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終局定,一詩相和
果然!
夏景昀在震驚之餘,忍不住摸了摸鼻梁,這種讓別人幫自己揚名的事情,關鍵自己還在現場,聽著多少還是有那麽幾分尷尬。
而當聽到這句話,晚林先生捋著胡須的手一抖,瞳孔忍不住一縮,瞥了一眼從始至終未開口的夏景昀,不著痕跡地將揪掉的胡須搓掉,笑著道:“倒是個宏願。很好。”
他並未多加點評,而是看向場中眾人,“諸位,老夫第三問的題目便是如此,當此之時,諸位心中有何願景,抑或是有何理想,請答之。膠東郡王、臨江郡王,二位已經答過了,便無須再答。”
這話一出,場中登時生出一陣紛紛議論。
呂立峰顯然也沒料到就這樣他的第三問就結束了,本著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想法,扭頭看了一眼英國公,英國公麵色微沉,眉宇之間有些陰翳。
太子則依舊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讓人猜不透他此刻心裏到底是作何想法。
看台之上,舉子們也是議論紛紛。
“三位先生這是要明心見性了啊,果然是奔著傳授衣缽而去的。”
“膠東郡王答得真不錯啊!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這是何等氣魄!”
“要說這不是夏公子提前教給他的,我定是不信的。”
“怎麽可能,你當夏公子能掐會算還是怎的,誰知道三位老先生要問這等問題,這從何提前教起?若是所有東西都教了,那不就與啟蒙之師一樣,那又有何不可呢?”
“是啊,就如先前臨西先生所言,能來陪考之人定是親信之人,夏公子如此作想,耳濡目染之下,還怕膠東郡王不跟著學嗎?”
“就算是夏公子教的,夏公子能有這樣的想法也很好啊!聽說他也是起於寒微,能夠不忘本,在如今身份高貴的同時,還能心念天下寒士,這難道不值得幾句誇獎嗎?”
“不錯,從旁人口中說出來,反倒是印證了夏公子的真實。反正在我心裏,夏公子今日是徹底折服我了!”
“哎,你說膠東郡王也是皇子,若是他能秉持此誌,繼承大統,未來的天下怕是會重新太平安康起來吧?”
唰!
原本還密密麻麻的人群瞬間以那人為圓心,讓開了一個圈子,仿佛生怕血濺到身上一般。
“肅靜!”
眼見嘈雜愈盛,一旁的執禮官輕敲鳴鍾,提醒著參考眾人和觀眾。
晚林先生繼續道:“如先前所言,諸位並不知吾等所看重之物為何,因此,切勿揣摩,聽憑本心作答即可。”
“一刻鍾,請!”
鍾鳴聲起,現場又陷入了一陣緊張的作答中。
晚林先生示意兩個小孩子可以坐回位置了。
東方白回到座位上,看著夏景昀,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仿佛在說:阿舅,我厲害不?快誇誇我!
“真棒!”
夏景昀寵溺地揉了揉他的腦袋,“但是彘兒,既然當著大家的麵如此說了,不論此番能不能成為三位先生的弟子,阿舅都希望你今後能夠做到。男子漢大丈夫,言出必行,有諾必踐,知道嗎?”
東方白重重點頭,小臉上滿是堅毅。
約莫一刻鍾之後,兩個年輕人照例走下來將答卷收了上去。
但這一次,晚林先生卻並未加以點評,而是笑著道:“此事多涉隱私之秘,老夫就不在此公布了,請諸位稍等,待我等稍加合議之後,當即宣布結果。”
說著三人便站起身,朝著眾人行了一禮,走入了廣場一旁的一間房中商議。
眾人或焦急或好奇地等待著,嘈雜聲再起,但這一次,執禮官並未敲鍾提醒。
好在很快,塗山三傑便齊齊走了回來。
臨西先生當仁不讓地充當了最後宣布的角色,他在台子正中站定,朗聲道:“今日收徒之考,三問結束,諸位想必也餓了,咱們早些說完,好早些開宴,所以旁的話,我們就不多說了,直接宣布我們三人議定的最後結果!”
他先開口道:“老夫收徒臨江郡王東方泰。”
英國公登時喜上眉梢,一旁的隨從不住恭喜。
空壁先生接著道:“老夫收徒東水郡蕭良學。”
下方的案幾上,一個少年和身旁的陪考之人一蹦而起,在歡呼中激動相擁。
晚林先生開口道:“老夫收徒,中京城淩豐德。”
又一個少年激動起身,喜極而泣。
但這時候,其餘人都察覺到了不對。
怎麽沒有膠東郡王東方白的名字?
先前的三問,都答得無可挑剔啊!怎麽可能黜落呢?
一個小權貴立刻轉動他那聰明的腦袋,“定是這三位老先生在臨江郡王和膠東郡王之間選了邊了,所以不管膠東郡王答得再好,也無用了!”
旁邊立刻有人反駁,“那不是還有一個姓荀的少年嗎?他全憑自身作答,也能答得那般優秀,為何沒有他呢?”
“這……老先生自有考量,我哪兒知道。”
案幾旁,夏景昀扭頭看著東方白,打算借著這個良機教一教他勝不驕敗不餒,每臨大事有靜氣的道理,便開口道:“彘兒,此刻你在想什麽?心裏可有擔憂或是不忿?”
東方白搖了搖頭,“不會呀,三位老先生要收五個人,現在隻說了三個,還有兩個,我與那位名叫荀飛鴻的,都表現出眾,卻沒被提及,接下來肯定會有說法的。”
夏景昀:……
除了牛嗶無話可說。
仿佛就是在呼應他的話,臨西先生又道:“膠東郡王東方白、南陽郡荀飛鴻,由吾等三人共同收徒,為吾等三人共同之關門弟子。”
轟地一聲,仿佛清水入滾油,原本還算安靜的廣場瞬間炸開。
英國公的臉色在刹那間變得陰沉。
太子殿下微微一笑。
而觀禮舉子們那頭更是一掃方才的擔憂,紛紛擊掌而慶。
有為荀飛鴻這般寒微學生出人頭地而感同身受地慶幸的,也有因為對夏景昀的好感連帶著為膠東郡王慶賀的,還有純粹為了有才能之人拿到了應有的待遇,這份公平公正而開心的。
“以上五人,若無異議,稍後吾等之弟子自會聯係,後日在塗山,再行拜師之禮,入吾門下,列入門牆!”
英國公看著台上的三人,很想有異議,但想到陛下在他們麵前都要和聲細語,好言相商,隻好生生忍下了這口氣,安慰著自己,不管怎麽說,也算入了一個人的門牆,說起來也不算差了。
太子殿下這才站起身來,笑著道:“三位先生辛苦,諸位也都辛苦,今日三位先生收徒之事,圓滿落幕。春滿人間,萬物勃發,惟願國朝之文風師道,亦如這春日,欣欣向榮!”
眾人齊聲歡呼。
收徒之事既已敲定,國子監這邊立馬重新布置場地,接著安置菜肴酒水。
趁著這個機會,一些權貴看夠了熱鬧,便悄然離開。
夏景昀原本是想走來著,但東方白成功成了三位老先生的關門弟子,這個麵子怎麽也要給,所以便留了下來。
他正牽著東方白的手跟白雲邊、徐大鵬等人一起說著話,呂立峰卻走了過來,朝著他拱手一禮,“夏公子。”
徐大鵬等人便識趣地走遠,順帶拉走了覺得自己絕對有資格旁聽的白雲邊。
夏景昀連忙回禮,“呂先生客氣,不敢當。”
“那句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真的是夏公子所作?”
夏景昀搖了搖頭,“晚輩曾經偶然看見過一本古籍,上麵有些詩詞歌賦,便默背下來,拾人牙慧罷了。”
呂立峰博覽群書,當然知道沒有這樣的古籍,隻當是夏景昀為了不讓他難堪的托辭,這也讓他對這個才華橫溢的年輕人心裏更佩服了些。
他認真道:“我很佩服你。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將這句詩的願望,變成現實。”
說完之後,他便轉身離開,但剛走出一步,他又回過頭,“如果有需要,可以到龍首州找我,寫信也可以。”
看著呂立峰從容離去的背影,夏景昀忍不住感慨了一句,“真君子啊!”
不過,一種兩頭下注的可能又下意識地浮上腦海,他連忙搖頭驅散了這個念頭。
還是別那麽惡意了,這人間,還是希望多點真正的好吧!
在先前刺激激動的收徒測試之後,迎春宴就顯得格外輕鬆愜意了。
眾人飲了些酒,吃了些春日特有的野菜、糕點,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宴會行將結束之際,夏景昀持杯來到三位老先生麵前,“三位先生之高風,晚輩佩服,一杯薄酒,聊表敬意。”
見識過了夏景昀的真才實學之後,三人都沒有拒絕,笑著舉杯飲了一口。
臨西先生帶著幾分調侃的笑容道:“不必謝我,我等隻是怕若是不選膠東郡王,你寫詩罵我們怎麽辦?青史之上,留了罵名,那可不就虧大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夏景昀連忙否認,“我對三位先生之品行操守,絕對是佩服之至,就算今日膠東郡王未能取中,我亦隻會覺得是他自身之問題。更遑論三位先生因膠東郡王之事,難免對其餘之人多有得罪,此中決斷,更令晚輩感激不盡。”
晚林先生淡然道:“我等行事,皆自本心,其餘權勢滔天也好,富甲天下也罷,於我等,皆如浮雲。”
夏景昀甚為歎服,不由拱手道:“當日晚輩激憤之下,寫了一首詩,對三位先生頗有不敬之處,今日以一詩賠罪,還望三位先生原諒則個!”
臨西先生眉頭一挑,微微一笑,“哦?你的詩作,那我們可得洗耳恭聽了。”
夏景昀笑著道:“我曾在一本古籍之上,看過一個故事,據說人間有一座仙山,不知從何處而來,傲然聳立,山巔更有一塔,仿如世之極巔,時人謂之飛來峰,千尋塔,傳言隻要在塔上,雞鳴之時便能見紅日初升之汪洋恣意之壯景。在下便以此故事,作詩一首,以表對三位先生之景仰。”
他輕敲掌心,緩緩吟道:“飛來峰上千尋塔,聞說雞鳴見日升。”
三位老人默默聽著,並沒有因為這前兩句的平淡而有什麽表情變幻。
夏景昀笑看著三人,開口道:“不畏浮雲遮望眼,隻緣身在最高層!”
“哈哈哈哈!”
臨西先生忍不住開懷一笑,一旁的晚林先生也輕笑出聲,就連空壁先生那張黝黑的麵龐上,也有幾分笑意。
先前因為三人之固執,夏景昀激憤之下,一首題西林壁,明言三人不識塗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其中意味,直戳三人肺管子。
如今,三人想通了,將膠東郡王收下,夏景昀便是一句,不畏浮雲遮望眼,隻緣身在最高層,直接暖到了心窩子。
關鍵是,這兩首詩幾近於異曲同工,道理一脈相承,不過是正反相敘,再搭配當時情景,可謂應景之至。
臨西先生笑著道:“夏高陽,說你前據而後恭還真沒錯啊!”
夏景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夏景昀在這頭皆大歡喜,迎春宴結束之後,英國公呂如鬆回府的馬車之中,氣氛卻有些低沉。
英國公看著默然不語的乖外孫,強打精神安慰道:“好孩子,開心點。你如今也是成功拜入臨西先生門下了,臨西先生乃塗山三傑之首,這已經很好了,若是在此之前,誰告訴外公和你母妃你能成為臨西先生關門弟子,你母妃和外公嘴都要笑咧開了!”
東方泰神色稍緩,但還是一臉不爽,“可他是三個先生的弟子!”
“這點無妨的!大家也不看那個。”英國公連忙安慰,“大家都在一起學習,一個老師三個老師又有何區別呢?難不成你有問題,其餘兩位先生不教你?他就是得了個虛名,半點用處沒有的,大家也不會在意。”
東方泰被說服了,眼前一亮,“真的?”
英國公果斷點頭,“當然是真的!”
他看著重新開心起來的外孫,心裏默默道:希望是真的吧。
隻可惜,他的想法和真正的事實差得太遠,當迎春宴的結局傳出,幾乎是瞬間在整個中京城引發了軒然大波。
口口相傳,人人相議之下,一時間,中京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