發,拖著肥碩笨重的身體坐到覃相鸝身邊。大清早的這桌飯,一道食物沒上,玉秋已經快被氣飽了。她腳趾扣鞋,強忍著懟脾氣。

早飯時間定的是七點半,過了十分鍾駱家興才從被人扶著從二樓下來,他坐到餐桌邊,有氣無力地揮揮手,張媽跟幾個女傭從側門的廚房裏端出來冒著熱氣的稀飯包子。

三個兒子三張迥異的臉,沒一個跟駱家興長得像,這個爹像是野生撿回來的,玉秋看著那一家人忍不住透樂,心裏的怒氣終於被衝散了些許。駱家興沒什麽精神,他捂著肚子,坐了不到五分鍾,撂下一句“不舒服不吃了”就起身去了樓上。撐著腦袋揉太陽穴的三太太問:“一會讓洪七爺的喪禮,你去是不去?”

駱家興苦巴著一張臉,站在樓梯上頓了片刻,搖搖頭:“你去吧,就說我要病死了。”

“這話可不能亂講,最近天津城裏夠亂了,”三太太是個精明強勢的女人,跟她那做外交官父親一樣,從嘴裏說出來的每個字到她這裏都得上稱掂量。

“那你去了看著說,”駱家興慘白著一張臉,說話也沒精神,擺擺手表示自己不想再搭理這事兒。

三太太擺出不依不饒地架勢,追著問:“我要是代表你去了,你兒子呢?哪個兒子給洪七送花圈?”

駱家興停下腳,回頭看了她一眼往樓上走,三太太繼續說:“我看要不讓長生去吧。”

“珍姨這話說的跟我死了一樣!”老二駱正“啪”地摔了筷子:“我和駱康都活著呢!給洪七送花圈要以一個三歲小娃的名義,你就不怕別人家笑話。”

“你不是不喜歡洪七嗎?讓你去,不給你添堵?”三太太笑著說。

“洪七爺是我母親的舊友,”駱康在他家裏說話總讓玉秋覺得少半口氣,跟之前見到的狀態完全不一樣,開口軟不隆冬的語調,跟覃相鸝戰戰兢兢的很相稱了。

“怎麽能說是你母親?”三太太單手撐著腦袋,眉頭緊皺,說話氣勢很足,看著是一點沒受到頭疼腦熱的幹擾:“洪七是老爺的朋友,你那副母親出門都費勁的樣子哪有什麽舊友?”

“他媽那副尊榮,就是想有也難,”駱正趁機揶揄。

母親被羞辱,駱康卻悶著頭沒有反駁半句,窩囊得玉秋實在忍不了,直接開懟:“舉頭三尺有神明,都積點口德吧!”

“你什麽人!”駱正霍地站起來。

“吵吵吵!吵什麽吵!”駱家興的手杖砸在樓梯扶手上,“咚”的一聲止住鬧劇。他側頭居高臨下地看向餐桌,頓了片刻說:“駱康,你是家裏長子,你跟珍秀代表我去吧!”

“爸爸,”駱正叫嚷著,駱家興不耐煩地皺眉看了他一眼便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