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遇妖

玉秋的話屬實是太過驚人,嚇得春長風再顧不得自己的行為是不是體麵,連忙掙開她的手把人推遠,大聲說:“你有病吧!”

“你才有病呢!”玉秋快嘴反駁說:“我把你當恩公,你怎麽罵人家?”

春長風看著胸口兩片亮晶晶的油汙,隻覺得自己那身行頭真是可憐。昨兒才剛洗過,但今天先是被老孟的油爪子抓,再被張姑奶奶的雄黃酒噴了一身,這會兒又被個來路不明的玉秋抹了滿胸口的油膩。

他最珍惜這身衣服,結果鬧了個邋遢狼狽樣子!

玉秋看見春長風滿臉煩躁,細長的眉毛皺起來,想了片刻,問:“難不成你成親了?”

“你管我成沒成親?”春長風剛才還是一副英雄做派,這會兒被莫名其妙纏上來的玉秋鬧得心裏慌亂極了,胡亂揮著手說:“我……我……我是這片巡警!救你是我的職責,你可別多想!我不用你報恩,眼下不興‘以身相許’一說。”

話說完,春長風轉身要走,但剛抬腳,就被人從後麵拉住了衣服。

“我來跟你成親的,這麽兩句話可打發不走我!”玉秋一臉認真地說。

春長風盯著她那雙無辜單純的眼睛,問:“你懂成親是什麽意思嘛?”

“我懂啊!成親不就是跟你一起吃飯過日子嘛!我怎麽不懂?”玉秋說得理直氣壯,引得周圍人哄然大笑起來。

“對對!吃飯睡覺過日子嘛!”有人開始起哄。

“不是……我討個老婆就是倆人光端著碗吃飯啊?我……我又不是個豬!”春長風大聲說。

“那你說成親是什麽?”玉秋眨巴著一雙充滿了求知欲的大眼睛。

“我……我跟你說不清楚!”春長風被玉秋磨得腦袋頂上快著火了,在周圍人一片哄笑聲裏,皺眉想了老半天後朝她招招手,說:“跟我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嗯!”玉秋聽到春長風帶她走,立刻又高興起來,用力點點頭,圓潤明亮的眼睛一笑彎成兩道小溝,要多甜有多甜,就像是在麥芽糖上又淋了層蜜。

見她一張笑臉,春長風瞬間心虛,臉燒得更紅,扭過頭不看玉秋,帶著人沿海大路往西邊走。

“那不是去胡家巷子的方向吧!”看了半天熱鬧的人群裏冒出來一句。

“小春帶人去哪兒?”有人問。

一個拉車的踮腳抻長脖子往前看著,然後猛一拍大腿:“那邊是法國大鼻子的教堂啊!”

沒錯,春長風就是把玉秋帶到了法國人的教堂前。說是教堂也不全麵,確切的說前麵是教堂,後麵是教堂管理的收容院。叫的是“收容院”,其實也就是兩三間平房,住了五六個孤兒、三個修女和一個白頭發的老牧師。純規模來說叫收容點可能更合適,但人家非說自己是“收容院”也就這叫了。

“你等一等,我去叫個人。”春長風說著準備上前去敲教堂的門。

玉秋身體發沉,她有些不舒服地拉住春長風問:“你怎麽住在這鬼地方?”

“我不住這,”春長風解釋說:“我要是帶你去我家,將來人家要嚼你舌根,你還怎麽嫁人?我跟修女說一聲,你先在收容院裏湊合過幾天,等我幫你找到家裏人,讓他們領你回去。”

“我不回去,我就是來找你!”玉秋聽春長風這樣說,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

“唉唉唉,男女授受不親啊!你別這樣,你別這樣!”春長風慌亂地連忙把胳膊從玉秋懷裏抽出來。

“我不在這裏待!”玉秋高聲嚷嚷。

倆人正拉扯,教堂大門打開了,裏麵出來個五十來歲的老修女。

春長風連忙扯著玉秋把人推給那白皮膚藍眼睛的大鼻子法國佬,連說帶比劃地表達:“這姑娘腦子不好,暫時在收容院裏湊活幾天,等我找到她家人就來領走。”

話說完,老修女點點頭,春長風說了聲謝謝,拔腿就跑。

玉秋見狀要去追,卻被老修女拉住胳膊。

眼看春長風跑走,玉秋心裏可著急了,她扭頭看向修女,眼睛一瞪,眸子還沒來得及變色,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接著渾身都沒了力氣直挺挺地摔在地上。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玉秋看到教堂裏散發著金色光芒的十字架,十字架上還釘著個卷毛大鼻子。

真要命,怎麽外國神仙還管本土狐狸呢!玉秋在徹底陷入暈厥前,腦子裏隻有這個念頭。

春長風把玉秋送到收容院後,一路小跑地回了胡家巷子。他進屋顧不得吃飯,第一件事兒就是脫下警服泡水盆裏,洗幹淨掛在院子裏,才到夥房煮了碗雜糧糊糊粥,配著點鹹菜,連碗都懶得拿出來用,直接用湯勺舀著呼嚕呼嚕地喝下去填肚子。

要是爺爺在家,桌上好歹能有個熗炒白菜,有碟子有碗筷,吃飯弄得有個吃飯樣子。春長風刷著鍋,算了算還得有四天,爺爺才能從鄉下做完工回來,他這糊弄肚子的飯至少得撐到下禮拜。

“哎!”春長風長歎口氣,草草地收拾完夥房就回了正屋。

春長風有個寫日記的習慣,這是他念私塾的時候,那個半土不洋的先生教的。滿嘴搞新學的先生要求學生們把全天事兒不分大小地全寫下來,同來念書的小孩兒家長都不樂意,說是浪費紙也浪費筆,但大字不識幾個的春長風爺爺卻鼓勵著他寫,說:“柴米油鹽、雞毛蒜皮,人一輩子不就是這麽過的嗎?寫下來好,是個活過的印子。”

這一寫就寫了十來年,厚厚一堆本子放在角落裏,老頭不認識字,卻喜歡拿出來看,一看看半天,像那些字兒能自己出聲讓他明白似的。

“民國十二年公立六月十三號,晴,下午一點整,腳夫頭子陳老大在海河碼頭發現一具女屍,死因不明。”

寫下這些後,那個女屍的臉再次衝進了春長風的眼前,他拿著筆的手指停下,頓了片刻後決定把她畫出來。

春長風畫得很慢很認真,他太過專注以至於何時天黑得都沒了印象。

等他再次有意識,卻是第二天天大亮了。春長風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沒有去**睡覺,而是趴在桌上睡了一夜,這晚上他還做了個亂糟糟又詭異至極的夢。

春長風夢見自己進入某個地下室,起先是黑洞洞,什麽也看不見,但走了沒多久,頭頂上亮起了一盞昏黃的燈,接著他又看到下午在海河裏撈出來的那具女屍,女屍站立距離他三五米的地方,嘴唇在蠕動,似乎是想說話,但春長風聽不清聲音。

“你大聲點。”春長風說,他的聲音在空****的地下室裏撞來撞去。

女主隨即長大了嘴,但從她嘴裏吐出來的卻不是聲音,而是黑色的河底淤泥。

春長風的鼻腔被腥臭味塞滿,他想向後退,卻被拉住褲腳,低頭一看,腳邊頓坐著一隻狐狸,棕紅色毛茸茸的。它揚起腦袋發出一聲尖銳的叫聲,聲音紮得春長風耳膜生疼,他再顧不得其他,轉身向外跑去,可怎麽也找不到回到地上的出口……直到眼前一道白光,他看見一個黑色的背影,那影子被拉得細細長長,甚至分不出是不是個人類。

等徹底從夢裏清醒過來,春長風揉著腦袋,看向胳膊肘下的日記本。本子上的女屍畫得極好,眉眼生動,斷掉的胳膊和身上的病灶也一點不落地細致描畫了出來。春長風看著都覺得不可思議,因為他壓根沒學過繪畫,怎麽會畫得這麽好,自己全無記憶。

春長風愣了片刻,連著昨晚的噩夢越想越覺得後怕,脊背發涼,連忙合上本子扔進抽屜裏,像上麵沾了什麽髒東西一樣。

“真要了命!”春長風嘟噥著,從前很少信鬼神的人,想自己也許真該去附近的廟裏拜一拜,免得總是遇上昨天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緩了好半天神兒,春長風才意識到今兒已經比平時晚了。他顧不得吃早飯,跑到院子裏換上警服,一路狂奔可算卡著點跑進警局沒有遲到,他坐在位置上大口喘著氣,抬頭見老孟拎著酒瓶子晃悠進來。

“昨兒碼頭那邊是個什麽情況呀?”老孟問春長風,他一天裏也就大清早這會兒是清醒的,再過倆小時,他就能把自己喝得七葷八素。

“是個女的,很年輕,有梅毒,”春長風撿著重要的先說了,剛要繼續講那女的渾身失血、臉上帶笑之類的詭異事兒,就見老孟擺擺手,一撇嘴說:“陳老大乍乍呼呼的就為了這點事啊?幸好我是沒去,去了可就錯過洪老七的酒局了。”

“拔地拉,你見過整隻羊上架子炭烤的那種嗎?滋滋地往下滴油啊,羊羔子肉嫩得很,刀刮下來一盤子肉片,趁熱撒點孜然、辣椒麵和鹽巴就香的不得了。再配上點小酒,喝得那才叫一個舒服享受。”老孟說著舔舔嘴唇,還在回味昨晚的那頓美食。

“那女的不像是自殺,我覺得可能是謀殺,”春長風等老孟嘚瑟完,接著說:“屍體已經讓義莊的何師傅拖回去了,跟他說在那邊停兩天,我找找附近有沒有人報失蹤的。如果能找到失蹤的人,說不定順藤摸瓜能揪出來一個殺人犯。”

“你找什麽找啊!得梅毒死的能是個什麽好東西?我就不信她還能是個人物不成!估摸著就是個站街的,死就死了吧,你把屍體扔給老何,兩天人都臭完了!老何那活兒又髒又累,也就勉強賺個糊口錢,多不容易啊!”老孟說著揉了把臉,晃了晃他那酒壺說:“你就再別給人添麻煩。等會兒你自個兒去義莊一趟,趕緊過去跟老何說把人燒掉吧。”

“可是……”春長風還想再爭取,結果兩字剛出口就被外麵一陣騷亂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