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疑凶

老古板和小狐狸一個在車裏一個在車外麵,兩家夥針尖對麥芒地打嘴仗,春長風半天愣是沒插進去半句話,覃相鸝低著個腦袋也不吭聲,眼眶通紅,一副隨時要淚崩的樣子。

最後還是開車的司機耐不住,扭過身子對吉叔說:“甭吵了,我下午還要送駱先生去煙草公司,再耽誤會兒就來不及了。我看要不就讓這位小姐過去,駱先生讓她住就住下,不讓住了再說。”

“駱家的公館是什麽人一句話都能過去住的?”吉叔瞪著眼睛。

司機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吉叔,我說句難聽的,人家覃小姐是駱先生的未婚妻,她才是主子,你老瞎激動個什麽勁兒的。”

這話狠狠傷了老仆的麵子,他愣怔幾秒回頭看向覃相鸝,好像被人戳破了才恍然認清自己的身份,緊繃嘴唇不再吭聲,上前接過覃相鸝的箱子立在車門前請她上車。

覃相鸝上車後,吉叔坐在副駕駛,黑著臉悶悶地抱著箱子,玉秋趴在後車窗滿臉笑容地向春長風擺擺手。車子抖了下噴出黑煙,春長風向後退出兩步,目送著駱家的車子消失後轉了個方向往警局走。

回去的路上春長風買了兩個菜團壓肚子,一路上邊走邊吃,到警局大門前正好咽下最後一口。他掃了眼馬路邊上的三輛黑色龐蒂亞克,裏麵穿黑衣服的人瞧著是青門的。

春長風擦擦手推門進去,迎麵果然就看見了熟悉的身影,身材妙曼的女人正抱著胳膊跟老孟說話,高開叉的旗袍露出雪白的大長腿,頭戴白花,臉上未畫濃妝隻塗了一層淺色的口紅,這麽瞧著婉君跟老孟的老婆巧茹至少有八分像。

聽到有人進來,婉君轉過身,看見是春長風便打了個招呼:“春警官。”

婉君說話時細眉微微簇著拱起一個小包,和之前見麵不同,女人的眼睛少了股精神氣兒,人依舊很漂亮,隻是那股風韻染上了層哀色。之前春長風懷疑過,婉君跟著洪七爺是不是單就圖他的錢和勢力,如今看來該是有感情的。

“婉君小姐,節哀。”春長風說著把視線轉向老孟,酒蒙子這會兒臉色很是不好,耷拉著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婉君從隨身小包裏拿出一個白信封遞給春長風:“我家七爺明兒早上出殯,請春警官賞臉,不用隨禮,人來就好了。”

“謝謝,”春長風忙接過信封,想多說兩句客套話,卻見婉君擺擺手,“近來城裏亂得很,春警官和三爺出去執勤要多多小心。”

“老七走了,惦記他那攤子的人多,你千萬小心。”老孟深吸口氣,說:“明兒我帶著春長風早些過去,幫著你看看場子。”

“勞三爺費心思了,”婉君側過臉,她看著老孟似有想說的話,但到嘴邊又咽下去,嘴角微微彎了下,說:“家裏事兒多,我先回去。”

“我送你,”老孟說著往前走了兩步,婉君擺手將人止住,低聲說:“不必了,三哥,外麵有自家兄弟。”

婉君一句“三哥”叫得老孟整個人愣怔,春長風瞧著老油皮子居然紅了眼睛,他搖搖頭:“那行,你自己小心。”

“孟哥,你跟婉君小姐老相識啊!”“說說,說說,你倆什麽時候認識的?”婉君小姐前腳出了警局,大門一關之前假模假樣幹活的家夥們立刻嚷嚷著圍上來。

局長徐有才在前頭打樣,海大路警局裏的全是些相似貨色,正經兒都有活立刻縮脖子唯恐是點到自己,一到了嘴巴別人的時候瞬間來了積極性。老孟瞅著他們心煩,拿起來手裏的一厚本資料朝春長風招招手:“走!洪老七的案子要詳細盤算。”

老孟帶著春長風進了走廊盡頭的小會議室,趕在其他人跑來湊熱鬧前從裏麵把門從裏麵反鎖住。

“洪老七本家名叫洪鍾,今年四十三歲,天津本地人,沒爹,娘是個花街裏賣笑的。十歲,他娘得爛病死了,洪鍾就被扔在泥流街開始跟著大點的崽子混口飯吃,十四歲拜在袁家門下,那會兒在袁家還有幾個半大孩子,按歲數他排行七。”老孟說著翻開厚厚的資料本,取出一張照片鋪開在桌上:“這哥兒幾個就是當初跟洪鍾結拜的。”

照片上有七個人,中間兩把椅子的人都穿著淺色長衫,左邊的男人看著四五十歲,右邊的大概十七八歲,兩人都是白麵皮瘦長臉,打眼一瞧就看得出有點血緣關係。在這兩人身後站著五個十來歲的半大小夥,**著上半身,精瘦精瘦的。

“他是……”春長風指著照片上後排的高個子,問:“孟哥,這個是你?”

“袁家的大兒子得癆病死了,照片上坐著的這個是老二,也是就現在的袁二爺。”老孟沒回答春長風的問題,指了下坐著的年輕人,隻管自顧自地說:“排行就是從二爺開始,後麵叫的是老三老四,但袁家的人都曉得,袁二爺是主子,其他人是下麵的打手,將來都是給袁二爺賣命的。”

“洪鍾是這些人裏腦子最靈光的,袁家的老爺子後來掏錢開了家當鋪讓他做掌櫃,給那些見不得光的銀子洗白。”老孟說:“洪鍾有自己的心思,他不安分給人使喚一輩子,所以暗地裏做假賬裏外吃了不少好處。等袁家的人發現洪鍾有二心,想要清理門戶的時候才他小子已經攀上了租界裏的洋老爺。黃毛藍眼睛的洋人可是惹不得的,袁家隻能自認吃了啞巴虧,看著看門狗洪老七扭頭成了座上賓洪七爺,青門和鉤子幫就這麽結下怨。”

“會殺洪老七的,袁二爺是第一個。”老孟說著又抽出一張照片遞給春長風:“說起來當年洪鍾能搭上洋人,中間應該是ta搭的線。”

“駱家興?”春長風一眼認出來照片上的人。能認得他還真跟駱康沒太大關係,實在是駱家興本人太出名了。隔三岔五被各路人馬鼓吹一番的煙草大王,一個月裏至少能在報紙上見三回他的那張臉,就這頻率誰還能不認識?不少人就說駱家興的臉,比他家請的廣告畫報女郎更招牌。

駱家興愛出風頭,一邊是做買賣的都要宣傳,另一邊也是他對自己的長相夠有信心。平心而論,春長風得承認駱大老板確實長得非常不錯,跟劉玲養的“拆白黨”李賀那種油頭粉麵的不一樣,人家天生長了張精神英氣的臉,棱角分明,鼻梁高直,眼睛不大,但眼珠子裏流淌著屬於商人的精明,嘴唇自帶三分笑。他就是一句話不說,也讓人平地生出幾分信任,覺得這家夥是個能成事兒的主。

“駱家興算個屁,那就是個靠女人發家的玩意兒。”老孟說著手指頭戳了下照片上的另一個側著臉的人:“我說的是她,駱家興的發妻,當年的天津督學沈大成的女兒沈小姐。”

要不是老孟特意指出來,春長風都沒注意到這個女人。她看起來胖乎乎的,皮膚偏黑,塌鼻子,小眼睛,說句冒犯的話,那是實在長的抱歉。

“駱家興發家前白天是泥流街的跑堂夥計,晚上給大戶人家送菜,也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麽事兒,反正他算是把沈小姐騙得死心塌地。”老孟說:“沈大成的女兒天生腿腳有問題,養到快三十也沒嫁出去。好人家嫌棄她長得不好看身子又有殘疾,差一些的沈大成自己還不樂意,畢竟這個姑娘除了外在不好,內裏是相當聰明的。我就聽洪老七說過,沈小姐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聰明最良善的人。”

“她是駱康的媽媽。”春長風說:“難怪駱家的大少爺腿腳也不好。”

“沈家知道駱家興窮,可礙著姑娘實在喜歡,就說他能拿出三十張牛皮做彩禮就答應兩人的婚事。不知道他小子打哪兒發了財,一周不到還真拿出來三十張牛皮。”聽著老孟說話,春長風把這個故事和之前洪七爺講的連在了一起,是駱家興從蛇妖那裏得了天藍翡翠,翡翠通過洪老七的手換了三十張牛皮。

老孟歎了口氣說:“沈家是讀書人,倒也沒繼續為難駱家興,就把女兒嫁了。沈小姐拿出來全部嫁妝給駱家興做洋貨生意,沈家幫襯著,沈小姐之前那些洋人朋友再互相說點好話,生意很快就做起來了。隻可惜,沈小姐生下長子後沒多久就忽然病死了,駱家興半年後扭頭娶了家裏做煙草生意的賈老板的獨生女。”

“沈小姐真是病死的?”春長風聽著老孟講的這些後脊梁一陣陣地冒寒氣。

老孟盯著春長風說:“你覺得不是?巧了,洪老七也覺得不是。他能發家多虧了沈小姐在中間幫忙,所以這些年對沈小姐的獨子一直很照顧。”

“駱家興是怕駱康發現真相,所以殺洪七爺滅口?”春長風緊張地問。

“也沒那麽簡單,你先聽我說完。”老孟說:“駱家興一共三個兒子,老大是沈小姐生的駱康。老二是賈老板女兒生的,那個姓賈的姑娘跟沈小姐一樣,也是生下孩子不久就死了。老三年紀最小,才三歲,是駱家興第三任老婆生的,眼下這個聽說又病得起不來床了。”

“這麽邪門?”春長風之前從玉秋那裏聽過駱家興的老婆不長命,可當時他隻做個傳聞,現在聽到老孟證實,心裏不由地抖了下,一個想法從腦子裏冒出來,難不成他一直在找的害人妖物就在駱家。

那個搶走老貓妖阿元天藍翡翠的蛇妖嗎?大夏天的春長風打了個機靈,胳膊上起了層雞皮疙瘩。

“邪門的還不止這些,”老孟把本子翻到後半部分,說:“最近駱家興身體非常不好,總說肚子裏漲得很吃不下東西,給他看病的醫生也找不出原因。駱家內部最近動**的很,有人指著駱家興病好,有人指著駱家興早點死,後麵等著分財產的又有三股勢力,一邊是洪七爺支持的駱康,一邊老二賈家的那些煙草公司的老人,一邊是這個跟上麵關係的三太太,這三家爭財產也是鬥得眼紅。”

“想洪老七死的人,除了明麵上的袁二爺,至少還有駱家興、賈家的老人和三太太那邊的。”老孟一口氣把知道的說完,問春長風:“你覺得最後可能的是誰?”

考慮到洪七爺死狀也是渾身失血,春長風忍不住把這件案子和劉玲、胡太爺的案子聯係到一起,所以除了上麵老孟說的,他心裏還有一個選擇——妖物,一個正在天津城裏吸血連環作案的家夥。

會是那個蛇妖嗎?還是有人模範作案?

春長風搖搖頭,他還拿不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