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謠言

洪七爺的死整整占了三天大小報紙的頭版頭條,這事兒鬧得極其大,可不是之前劉玲或者胡太爺的案子,警局能隨便三兩句糊弄過去的了。

幫派的人蠢蠢欲動,敏感時候之前的小過節都能迅速發展成血仇,更別提袁二爺那邊,鉤子幫和洪七爺的青門本來就有仇怨。往前頭說,洪老七是靠著袁二爺發的家,名頭上比人矮一截,他後來自立門戶對袁家的老人來說那就是背叛。往近前說,鉤子幫的營生多是苦力,碼頭的兄弟,拉黃包車的哥們,憑著滿身橫肉受保護費的爺們,而洪七爺最賺錢的買賣得倚靠女人。

鉤子幫的看不上窯姐兒賺來的錢,人洪七爺的手下還看不上他們那掛子人的窮酸相。總之這兩夥人是早就看對方不順眼,此前全靠著兩位老大的些許麵子交情,現在洪七爺一死,事兒可就擺在了明麵上。

春長風已經兩天沒回過家,老孟帶著他從早到晚忙的腳後跟打後腦勺,坐下吃口飯的功夫都能有三撥人來報案。一會兒這火拚,一會兒那打起來的,女人們哭天喊地地鬧,紅了眼睛的男人們不是破了腦袋就是斷了手指頭。

孟三爺提留著一張老臉,這邊讓人給個麵子,那邊讓人看看往日,春長風跟在後麵頭一遭發現這老酒蒙子過去該真是這片地界上的人物。

“聽說南洋大學要提前放假了?”老孟費了不少唾沫星子好賴把街頭鬧事兒的兩撥人趕走,連日忙碌累得他走不動道,靠著牆蹲下來,抬頭看著春長風問。

“嗯,城裏最近亂得很,學校那邊過兩天就放假了。”春長風點頭。

“是亂啊,城裏亂成啥子!”老孟從懷裏掏出酒瓶子,搖了搖發現裏麵一滴都沒有剩下,唉聲歎氣的一臉倒黴相抱怨:“最近什麽妖魔鬼怪的都跑出來了,有借著洪老七的死搶生意搶地盤的,有挑唆著鉤子幫鬧事兒發財的,還有些人也不知道圖啥就到處胡說八道,特別是那個……那個是什麽魁拔害人!鬧得凶得很,一個個說的有鼻子有眼跟他親眼見著了一樣。”

魁拔害人不是洪七爺死後才有的,準確說來應該是胡太爺死的時候就鬧過一陣子,隻不過那會兒這說法還停留在海大路,現在是整個法租界都在傳,嘉靖老皇帝的墳被偷了,破開的大口子裏跑出來了個吸人血的怪物魁拔。

那怎麽辦?

有人貼符咒,有人在大門上撒雞血,童子尿、黑狗血、糯米包,一時間五花八門的驅邪法子,春長風也算是變相地長了見識。他還抽空去了趟狸貓大仙張姑奶奶那裏,老太太沒給半點好臉色,直念叨她家供奉的大仙被他們上次過來嚇跑了。

看樣子沒有天藍翡翠,老貓妖阿元是不打算現身了。

春長風也是鬱悶得很,一樁樁事兒鬧得他一宿睡不著,總擔心這還有災事兒要來。

“學校放假了,那覃小姐要回家去?”老孟見春長風不說話便接著問。

“不知道,”春長風搖搖頭,“最近忙得很,沒去找她呢。”

“你要去問啊!”老孟一拍膝蓋:“城裏亂得很,你就不去關心下覃小姐?拔地拉呀拔地拉,你真真是塊木頭!人家覃小姐明白著對你有意思,你要喜歡人家就主動點,別扭扭捏捏跟著上花轎的小媳婦一樣。你要不喜歡人家,我建議你也早點去說清楚,免得人家姑娘在你小子身上浪費感情。”

老孟幾句話說的春長風一張臉燒起來,他自然是喜歡玉秋的,但心裏拿不住到底多喜歡人家。是因為玉秋老念叨要嫁給他,才生出這樣的心思,還是他本心的就是喜歡玉秋這人,春長風講不清楚。

心裏沒準頭,他就說出來那些話,要不然輕易說出口的喜歡都變得廉價。春長風讀書雖然不算太多,可偏就記住了“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那……那我去趟南洋大學,”春長風回頭看了眼街頭已經散掉的兩夥人,說:“最近城裏亂,玉秋要是這兩天走,我去送她。”

“去去去,趕緊去,”老孟擺擺手。

春長風頂著大太陽跑到南洋大學,他一身是汗,正打算攔個人幫忙進去找下玉秋,就看見門口緩緩停下一輛黑色福特汽車。

車牌子有些眼熟,春長風想了下,認出那是駱康的車子。“他來這裏幹什麽?”春長風正疑惑,車門打開,消瘦的老頭子吉叔從車裏出來,他看見了春長風微微點了下頭,語氣不鹹不淡:“春警官。”

老頭子擺著一副他家大少爺駱康臉上都瞧不出來的傲慢,春長風有點不爽,但看在年齡上,還是禮貌跟他搭話:“吉叔,你過來是找覃相鸝的?”

吉叔站的筆直,兩手交叉抱在肚子上,像是沒聽見春長風說話,眼睛隻盯著學校裏麵,頓了將近一分鍾才點了下頭,鼻腔裏應了一聲。

春長風見他這做派也懶得繼續熱臉貼冷屁股,正打算找人進去叫玉秋,就看見她背著包,手裏拎著個箱子從裏麵出來。

“春長風!”玉秋叫了聲名字,兔子似的往外竄;春長風一見到人跑過來本能地迎上去,幫她拿過手裏的箱子。

玉秋歪頭看著春長風:“你怎麽知道我今天要走?”

“湊巧了,”春長風老實回答逗得玉秋抿嘴笑出來:“真是會湊巧,早一點晚一點都沒你這麽巧的。”

“要我說這就不是湊巧,”玉秋盯著春長風的眼睛,踮起腳尖湊上前,恨不得貼上對方的鼻頭,輕笑說:“這個叫心有靈犀。”

春長風臉燒得通紅,結巴兩下愣沒說出來一句完整的話。他越緊張倒逗得玉秋笑得越發開心,額頭抵著春長風胸口,笑得倆肩膀打顫。

“咳咳”,吉叔咳嗽了兩聲,黑著臉,聲音不高不低地說了句:“大庭廣眾,不嫌羞得慌。”

“我樂得高興,要你管?”玉秋扭頭瞪著吉叔。

“誰家好姑娘這樣不知羞!”吉叔啐了口唾沫,老臉黑得能當墨汁用。偏玉秋不吃這套,她胳膊肘懟懟春長風,抱著胳膊笑:“老古板罵我,我瞅著是他嫉妒你呢!”

“玉秋,別亂講。”春長風頂著張大紅臉:“吉叔,玉秋就這個性格,你……”

“不用說了!”吉叔朝著春長風和玉秋一擺手,對著後麵從校門出來的覃相鸝說:“覃家的人來了電話讓你留下天津,我家大少爺心腸好,邀請覃小姐假期住在駱家公館。”

“玉秋,”覃相鸝拉住玉秋的衣角,看了眼吉叔後耷拉下眼皮,低聲說:“我跟駱先生說過了,玉秋跟我一起過去住。”

“你當我們駱家公館是酒店菜市場,什麽亂七八糟的人都想來住就來住?”吉叔拔高嗓門,對著覃相鸝半點沒有他對駱康的殷勤,全然一副訓斥家裏下人的樣子。

春長風見狀皺起眉:“吉叔,覃小姐怎麽說也是駱先生的未婚妻,玉秋是她的朋友,也是駱先生的朋友,怎麽能是亂七八糟的人?”

“春警官還管得著我駱家的家事兒了?”吉叔昂著下巴,絲毫沒給小警察麵子,轉身把覃相鸝的箱子放進車裏,堵著玉秋不讓她靠近。

玉秋是什麽性格?哪兒可能是個老頭子說不行,就不行的,她倆手叉腰大聲說:“吉叔好威風!不知道的,當你是駱大少爺的親爹了!”

吉叔身體一僵,玉秋趁機擠開他搶在覃相鸝之前上了汽車,她朝著春長風說:“箱子放在你那裏,等我過去安頓好了就找你來拿。”

“你出來!”吉叔氣呼呼地撐著車門說。

玉秋抿嘴一笑,挑起眉梢:“偏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