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宏願一句定乾坤

年輕人念完這篇文章已經有一陣了。

但廣場上依舊沒有多少人聲,除開一些不學無術的權貴在左顧右盼,菜雞互幫地議論著這篇文章是不是很厲害之外,但凡有些見識的人都在震撼中沉默著。

【古之學者必有師。】

【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

【是故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

【古之聖人,其出人也遠矣,猶且從師而問焉;今之眾人,其下聖人也亦遠矣,而恥學於師。】

【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

一句句的金玉良言如天地醇儒的諄諄教誨,向他們講述著師道的重要,平靜的語氣之下,潛藏著洶湧澎湃的情感。

他們也徹底明白,為何先前呂先生那篇文章隻能屈居第二了。

一篇臨時所作,四平八穩的文章,的確壓根沒辦法與這等振聾發聵,鞭辟入裏的傳世雄文相提並論。

如果說先前呂先生所作的文章仿如某個城裏的花魁娘,讓人眼前一亮,並且心生親近喜愛的話,夏公子這一篇文就仿如皇室貴妃般,華貴端莊,堂皇正氣,讓人隻能心生景仰。

徐大鵬扭頭看了那幾人一眼,卻出乎意料的並未開口“追殺”。

但更出乎意料的是,那幾個舉子卻主動朝著徐大鵬拱手,“這位兄台,先前是吾等草率了。不知夏公子才學之高,恐怖如斯,多有冒犯,還望海涵。”

徐大鵬大度地擺了擺手,“不知者不怪,高陽之能的確匪夷所思,我等也曾深深歎服。”

“吭!吭!”

就在幾人化幹戈為玉帛,相互謙虛的時候,白公子忽然重重咳了兩聲。

那幾個舉子不明所以地愣住,徐大鵬更是一臉關切道:“白公子,可是感了風寒,嗓子不適?”

白雲邊默默翻了個白眼,沒搭理他。

空壁先生緩緩開口,打破了沉默,“此文先以古今為對比,闡明恥學於師則有違聖人教誨,聖與愚便在這恥學於師之間,聖者愈聖,愚者愈愈。接著以世人既明擇師教子,同時於己身又不尊師重道這等現狀,點明世事之荒謬可笑。最後,更以巫醫樂師百工之人,與天下士人之別,以其反差,點明士人之謬誤。層層對比,反複論證,雖篇幅不長,但其涵義深廣,論點鮮明,結構嚴謹,說理透徹。其文勢更是陡直峭絕,慷慨激昂,夏小友有此功底,堪為……”

“咳咳!”臨西先生忽然兩聲咳嗽。

空壁先生卻和徐大鵬等人不同,登時了反應過來,有些話看似誇讚,實則捧殺,更要為夏景昀立下無數敵人,更何況春闈在即,萬事當小心為上,於是將到嘴邊的話改掉,笑了笑,“堪為此問之魁首,諸位可有異議?”

眾人齊齊搖頭,心悅誠服。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高呼道:“我有意見!”

眾人下意識扭頭,就連夏景昀和東方白都看了過去。

一個權貴站起身來,“方才臨西先生說,呂先生上一個回答並非以臨江郡王之身作答,故而給其酌減分數,那此篇文章,直接以夏公子之名而作,豈非更不合適?為何不給其酌減分數?”

說完他朝著英國公看了一眼,眼神仿佛在說:公爺,您看,我這借口找得好吧?他沒有取巧我也一樣找得到辦法收拾他,我辦事,您放心!

空壁先生捋著胡須,“老夫之問,隻問看法,並不涉及具體施行之方,此卷並無此錯漏。但你說的也有道理,為了服眾,便將膠東郡王與夏小友之答卷酌情扣減一些分數吧。”

那權貴大喜點頭,接著愕然看著沒有後續言語的空壁先生,“然後呢?”

徐大鵬忍不住嘀咕道:“然後個屁啊!就高陽這篇文,哪怕扣去一半的分數那也是當之無愧的魁首啊!”

呂立峰耳根子都紅透了,英國公忍不住開口怒斥,“空壁先生豈是你能質疑的,老夫都心悅誠服,你激動個甚!滾回去坐下!”

那小權貴一愣,旋即知道糟了,好心辦了壞事,失魂落魄地跌坐回座位上。

太子似笑非笑地看了英國公一眼,並未言語。

空壁先生粗聲粗氣地道:“既再無異議,那老夫這一關就此定了。”

廣場眾人,再無言語。

臨西先生便笑著接過話頭,“諸位也無需氣餒,方才兩問所選出來的優秀回答,也隻不過是一個參考,最終是哪五位英才脫穎而出,還需三問之後,我等細細聊過,統一考量,並非完全以前兩問之回答取用,即使是膠東郡王,亦有不被取中之憂,因此,諸位接下來之回答,務必遵守本心,切勿想著揣摩吾等之意誌,以至於弄巧成拙。”

說完他便扭頭看著晚林先生,微笑點頭,一向沉默寡言的晚林先生開口道:“膠東郡王、臨江郡王,在讓諸位答題之前,可否由老夫先問你們一個問題?”

東方白和東方泰連忙避席起身,恭敬一禮,齊齊道:“先生請問。”

夏景昀看得直嘬牙花子,皇子的教育真不是吹的,把人性會搞成什麽樣不好說,單就這禮儀氣度這塊,的確是天下無雙。

一個五歲半,一個六歲,比起十幾歲的鄉野少年都要知書達理得多了。

“不必緊張,老夫的問題很簡單。”

晚林先生笑著道:“老夫且問你們,如果讓你們二人許個願,你們想許什麽願?”

太子殿下聞言,登時微微眯眼,眼中似有光芒掠過。

“晚林先生!”英國公登時就坐不住了,立刻起身。

晚林先生笑著擺手,“英國公多慮了,稚子童言,陛下那邊,老夫會親自解釋,想來殿下也不會在意吧?”

他笑望著太子,太子微笑道:“這是自然,童言無忌,誰還能去追究五六歲小孩子的言語不成?他們是孤的弟弟,除了父皇,誰有意見本宮自會護著!”

“太子殿下寬宏大量,不愧為一國儲君。”晚林先生拱了拱手,然後朝著兩個孩子道:“說吧,告訴老夫,你們二人的答案,遵循本心即可。”

一向不甘落後的東方泰直接搶先道:“願天下太平無事,父皇龍體安康!三位先生長命百歲!”

英國公鬆了口氣,冷靜下來也登時反應過來,自己方才有些失態了,有種不打自招的愚蠢,不禁暗惱。

“哈哈哈哈!久聞臨江郡王天資聰穎,今日一見果然不凡。”晚林先生捋須而笑,“不過,這可是三個願望咯!”

但他也沒有苛責,更沒讓東方泰再答,而是看向東方白,“膠東郡王,你呢?”

東方白扭頭看了一眼夏景昀,晚林先生直接道:“這個問題,可是隻能由你自己答,不可問旁人咯!”

東方白想了想,苦著笑臉道:“學生身為皇子,身份尊貴,衣食用度皆不缺,父皇春秋鼎盛,母妃身體安康,並無什麽願望可許。”

他頓了頓,“可是既然先生提了,學生想起曾經母妃說起她幼時和省親之見聞,便以一句阿舅曾經隨口說過的話作為願望吧,嗯,學生覺得也挺好。”

夏景昀一愣,腦海中迅速搜尋起自己在東方白麵前說過的,可以被拿來用的話。

因為相處的時間很少,他很容易地鎖定了一個場景。

那是在昨日德妃派袁嬤嬤將東方白送到侯府之後,袁嬤嬤替德妃“質問”起馮秀雲為夏景昀操持的新府邸進度如何,夏景昀便笑著為自己的女人解圍,說自己主動說的慢慢拾掇,而且自己並不在意高門大宅,真要說起來,他更想另一件事,旋即便順嘴禿嚕了一句。

而東方白當時正被他牽在手裏。

他忍不住吞了口口水,頗有幾分難以置信,這小孩,不會這麽妖孽吧?

而站在案幾旁的東方白如同自言自語般絮絮叨叨了幾句,像是給自己梳理清楚了思緒,膽氣也壯了起來,朝著晚林先生朗聲開口道:“學生的願望便是。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