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第二問出
廣場之上,一片啞然。
雖然眾人心頭也有幾分疑慮,但誰也沒料到,身為晚林先生昔日高徒的龍首州大儒呂立峰,會在這時候就站出來,質疑臨西先生的權威。
呂如鬆麵色猛地一變,若不是看著眾目睽睽又有太子坐鎮,他都想衝上去給這呂大儒攔下來了。
搞什麽呢!這才第一關,而且又不是把你刷下來了,你還是第二,何必要去得罪三位老先生呢!
但他不知道,呂立峰並沒有莽撞。
身為晚林先生高徒,他清楚地知道三位先生的品行,有問題光明磊落地當麵直問反倒比藏著掖著更讓他們欣賞,所以他才會有如此舉動。
而也正如他所料,臨西先生並未生氣,而是緩緩點頭,“有疑便問,老夫不會怪罪,亦會為你解答。”
說著他掃向場中,“想必在座諸位也有不少人有此疑問吧?”
眾人當中有不少人都遲疑著點頭,臨西先生便看著呂立峰,“你的回答,不如之處有二。”
“其一。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內自省,此句言簡意賅,如聖賢之微言大義,是世人皆可引以為誡之金玉良言,亦合老夫之問。不論同窗求學,抑或群聚度日,歸其根本,亦不過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內自省一句爾!故而此句之立意更高,更為合適。”
“其二。你之回答,的確用了心思,可卻是以你為答者來回答的,臨江郡王根本就做不到。那麽你之回答,自然要酌情減扣。如此解釋,你可信服?”
呂立峰回想起自己的回答,“知其貴,則思自尊以自立”,屆時的同窗之中,還有比皇子郡王更尊貴的人嗎?還用得著他提醒自己不要諂媚,要保持自尊獨立嗎?
“想衣食,則思無殊以自安”,堂堂皇子,真的能做到與同窗同衣同食,而無半點殊榮嗎?
於是他信服起身,拱手致歉,“學生魯莽,望先生見諒。”
臨西先生微微頷首,“無妨。”
呂立峰是心悅誠服了,英國公卻有些不爽了。
這怎麽還成了多說多錯了,自己這頭是有那麽一兩句失誤的,但是別的呢?說的不好嗎?
就那十思之立意之文采,怎麽就比夏景昀那一句話差了?
你說微言大義就微言大義,那我這兒拆成十句微言,那不成了巨義了?
不止是他,就連觀禮舉子的坐席中,也有人覺得有些不公。
“膠東郡王這句回答的確不錯,但要說起來我還是更喜歡臨江郡王的回答,真的是道出了我輩學子的心聲,總此十思,裁量四海,多麽細致又多麽霸氣啊!”
“就是,什麽聖賢之言,微言大義,越是這麽說我越覺得臨江郡王的答案要更好呢!”
“這不就是那種官場說法嘛,你問個問題,就是不給你個具體詳盡的方略,隻是說個大概,反正你自己去揣摩去。”
“無能之輩才這般做呢!真正有本事,就應該像呂大儒那樣,一五一十地寫出來。當然我不是說夏公子沒本事,隻是他這一關的確取巧了。”
“確實,在下也覺得,夏公子確是取巧了。”
“怎麽就取巧了?我說你們幾個說話能不能講點良心,順便要點臉麵?”
幾人正說著,徐大鵬實在聽不下去了,直接開口反擊,“怎麽著,你們覺得你們比三位老先生的才學還要高?見識還要廣?顯你們能了是嗎?你們那麽厲害,你們去叫三位老先生起來,你們上去坐著啊!”
幾人被臊得臉一紅,有人忍不住氣勢弱小地辯解道:“我等又沒說夏公子的不是,隻是說他有些取巧罷了。”
“取巧?你當那個巧那麽好取啊?你以為把這麽多道理放到一句話幾個字裏麵,那麽容易?你們這麽不服,那你們來一個唄?”
看著幾人愕然的樣子,徐大鵬冷哼一聲,一臉鄙夷地癟嘴道:“還取巧呢!讓你們取巧你們取得了嗎?”
事不關己地眾人同情地看了一眼那幾個管不住自己嘴巴的家夥,在徐伯翼麵前說誰不好,偏偏要說夏公子,這下好了,被這個夏公子的頭號擁躉逮住了就是一頓輸出。
不過取不取巧這種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有跟那幾個家夥一樣想法的人並不在少數,隻不過不像他們那樣傻乎乎地說出來罷了。
下方廣場上,東方白的才學還不足以讓他產生如其餘眾人一般的想法,他隻知道,阿舅真的神了,這樣都能贏。
他扭頭仰著小臉,偷摸豎起了一個大拇指。
夏景昀笑了笑,“最終能不能入門並不重要,但阿舅希望剛才那句話你能夠銘記於心,並且遵照而行,那可是你自己親手寫下的答案。”
“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內自省也!”夏景昀這句話讓東方白心裏瞬間生出些不一樣的念頭,他輕聲背了一遍,重重點頭,“阿舅放心!我會記得的。”
夏景昀笑了笑,而就在此刻台上的空壁先生那粗豪的嗓門響起。
“接下來,第二問。”
議論紛紛的眾人登時坐直,肅穆安靜的氣氛重新蔓延。
在空壁先生開口之前,先前都不曾將夏景昀當做過對手的呂立峰忍不住扭頭朝旁邊看了一眼,卻發現夏景昀平靜地目視台上,並未看他。
他的心裏驀地一動,旋即生出幾分自嘲,自己這是怎麽了,被別人取巧偷了一手,竟然失了心境。
想到這兒,他也重新端坐,帶著重新平靜下來的心,和強大的自信等待著下一個問題。
“爾等既欲拜入吾等門下,以吾等為師,求學問道,老夫的問題便是,爾等如何看待師長,看待師道。”
這次的問題提出,大家都不覺得有什麽驚訝了,看來三位老先生都是走這個路數的。
不過以他們的學識,自然也能從普通的問題回答中看出自己想要的東西。
空壁先生目光掃視全場,“如先例,一刻鍾,諸位請作答!”
鐺!
一聲清脆鍾鳴。
場中眾人連忙提筆,東方白原本不慌不忙,以為阿舅還會如先前一般穩坐不動,沒想到夏景昀立刻提起了筆。
他連忙坐起,想要拿筆,沒想到夏景昀卻道:“彘兒,你在旁邊看著,這次的答案,阿舅親自來寫。”
東方白自無不可,瞧見夏景昀提筆,在紙上寫下了第一句話:
【古之學者必有師。】
權貴所在的看台上,呂如鬆端起一杯茶悠閑地飲了一口,看著匆匆動筆的夏景昀輕笑道:“我還以為他又要投機取巧呢!”
一旁的隨從陪著笑,“看他那匆匆忙忙的樣子,想來也是知道自己方才贏得不光彩,想要在這一題上挽回顏麵吧!”
呂如鬆淡淡一笑,“論作詩,他確有幾分本事,但要論及真正的文學大道,他卻是定然不如呂先生的。有些事情,沒有積澱,沒有閱曆,終究如無根之水,空中樓閣,哪裏出得了好文章。”
太子也端坐著,目光自然地掃過場中,最後停在了奮筆疾書的夏景昀身上。
他也頗覺得此人有些意思,先前一問,別人都是洋洋灑灑地寫著長篇大論,他非要磨到最後才動筆,到了這一題,他卻跟火燒眉毛一般,奮筆疾書,好似生怕來不及一樣。
看來是要做一篇大文章了……
太子如是想著,輕輕搖頭,文章不比詩詞,想要寫好,可不那麽容易,更何況,一旁還有一個龍首州的文魁大儒與之競爭。
不過也好,一人贏一局,最後兩人都成為塗山三傑的門下,或是都沒能成為塗山三傑的門下,對他都是有有利的。
想到這兒,他端起杯子,悠然地抿了一口。
徐大鵬也在遙望著夏景昀認真書寫的樣子,輕輕地撞了撞身旁許教諭的胳膊,小聲道:“教諭,你覺得高陽此番……”
許教諭鎖著眉頭,嘴角下壓,一臉愁雲,但還未開口,方才被懟得無話可說的人就開口了,“剛才有些人不都還信誓旦旦,底氣十足的嗎?現在怎麽還自己就先害怕起來了?”
頭號噴子徐大鵬怡然不懼,登時扭頭一瞪,“誰說害怕了?我是說,高陽此番若是再勝了,能不能讓你們這些死鴨子嘴硬之人心服口服!”
“嘁!”
一聲不屑的嗤笑響起,立刻有人道:“這位兄台,首先說咱們不是對夏公子有意見,先前各州大亂鬥之事,我等皆感念其恩,但我輩讀書人,不因人廢事,一碼歸一碼,你真覺得他不取巧能勝過呂先生?”
“在下龍首州舉子紀伯挺,字強直,呂先生為我龍首州文魁,詩文歌賦,無一不同,經史典籍,研習極深,夏公子誠然不俗,但比起呂先生依舊仿若雲泥。”
“閣下身為泗水州人,支持夏公子自無不可,但還是勿生妄念,遵循實際的好,否則貽笑大方,恐為不美。”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悠悠響起,“井蛙不識天際遠,池魚難明海中闊。”
前些日子在大街之上裝了一個大嗶的白雲邊原本已經不屑於在這些同窗麵前顯聖,但此刻實在聽不下去了,抖開折扇,淡淡道:“爾等少說兩句,以免稍後臉疼。”
鐺!
一聲清鳴,場中答題之人盡皆停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