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白璫璫叫孫策去付錢,但是等了一會兒,孫策仍然沒動。白璫璫訝異地回頭望去,看到孫策盯著屋外,便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當看到智慧尼與赤嬰時,白璫璫臉色微變。

她稍稍往店鋪裏麵移了點,好遮掩自己的身形。恰好此時,展飛做了同樣的動作,兩個人險些擠到了一起。

白璫璫橫了展飛一眼:“毛毛躁躁!”

展飛沒有理會她,而是略有些擔憂地望著孫策。

孫策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之後緩聲道:“我這就付錢……”

他付錢的時候,赤嬰與智慧尼已經走遠了,不過兩人走到半途,似乎出了什麽事情,智慧尼繼續前行,而赤嬰卻又轉了回來。

孫策佯作挑選貨物,又仔細打量了赤嬰一番。

待赤嬰回到了大宗正府之後,他向展飛、白璫璫微微點頭。

三人出了門,拐進一條小巷,然後直接進入一茶樓。

這家茶樓的門臉不正對大街,而是對著小巷,因此有些偏僻,相對而言也就有些冷清。他們直接上了樓,坐在已經定好的一間包房之內,打開窗子,繼續盯著外邊的街道。

“那就是赤嬰與智慧尼?”孫策問道。

“是,你認識他們?”展飛道。

孫策默然了好一會兒。

智慧尼他不認識,但那個赤嬰,他如何能不認識!

十年之前,大宗正府……

當年的往事迅速在他心中掠過,他微微閉著眼,當他睜開眼睛時,發現白璫璫與展飛都是一臉好奇地望著他。

“怎麽了?”孫策莫名其妙地道。

“等你說故事啊。”白璫璫微微偏了一下頭:“你分明是認識那個赤嬰的,說一說,怎麽認識的?”

展飛在旁邊冷不丁補了一句:“莫非那個赤嬰是你失散十年的兒子?”

“呸,我才不會生出這樣的怪物!”孫策勃然大怒,直接將自己杯子中的水澆向展飛。

隻不過展飛動作極快,在他潑出水手突然伸手,一把將他手中的杯子搶了過去,然後順勢一撩杯子。

被孫策潑出的茶水,又被展飛全部接住,一滴未灑地回到了杯子裏。

展飛將杯子又放在了孫策的麵前,孫策再次抓起茶杯,不過這次沒有用來澆人了。

他輕輕啜了一口茶水,又發了一下呆,然後輕聲道:“我妻子便是因為他而死的。”

“什麽?”展飛與白璫璫愣住了。

展飛是聽孫策說過二十一年前的事情,但對於他妻子的死,孫策說得語焉不詳,這又是他的傷心之事,故此展飛沒有細問。

而白璫璫心裏則有些懊惱,方才她們開的玩笑似乎有些過分了。

見倆人都露出窘迫之色,孫策搖頭一笑:“也沒有什麽好忌諱的,都過去十年了……二十一年前,夏棄惡一夥在汴京製造大瘟疫,我們得到消息便趕來阻止。但這時瘟疫已經傳播開來,我的妻子的異能,對於這瘟疫頗有克製之效,所以她就來救人……但是,她的異能有限,連接救了三天三夜的人之後,已經是筋疲力竭,而此時大宗正府的管家帶著那個孩子來求我們救治……”

孫策說到這,又停了下來。雖然他嘴裏說得灑脫,“都過去十年了”,但實際上他每每回想起當時情形,心裏之懊惱、憤怒和悲慟,就又按捺不住翻湧而起。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那麽容易被展飛說服,以廢人之軀,來尋夏棄惡報複。

“沒有想到的是,夏棄惡一夥聽說我們救人,當時突襲上門。我妻子正在救那個孩子,若她閃避,那個孩子必死,所以她沒有閃避,中了致命一擊……然後瘟疫反噬,加之連續救人讓她傷了根本,她因此不治。那個孩子身上的瘟疫,原本被她治了大半的,但她被重傷之後治療中止,我們擊退夏棄惡之後,大宗正府的管家便將那孩子又帶了回去……我以為他會死,沒有想到他不但活下來,而且成了一個怪物,成了和敵人同夥的……赤嬰……”

孫策說到這,笑了兩聲,但那笑聲比起哭還要讓人悲傷。

展飛手緊緊按在刀柄之上,青筋都冒了出來。

他心裏極為憤怒。

孫策的妻子為救人而死,結果救下的那個人十年後卻變成這樣的怪物!

“孫先生,你不要難過,尊夫人當初所救的是一個好人,現在的惡人是夏棄惡所為。”白璫璫忽然開口道。

孫策點了點頭,強笑著道:“我明白,我隻是……”

他說到“我隻是”時,眼淚突然奪眶而出,然後他猛然轉身,不讓展飛與白璫璫看到自己的麵部。

展飛與白璫璫看著他的背在輕輕顫動。

好一會兒之後,孫策回過頭,神情冷肅:“四鼠沒有說謊,他們果然藏身於大宗正家,那麽我們接下來第一要務,就是阻止大宗正去見天子……我的建議是,直接襲擊大宗正本人!”

展飛一驚:“這如何使得,我們是官差……”

孫策看向白璫璫。

展飛隻能攤開手:“好吧,我現在身上沒穿捕快服,算不得官差。大宗正與夏棄惡一夥勾結於一處,不是好人,襲擊他就襲擊他。但這樣做,真的有用麽?”

“在夏棄惡的計劃中,大宗正必然是一個關鍵人物,若能刺殺大宗正,至少可以打亂其計劃,給我們爭取更多的時間。”孫策說到這,又輕聲補充了一句:“此事我們三人知曉就可,不必告訴任恕。”

展飛愣了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

“不過,襲擊大宗正也要抓住機會,看看夏棄惡一夥是否在大宗正身邊,若是在,就想辦法引開他們……我可以充當這個誘餌,夏棄惡若是見到我,肯定會將擊殺我放在第一優先的目標。”孫策又道。

“不行!”

“這不可以!”

展飛與白璫璫都是連連搖頭。

如今孫策隻是一個身體素質稍強點的普通人,若是他充當誘餌,肯定無法擺脫夏棄惡等的追殺,必死無疑!

孫策卻是一笑:“除了我,誰還能擔當起這份責任?”

展飛猶豫了一下,看向白璫璫。

在白眉神廟,智慧尼、赤嬰和郭小雀布下陷阱對付白璫璫,想來夏棄惡對白璫璫也是極為忌憚的,她或許可以取代孫策,成為這個誘餌。

但是孫策卻搖了搖頭:“白姑娘不行,說實話,白姑娘的本領有限,隻是恰好克製赤嬰罷了,便是單獨對上智慧尼也未必能勝。夏棄惡並沒有將她當成心腹之患,否則的話,白姑娘也不可能活到現在。”

白璫璫惱道:“按你這麽說來,我倒是百無用處,甚至還不如你咯?”

孫策笑道:“自然,白姑娘也有白姑娘的優勢之處,白姑娘精通蓬萊的各種異能,無論夏棄惡一夥如何厲害,白姑娘都能料敵先機,讓咱們做出專門應對。”

白璫璫默然不語,她自然知道孫策這番話是安慰自己的,但是目前局勢也確實如此,她可以壓製赤嬰,但對上夏棄惡手下的別人,都是自保有餘,取勝不足。

除非她能有一次突破性的提升……可是蓬萊當年能夠幫助突破的那些寶物、絕武,不是失傳,就是被夏棄惡奪走了。

“就這樣說定了……咦,他們來了!”孫策見二人拿不出更好的方法出來,當即做了決定,但就在這時,他望見大宗正府那邊一隊儀仗出來,頓時向後縮了縮。

大宗正的儀仗,已經在街上排好,而且在這儀仗之中,可以清楚看到夏棄惡與吳昊!

象申越等人,形象太過詭異,所以不好居於儀仗之中,但夏棄惡與吳昊,換了與儀仗相同的衣裳,位於其中,若不是熟悉之人,根本分辨不出來。

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一人,緊跟在大宗正之後上了馬車,那人正是郭小雀。

展飛望見郭小雀,呼吸頓時變得急促了些,他再次緊按住刀柄,一隻手搭上了窗欞。

不過他終究是控製住了自己,沒有直接跳下樓。

“這下麻煩了。”孫策喃喃說道:“我們還未準備好……這麽早他們就動身了?”

“他們肯定也很急。”白璫璫望著夏棄惡,連接眨了好幾下眼睛,秀眉也湊到了一起:“怎麽辦?”

孫策眯著眼:“我在這裏露個頭……”

“不可,距離太近,這樣就算引來夏棄惡,我們也沒有足夠的時間動手。”展飛連連搖頭。

他們說話之間,大宗正的儀仗已經開始前進。街上的行人,紛紛避讓到路旁,他們就從這茶樓之下經過,然後向著皇宮的方向而去。

“追!”白璫璫說道。

“追上去能怎麽樣?”孫策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他眼前突然一亮:“那是……”

在大宗正儀仗之前,一處十字街口,突然湧來許多人,將道路堵得死死的。

大宗正的儀仗頓時停了下來,雖然儀仗中的軍士不停喝斥,可是湧來的那些人根本不管不顧。

隻見一輛花車緩緩行來,花車之上,站著一個婀娜的身影。

展飛遠遠望過去,認出來那身影正是陳小小。

“是小小姑娘!”

“小小姑娘怎麽在花車之上?”

“聽聞是為了金明池花魁之事……”

“果真是為此事麽,那到時候我是要去金明池邊,支持小小姑娘!”

“任判官說他會幫助我們,這莫非是他的安排?”展飛訝然道。

他們三人接到四鼠的消息之後,立刻趕到了大宗正府來,因此不知道任恕到底做了哪些安排。

“抓緊時間。”孫策道:“乘著儀仗被阻攔,我們趕緊去前麵!”

在長街之上,原本端坐於車中的大宗正聽得外邊喧鬧,他掀起車簾,向外看了一眼:“怎麽回事?”

“是潘樓頭牌的陳小小,為了金明池花魁之事,正在此拜街。”管家小心地道:“小人去將他們趕走……”

所謂拜街,就是街頭拜謝之意,此為汴京風俗,每有花魁評選,那些有意爭奪者,便會沿街拜謝,一來是打響名頭,二來是爭取支持。這等事情,在汴京時有發生,因此也未惹人生出疑心。

大宗正往那邊望了望,哼了一聲:“這足足有好幾千人,你怎麽將他們趕走?先等一等,她拜完街自然就會離去,都小心一些!”

他們這一行隻得停下來,在馬車之側,混在儀仗中的夏棄惡微微皺起了眉頭,而吳昊則是揚著下巴冷哼了一聲:“要不要我動手將人趕走?”

“不可,此時不能打草驚蛇。”夏棄惡搖了搖頭。

此時那花車之旁,鼓聲響起,周圍嘈雜的人群,因為這鼓聲而安靜下來。

鼓聲隨之歇止,而幽幽的洞簫之聲在稍後響起。

簫聲響了一段,琮琮琴音加入進來,在琴簫合鳴片刻之後,又有錚錚的琵琶聲隱約可聞。隨著曲子不停推進,加入的樂器也越來越多。圍觀的觀眾不禁有些嘩然:這花車雖然不小,但怎麽藏了這麽許多彈奏樂器之人?

不等他們想明白這點,就見原本獨立於花車最上方的陳小小開始移動步子。一連串小碎步之後,陳小小揚聲唱了起來:“清晨簾幕卷輕霜。嗬手試梅妝。都緣自有離恨,故畫作遠山長。”

陳小小聲音空靈,這曲子被她唱得婉轉動人,便是夏棄惡,也不禁微微轉眼,凝視著半闕唱罷正在舞蹈的身影。

陳小小舞了一段之後,又繼續唱道:“思往事,惜流芳。易成傷。擬歌先斂,欲笑還顰,最斷人腸。”

馬車之內的大宗正同樣聽到了外邊的歌聲,聽到這裏,他微微咳嗽了一下,心裏暗想:“歐陽永叔的詞寫得好,文章寫得也好……這小娘子唱得也好。”

雖是如此,但他還是有些著急,掀開簾子喚來管家:“催一催,讓他們趕緊離去。”

管家從擁擠的人群中擠了過去,來到花車之前,招來管事道:“快走,拜完街就快走!”

可是周圍人群都在大呼,要陳小小再唱一曲,那管事低頭半響,也沒有聽清楚管家說什麽。

管家急了,直接將管事從車上拉下來:“你們擋著貴人的路了,還不快走?”

管事連連作揖告罪,然後上了花車,和陳小小說了一聲,陳小小便向著大宗正這邊福了一福。她向著鼓架那邊擺了擺手,那裏一個力士立刻敲響了鼓,周圍又安靜下來。

“小小姑娘去前方十字街拜街,諸位若是想再聽到曲,且隨我們往前去,莫要在這裏擋著別人的道路!”乘著眾人安靜下來,管事大聲叫道。

他喊得聲嘶力竭,所指方向的圍觀者聽清楚之後,便你推我我搡你,將道路讓開。花車被圍著的壯漢推動,開始向前行走,圍觀之人或散去或跟隨,將這路口讓了出來。

但夏棄惡還是皺起了眉:花車雖然移動了,可所移動的方向,恰好與他們前進的方向一致,也就是說,花車仍然擋在了他們前頭。

“繞道。”他對管家說道。

管家橫了他一眼,雖然大宗正對這夥不知何來的人極是信任,可是管家卻不想聽他們吩咐,因此湊到車前:“老爺?”

“聽夏先生的,繞道。”大宗正沉聲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