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三千!

若隻是一百,展飛一個人多花費點時間,終有清理完之時,但有三百,就足以將展飛累壞,三千……

任恕心裏反複琢磨著這個數字,無數心思,終究化成一聲長歎,從他的嘴中歎了出來。

三千獸化半異人,足以徹底摧毀汴京城了。

這不是完全沒有智慧的野獸,相反,他們雖然獸化最終失去心智,卻不乏狡猾,更可怕的是,在失去心智之前,他們就足以摧毀汴京。

“我一直奇怪,夏棄惡這樣做對他自己有什麽好處,他這種人,對他本人沒有好處的事情,他怎麽會去做?”任恕又道。

“他不是說過麽,他要建所謂的人間仙國,他覺得甘石星上便是天庭,隻有傳說中的天庭才有這樣的力量,因此想要……”

孫策說到這,時聲突然停了一下,然後回頭看向白璫璫:“他真是想將所有普通人都變成異能者,還是,還是……”

“什麽?”白璫璫莫名其妙。

孫策臉色已經陰沉起來,他沉吟很久,突然沉聲道:“我們捕星司的檔籍在我手中,我要去看看……”

白璫璫撇了撇嘴:“捕星司一直將自己的檔籍藏在汴京開封府的圖籍之中,我們蓬萊早就知道這個。”

“難怪夏棄惡會通過大宗正來查開封府的圖籍。”孫策喃喃說了一聲,然後又吸了口氣:“幸好我意識到不對之後,將重要的檔籍都轉移走了……不對,不對,若他沒有看到檔籍,他是怎麽知道冰井監的冰窖之中封印有母鼎……這件事情,在此之前,我這個捕星司掌門都不知道!”

“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親人,也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敵人。”白璫璫意味深長地道。

但孫策此時完全沉浸於自己的推想之中,他揉著自己的太陽穴,在院子裏轉來轉去:“不對,他既然早就知道封印的事情,那他就不該再去開封府裏尋找捕星司的檔案,哪怕不知道我在那裏,他也不該多此一舉……他查捕星司的檔案,肯定是有什麽東西是他還不知道或者需要從捕星司的檔案中得到確認的……他想做的,所謂的地上天庭或者人間仙國,根本不是將所有普通人都變成異能者,而是……而是……”

想到這裏,孫策突然撒腿就走。

白璫璫莫名其妙,任恕看著他離開,也搖了搖頭。

此時任恕已經有些沮喪了。

就算知道了夏棄惡所謂“地上天庭”或“人間仙國”究竟是什麽意圖,又能有什麽用處?他們現在缺少的不是知曉夏棄惡的意圖,缺少的是對抗夏棄惡的力量。

孫策離開二人之後,快步跑向大相國寺後側。

就在資聖閣旁邊,是如今大相國寺的藏經閣,孫策來到藏經閣前,發現閣門已經鎖上。這倒攔不住他,他用了點小手段,自然就開了門,然後虛掩住門,踏入了閣內。

他的夜視能力雖然比不得展飛與白璫璫,但多少還是有些,因此能夠看得清藏經閣內的布局。

“最了解你的是你的敵人……但就算是敵人,也不會知道捕星司真正的檔籍隱藏在這一片佛經之中。”上了樓,望著滿滿的佛經書架,孫策心中暗想。

剛才白璫璫說那話時,他隻是不屑去爭辯罷了。

來最後一層書架處,孫策直接爬到了書架之上,輕輕敲了敲頭頂的天花板,然後用力按了一下,露出其中的暗格來。

這個暗格有半個書櫃那麽大,藏於兩層樓之間,就算是仔細搜索,也很難找到蛛絲馬跡。

他從暗格之內取出好幾本書,翻了翻之後又將之放回去,接下來再取出一本書,然後坐在書櫃之上開始翻閱。

“祖鼎與其餘小鼎會合,共成九鼎,九鼎……以星石呼應,可得甘石星回應……”

孫策一邊喃喃自語,一邊繼續翻看,好一會兒之後,他猛然合上書,眼中閃動著驚訝的光芒:“難道……難道說夏棄惡的真實用意是這個?這對他有什麽好處?”

孫策不自覺中也受到了任恕的影響,任恕以其多年經辦案件的經驗來判斷,任何人作某件事情,總有某種利益訴求,也即他所說的“好處”。夏棄惡就算是讓所有普通人都變成了異能者,對他本人有什麽好處?

而且以夏棄惡所作所為來看,他根本不將普通人看成自己的同類,屠戮無辜對他來說毫無心理壓力,若說這樣的人會去絞盡腦汁想著讓普通人成為異能者,絕對不可能。

可是孫策從這冊古籍中翻到的東西,讓他有個猜想,這個猜想同樣對夏棄惡來說,沒有什麽好處!

坐在櫃頂想了好一會兒,孫策將藏回原處,然後將暗格重新關好,跳下書櫃。

隨著身體的下落,孫策又呆了呆,因為這發呆,他甚至失去了平衡,直接跌坐在地上。

“真是如此?”他眼中閃爍著亮光:“應當是如此!”

“為什麽要考慮現在的好處,誰知道做到這個之後,會不會有遠超人想象的好處呢?”

“以普通人的心去推測夏棄惡,原本就是不對的。”

“夏棄惡……他根本就是一個瘋子!”

孫策想到這裏,跳了起來,然後快步離開藏經閣。

他跑回前院之時,看到白璫璫正攔住展飛,似乎在勸說什麽,展飛隻是搖頭。

而任恕則坐在院中的一座假山石上,已經陷入迷糊的狀態之中。

“你看,他們捕星司都知道愛惜自身,展飛,你怎麽就不知道,你這樣子下去,會很危險!”看到孫策跑過來,白璫璫白了他一眼,繼續對展飛勸道。

展飛苦笑道:“別人怎麽做我不管,如今我有餘力,我不去阻止那些獸化半異人,良心不安!”

白璫璫直跺腳:“良心?良心又不能幫你打敗夏棄惡,現在最關鍵的是和我離開,我帶你去蓬萊,雖然夏棄惡他們叛出蓬萊時毀了不少東西,但還一些保留下來,我們去了之後,可以憑借這些提升實力,隻有提升實力,才能與夏棄惡對抗……”

“來不及了!”

展飛與孫策幾乎是同時說出了這四個字。

白璫璫睨視著孫策:“什麽來不及?”

“我想我知道夏棄惡的真實用意了,他的地上天庭,他的人間仙國……我知道是什麽了。”孫策嘴唇微微有些哆嗦:“他膽子大,膽子真大!”

“都要將汴京城毀了,怎麽會膽子不大?”白璫璫道:“你猜到了什麽就快說,莫要吞吞吐吐不爽快!”

“他要召喚甘石星!”孫策道。

“什麽意思?”任恕的聲音響起,正在打瞌睡的他猛然站了起來,瞪著滿是血絲的眼睛問道。

“就是那個意思,召喚甘石星降臨於世!”孫策道。

“這怎麽可能,將天上的星星召喚來?”任恕又坐了下去,連連搖頭:“雖然異人的本領確實強大,但將天上的星星召來……倒還不如說將人送至天上去。”

“能的,我們這一派,名字就叫捕星司,自捕星司建成起,曆代先賢便在琢磨甘石星,他們一直想要捕捉甘石星!”孫策看了白璫璫一眼:“想來蓬萊也一直在研究這個!”

白璫璫微微點頭。

“我還研究長生不死呢。”任恕捧著肚子:“有些餓了……沒有宵夜麽?”

“我不是在胡說八道,甘石星石,經過祖鼎和九鼎,可以同天上的甘石星相呼應!”

任恕聽得這個,終於開始認真了,倒是展飛,一臉茫然。

“果真?”任恕反問道。

“捕星司先賢們細研此事,千真萬確!”

“也就是說,夏棄惡是想借此種呼應,將甘石星牽引,使其墜至……汴京?”任恕倒吸了口冷氣道。

“如果我猜的不差,應當是這樣……我們在地上看甘石星,不過是區區一星,大不如一雞卵,但這是遠,看遠處的東西自然小……若先賢料想不差,甘石星的大小……隻怕不遜於汴京城!”

這一下任恕麵上也已經沒有血色了。

他此前覺得那些獸化半異人能夠摧毀汴京,但與甘石星墜落相比,獸化半異人算得了什麽?

一塊石頭落在地上尚且能砸出一個坑來,一顆汴京城大小的星星墜落下來,砸出的坑會有多大?

這不僅是汴京的問題,甚至有可能不僅是大宋的問題!

“該死……若真如此,便是逃離汴京城也沒有用啊!”任恕叫道。

“所以我說,來不及了!”孫策道。

“等一下,你們說的是不是有些過了,什麽呼應,什麽星墜?”展飛此時整張臉都是疑惑了。

“呼應……唐時有個叫唐紹夔的太樂令,洛陽有位僧人房中的磬會自鳴,僧人以為鬧鬼,唐紹夔卻認為是磬與鍾聲音律相呼應,隻要擊鍾,磬便自鳴,此事載於《劉賓客嘉話錄》之中。”任恕看了展飛一眼道。

這下展飛明白了——雖然他還是不明白這其中究竟是個什麽道理,但是地麵上的星石可以與天上的甘石星呼應這一點是不須懷疑的了。

“若真如此,那咱們就真的沒有辦法了。”白璫璫望了望天空中的甘石星,她的異能來源於此,但此刻她卻是無比痛恨這顆慧星了。

“會有辦法的,會有辦法的,讓我想想……”任恕抱著肚子開始原地打轉。

孫策也在皺眉苦思。

“若召喚甘石星那麽簡單,古人早就應該做了。”展飛突然道:“古人沒有做,證明還需要某些條件,我倒覺得,時間還有的是,還算不得來不及!”

孫策見他在如此情形下依舊樂觀,不免心中羨慕。但他口中說道:“若夏棄惡的真正目的是召來甘石星,他準備多年,肯定已經一切就緒了……至少不會花費太長時間!”

眾人都陷入苦思,展飛看了看左右,便邁步又向外行去。

他一邁步,白璫璫伸手將他手臂抓住:“你去哪裏?”

展飛回眸一笑:“你們去想那些遠憂,總得有人來解決眼前的近憂……我去收拾那些獸化半異人。”

白璫璫與他目光相對,便看到他眼中滿是血絲。

這幾天,展飛其實也一直沒有休息好。特別是老段死後,他便一直處在緊張狀態之中,而過去的這一個白天裏,連番奔波加數次大戰,展飛都可謂磬盡全力。

雖然異能者的體質特殊,但展飛此時也是極度疲憊之中。

白璫璫心中一軟,柔聲道:“此時都已經夜深了,便是半異人也要休息,你還是好生睡一晚上,養足精神,明天再去收拾他們吧!”

“有些半異人需要休息,但更多的半異人在這夜晚之中,行事更無顧忌。”展飛看向白璫璫:“白姑娘……謝謝你,但我留在這裏,睡不著,一閉上眼,就想起我師傅,就想起夏棄惡那張可惡的臉……我隻有忙起來,才覺得自己有點用處。”

他從白璫璫手中抽回自己的胳膊,又向白璫璫一笑:“事情總得有人去做,若不是我,還能是誰?”

說完之後,他一個縱身,直接躍上圍牆,然後稍作觀望,向著西北方向飛奔而去。

白璫璫在後叫道:“我跟你去!”

“白姑娘,你好好休息吧,明天再跟我一起!”

遠遠夜空中,傳來展飛的話聲,短短十餘字,當最後一字響起時,已經微不可聞了。

白璫璫看著展飛消失的地方,良久,這才回過頭,望向在那裏皺眉苦思的孫策。

孫策沒有感覺到她的目光,仍然在一邊踱步一邊思考,想要從自己所知的東西裏找到破解夏棄惡計劃的辦法。

但前進的方向突然被白璫璫擋住了。

孫策抬頭看向白璫璫,白璫璫滿麵寒霜。

“我……”

“啪!”白璫璫一記耳光抽在孫策麵上,然後轉身而去。

孫策一手撫著自己的臉,默然不語。

任恕來到他身邊,用手筆劃了一下,然後歎道:“這是替小展抽的,說實話,若不是我打不過你,這一記耳光我早就想抽了。”

孫策唯有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