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群起而攻之

二月初八,距離春闈還有十日。

天下沒有密不透風的牆,德妃親筆致信,秦家斷然拒絕的消息還是不可避免地傳了出去,然後在中京城的高層權貴之中,悄然傳開。

“哈哈哈哈!”

英國公府,這些日子的笑聲就幾乎沒有停過,那粗豪的笑聲之中,是暢快、是得意、是春滿老人心。

“德妃那個蠢女人親自出手,居然真的被秦寶林擋了回去。秦寶林這是真的鐵了心要拿夏景昀和德妃立威了啊!哈哈哈哈!”

英國公呂如鬆心情大好,帶著手下走在國公府的後花園中,隻感覺鶯鶯燕燕處處翠翠紅紅處處融融洽洽,就如同他即將迎來的美好局麵。

他負手望遠,開心地感慨道:“像夏景昀這樣的人,一旦通過了科考的龍門,那就將扶搖直上,再難製約。好在有此天賜良機,將他再壓三年。”

親隨在一旁笑著點頭,“而這等天驕,往往心高氣傲,滿腔報複不得伸張,心中必有激憤難言,我們屆時再安排些人對其冷嘲熱諷一番,保不齊就心誌崩塌,就此泯然眾人矣!”

“不錯,這個主意好!”

英國公點了點頭,聲音一低,帶著濃濃的信心和底氣道:“自去歲泗水州動亂以來,德妃的風光也該到此為止了。”

……

城中某處,漢子一臉激動地來到房間中,朝著安靜梳理著各項情報的男人拱手道:“恭喜主公!主公神機妙算,秦家果然借著咱們製造的流言,拒絕了德妃。”

男人神色不動,似乎對這個結果沒什麽意外,“能不能知道他們當時說了什麽?”

按說這等秘密,豈是常人所能知,但那漢子竟真的將當時靳忠跟秦家兩代家主的對話一五一十地複述了出來,足見其對秦家之滲透,已經到了何等地步。

漢子接著道:“那位靳公公拿著信走了之後,秦家家主便擔憂問秦老太爺,說這麽拒絕是不是太生硬了些。秦老太爺說無妨,且看看。”

男人聽完緩緩點頭,“看來那位靳公公,心裏有了些想法啊。他不過就跟夏景昀見過幾麵,就會有這般念頭,夏景昀聚攏人心的能力如此強大,果然此人不除必成大患。”

漢子垂手不敢言語。

男人抬了抬手,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麵的大好春光,“不過照如此說來,也可以確定秦家沒有另懷心思了,也是好事。”

漢子點頭,“秦家都將德妃得罪成那樣了,自然不可能還有什麽別的心思。屆時德妃報複起來,正好讓主公將其收編,屆時秦家海量資財都將是我們將來的天大臂助!”

男人自信地笑了笑,“那是自然。”

……

江安侯府,蘇元尚、馮秀雲、公孫敬、衛遠誌、王若水等人齊聚一堂,京兆府都尉邢師古因為避嫌沒有到,但也抽了時間將情況詳細告知了蘇元尚。

白雲邊因為要準備春闈,在蘇元尚的要求下,也缺席了這場討論。

屋子裏的氣氛極其壓抑,雖然馮秀雲甚至都拋出了秦璃願意相助這個本來不該拿出來說的話題,但也無法挽救德妃娘娘親自出手依舊無果這個重大挫折帶來的低落。

“不行!老夫不能這麽坐視不管!”

衛遠誌一拍椅子扶手,決然道:“老夫回去就上書,請陛下特赦高陽參加春闈!”

王若水也跟著道:“衛老!我與你一同上書!”

衛遠誌一臉慨然,重重點頭,“好!我們再一起做最後一搏!”

蘇元尚連忙道:“二位大人,切莫激動,營救高陽之事,我等皆心急如焚,但高陽走時曾與我明言,切莫試圖直接上書請求陛下下旨特赦,不僅不可能成功,還會被政敵抓住把柄攻訐,注定是得不償失之舉。”

衛遠誌冷哼一聲,“哼!此一時彼一時,當時的高陽能想到連德妃娘娘出麵都無法勸動秦家嗎?”

“衛大人,我們先前已經說過,這是陛下自己下的旨意,君無戲言,陛下不可能會收回成命的,此事還需從秦家身上著手。”

王若水立刻反駁道:“從秦家身上著手,秦家都這樣了還怎麽著手?眼下能解決這個事情的,除了秦家就是陛下,我們不給陛下上書,難道在這兒坐著等待天上飛來個神人把公子救出來嗎?”

蘇元尚歎了口氣,“但找陛下注定是徒勞無功之事,而且還會惹來禍患。我們不如冷靜下來,再想想別的辦法,秦家內有秦姑娘幫我們通風報信,外有這麽多年的各種人情羈絆,我們總能想到辦法的。”

“但是現在距離春闈開始隻有十日了!”

衛遠誌沉聲一喝,目光噬人地盯著蘇元尚,“高陽身上,寄托著我們這麽多人的追求和理想,他必須要參加今年的春闈,這是所有人的大事,不是你蘇崇久爭權奪利的籌碼!”

這話一出,公孫敬都聽傻了,馮秀雲趕緊道:“衛大人,不至於,蘇先生並無他意。”

公孫敬連忙反應過來,也開口道:“衛老,衛老,言重了。”

衛遠誌也知道現在不是內訌的時候,敷衍地拱了拱手,“老夫失言了。”

但矛盾雖然揭過,但話已出口,蘇元尚再想說什麽阻攔的話,也不好說了,於是此事便就此定了下來。

不過衛遠誌畢竟久經官場,倒也不傻,被蘇元尚這麽一提醒,就改換了策略,讓王若水找了一個禮部小官,以他的名義上了個折子。

……

二月初九,距離春闈開始還有九日。

這一日,也是三日一次的朝會之日。

因為是小朝會,朝堂正殿之上,僅有夠資格的重臣和京官列席。

隨著高益的一聲呼喝,百官行禮,這場朝會和過往一樣,波瀾不驚地拉開了序幕。

前麵的事情都很正常,但當輪到禮部例行稟報春闈準備事宜之際,一個負責的小官便走出隊列,“陛下,臣有本奏。”

“微臣聞泗水州解元夏景昀,才華出眾,詩名遠揚,在各州舉子之中亦是聲望不俗,然今因嫌疑而入獄,坐困囚籠,春闈既為國家掄才大典,擔負為國取士之重任,不當錯過此等良才。微臣懇請陛下法外開恩,著其參考,再論其罪!”

高亢的聲音慢慢在大殿中消散,眾人雖仍舊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泥塑模樣,但心裏都是一驚,知道這是德妃一係要為了讓夏景昀能夠參加春闈做最後一搏了。

果然,隨著他的話音落下,代理禮部尚書王若水也站了出來,“陛下,臣聞君子見機,達人知命,陛下燭照天下,洞明世情,當知賢才難得,失之恐悔。鳳陽公之孫當街遇刺,著實駭人聽聞,然更因此,真凶必當潛聲縮首以避陛下雷霆之怒,更遑論明言其身份,留人證而不滅口!故而此乃顯見之陷害,臣懇請陛下,為天下計,先赦泗水州解元夏景昀之囚獄,令其參考之後再行論罪不遲!”

他一說完,衛遠誌便走出來,開口道:“陛下,臣與夏景昀在泗水州便認識,此子忠君愛國,還曾幫忙平息泗水州鄭家父子叛亂,絕非此等無視法度之惡徒。更何況,如今其被羈押已有數日,案情幾無存進,春闈當即,臣附議王尚書之言,請陛下開恩!”

雖然這麽跳出來,有朋黨勾結之嫌,但衛遠誌仔細思量,還是決定用這樣的方式營造一種群情洶湧之態,為陛下破例收回成命搭好台階,以達成營救之目的。

隻要陛下也是希望讓夏景昀出來,便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

但預想中的好事還沒來得及發生,預想中的壞事卻出現了。

“嗬嗬。”

一個官員站了出來,先朝崇寧帝一拱手,接著朗聲道:“秦家乃我朝外戚楷模,其宗子在中京城中,當街遇刺身亡,這是何等駭人聽聞,罔顧律法之惡行,嚴查此案,一應人等上至皇親國戚,下到黎民百姓,悉數收押,這是陛下親自下的旨意,衛大人、王大人、齊大人,你們這是想以私情令陛下言而無信嗎?”

一看那人的身份,衛遠誌便是心頭一沉,此人乃是秦相鐵杆,莫不是代表著秦相的意思?

但他依舊遠遠低估了今日之奏要麵對的敵人。

那人話音剛落,緊跟著又一個人站出來,“陛下,衛大人、王大人以及齊大人之言繆之遠矣,此次之事,各方皆循規矩辦事,從無徇私之舉,羈押這位泗水州解元,也是出於案發時之確鑿線索,並非有人刻意針對,如今案件之偵查正值緊要關頭,若此時為嫌犯脫罪,對鳳陽公及秦家上下而言,公平何在?對刑部、京兆府辛苦辦案之吏員而言,公平何在?對中京城關注此案,心憂自身安危的百姓而言,公平何在?”

這一位,卻是英國公那頭的一位大臣。

“陛下!”又有一人出列,“所謂天命有數,此案各方,皆依照陛下旨意,公正行事,絕無徇私,那位泗水州解元若因此錯過了春闈也是自身福薄,怨不得旁人。此等諸事,在天下各處時時發生,日日皆有,若陛下因此而為其開特例,收回成命,如何維護皇朝君上之威嚴。就算因此錯過了春闈,想到自己能夠為維護陛下旨意之威嚴而錯過,想必其也不會心生怨懟,甚至於當心懷感恩才是!”

這一位,是太子一黨。

一時之間,滿朝皆敵。

對不論各派的人而言,能夠大範圍削弱一個競爭對手,是他們都樂意看見的事情。

而這也是夏景昀堅持不讓他們上書求情的一個重要原因。

至於另一個重要原因,甚至說是根本原因,則是那位高坐龍椅上的人。

在聽到旨意的那一刻,夏景昀就已經懂了,對方或許欣賞自己,但在更大利益的**下,對這位權術無雙的陛下而言,自己這顆小小棋子的命運並不那麽重要。

“陛下。”

就在眾說紛紜之際,一個人朝著旁邊邁出一步,輕聲開口,整個朝堂瞬間鴉雀無聲。

因為,那人是百官之首,是當朝宰相,秦惟中。

“皇命既出,不得輕廢,國朝取士,亦為大事。解鈴還須係鈴人,賞識這位泗水州解元之諸公不妨去秦家求情,若得其體諒,上書陛下,兩不相誤,想必陛下亦會恩準。”

龍椅之上,高高傳出一聲,“秦相之言,有理。”

衛遠誌和王若水齊齊低頭,麵色慘淡。

朝會當天的夜裏,一隻信鴿撲騰著翅膀,沒入了竹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