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遠行
上午九點左右出發，從京都到東京，再到青森，再趕回津前，時間已經來到下午四點多。
離開車站，走到某個路口，四人在此分開。
“路上小心一點。”坐了一天的車，幾人都是肉眼可見的沒精神，昨晚沒睡好的成瀨更是如此。
“沒問題的。”瀧川光拉著姐姐，對他和海星笑了笑，“我們就先回去了。”
瀧川光前幾天早上是騎摩托車過來的，車停在學校，此時自然也要騎車回去，而成瀨和海星還是得等巴士。
目送姐妹倆離開，兩人也一起去往巴士站台，彼此間一句話也沒有，到了站台也還是如此。
已經過了放學時間，路上能見到不少津高的學生。看著成瀨又打了個嗬欠，海星忍不住問了一句：“你不等尚子嗎？”
“嗯？……我待會兒還會過來的，先把東西放回去。”成瀨說道。
真能折騰……
海星沒說話，很快又想起一件事。
今天是星期五。
而據她所知，最近幾個星期，每到周五他和尚子似乎都會在外麵吃飯，她和瀧川光還碰到過他們一次。
今天也是這樣嗎……
海星心情有些複雜，忽然又意識到了更多。
是因為尚子嗎？
所以他才要急著跟她劃清界限，一直強調“過去的全部都結束了”。
海星越想越多，心裏也逐漸篤定。
是尚子。
對於他的選擇，她絲毫不覺得意外。
當距離重新拉遠，視線不再局限於彼此之間，她才猛然驚覺：尚子早就取代她，成為陪伴在他身邊最久的那個人了。
甚至在一起去京都之前，她都已經默認了他和尚子是不會分開的。
她忍不住又望了他一眼。
如果他直接告訴她，是因為尚子，而不是什麽要結束過去所有的關係，她會不會更容易接受一些？
“……”
她不知道。
甜蜜與疼痛共同交織的過往，短暫相處間僅存於幻想之中的某種未來……
她已經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麽了。
“……怎麽了？”成瀨望過來。
海星別過臉去，“沒什麽。”
幾分鍾後，巴士在麵前停靠，兩人上車落座，隔得不遠也不近。
仿佛一切又回到了之前。
巴士啟動，搖晃了一陣，動搖著，成瀨和海星終於返回青柳。
“回去了。”
“……嗯。”她還是應了一聲。
成瀨看了她一眼，也沒說什麽，轉身往自家走去。
望著他的背影，海星也沒有多作停留，拖著疲倦的身體繼續往前。
出門前的行李隻有幾件衣服，回來時則多得多，大包小包的，基本都是要送給朋友的禮物。
看著越來越近的森見古本店，她身體裏又湧出幾分力氣。
她想在別人那裏得到一點安慰。
一葉應該已經回來了吧？
不對，今天要去學習塾嗎……她不太肯定。
來到書店外，海星眯著眼看了看，櫃台裏坐著的人影雖然看不太清，但怎麽看也不像是美少女，應該是一葉的爸爸。
不在嗎……
她有些失望，又忍住失望，準備先回家。
剛要離開，書架間又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沒忍住，“一葉！”
“……”
森見怔了怔，扭頭望向店外，見是海星，又是一愣。
放下抱著的書，她推了推眼鏡。
“終於回來了嗎。”
“嗯……”
海星忍不住笑了一下，又很快收斂，“我回來了。”
森見也露出笑容，“歡迎回來。”
打過招呼，海星拖著東西走進書店，原地放下，當場翻找起來。
森見有所預感，也不著急，抱起剛才放下的書，繼續整理著。
而等她忙完，海星還在翻找。
“我記得就在這裏的……”
“什麽東西？”
海星抬起頭，“在北野天滿宮買的學業禦守，還有……”
森見忽然蹲下身，扶住了她的臉。
“眼睛好像腫了。”
“……”
“怎麽了？”
海星低下頭，臉側依然貼著她的手掌，“不小心進髒東西了……”
森見又看了看她，沒有追問，“是嗎。”
找了半天，海星終於翻到帶給她的那枚學業禦守。
“給你……”
“謝謝。”森見露出笑容，接過禦守看了看，“北野天滿宮啊……聽說那裏的梅花很漂亮，等考上京大，我會經常去逛逛的。”
海星怔了一下。
她說的不是“要考上京大”，而是直接計劃起考上京大之後的事情了。
真厲害啊……
光也好，一葉也好，每個人身上都有著她難以企及的閃光點。
明明以前大家都隻是什麽都不懂的孩子。
“——海星？”
“啊……”她回過神，抬頭看她。
“謝謝。”森見再次向她道謝，“我收下了。”
“這個……”海星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實情，“學業禦守是……是他讓我送給一葉的。”
“……”
森見挑了挑眉。
“他”是誰並不難猜。
“我的禮物是這些。這個是在清水寺那裏挑選的……”
海星又拿出幾樣東西，說是在清水寺、新京極還有伏見稻荷大社之類的地方買的。
一件接一件，森見甚至有些拿不下。
“謝謝……”她雙手捧著，又望了望癟了大半的旅行包，“都是給我的禮物嗎？”
“嗯，還有幾樣是給爸爸帶的……”
她現在能帶禮物的朋友，除了一葉和尚子，剩下的都跟她一起去京都了，而給尚子的禮物，之前就已經交給了成瀨。
抱著禮物，暫時放到書店的櫃台上，森見又回到外麵。
“他們也都回來了嗎？”
“嗯。”
“成瀨呢。”
“……他回家了。”海星低頭整理著剩下的東西，“之後好像還要去學校接尚子吧。”
“真能折騰……不過今天是星期五，他們倆好像會在外麵吃飯來著。”森見說道。
海星隻是點了下頭，沒有說話。
森見又看了看她眼底的紅腫。
去京都的這幾天，他們兩個之間又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等他晚上或者明天來書店，稍微試探一下吧……
她彎腰幫海星收拾了一下，又聊了幾句，隨後目送她回到斜對麵的真木酒店。
“海星他們去京都有三天了吧？”回到櫃台時，森見樹開口道。
“算上今天有四天了。”
“真不得了呢……又是春海帶頭的嗎。”
“逃學而已。”一葉撇了撇嘴，“這次是光的主意……怎麽了？”
她發現父親在看著她。
森見樹笑了笑，“別的地方也就算了，這次是去京都，一葉怎麽不跟他們一起去呢？最近不是稍微放鬆了一點嗎。”
“早上多睡半個小時，跟逃學四天還是有本質區別的。”
“三年級的修學旅行不一定會有去京都的機會呢。”
“沒關係。”一葉低頭拿起海星送的禮物，“上了大學，就要一直待在那邊了。”
森見樹又笑了笑，沒再多說。
而一葉將禮物挨個看了看，嘴角的笑意也越來越明顯。
上一次收到海星的禮物，好像還是她在河邊撿到了一塊很好看的石頭吧……雖然她自顧自地說那是寶石。
最後拿起的，是那枚學業禦守。
“就不能自己送來嗎……”
一葉將禦守握在手心，塞進口袋裏。
……
嗡嗡——
手機一振動，尚子立即拿了起來。
春海：我到羽海野咖啡廳了。
春海：尚子忙完了就出來吧。
尚子：好。
“成瀨的消息？”小川理奈看著她。
尚子點頭，又露出笑容。
“那個家夥終於回來了？”
“嗯。”
“我就知道。”小川理奈看著她臉上的表情，“能讓尚子‘活’過來的人隻有他了。”
尚子握著手機，微微一笑。
小川理奈搖搖頭，明白她的心思已經完全不在眼前。
“好啦，剛才的會議記錄已經整理好了，尚子看一下吧，沒問題就可以回去了。”
“好的，學姐。”
尚子深吸一口氣，收攏心神，翻開會議記錄掃讀起來。
看到某一點時，她問道：
“小川學姐還是覺得我們沒有必要設立專門的部門，來接受不同種類的委托嗎。”
這一點在剛才的社團會議上就已經提過了，小川理奈點點頭，再次說明自己的觀點：
“我是覺得修複部現在還沒忙到需要專門分類啦……雖然這個月的津高月報出來之後，知道我們的人一下子變多了。”
她頓了頓，繼續說下去。
“而且現在社團裏的大家雖然都是在做自己的事情，不過實際上都是圍繞著尚子呢，本來人就不算多，用不同的部門劃分開來，總有種……唔……劃分派係、然後之後就會變得生疏的感覺？
對現在的修複部來說，還是太早了一點，至少要到明年招收了新的一年級成員進來之後再說吧……
不過尚子是部長，到底要不要這樣做，還是你來做決定吧。”
尚子想了想，對她點點頭。
“我明白了，是我有些冒進了。”
小川理奈露出笑容，“沒問題的，我能明白尚子想發展好修複部的決心。總而言之，慢慢來吧。”
她也微笑，“好的。”
其他內容都沒什麽問題，很快通過。
小川理奈收拾好東西，又等著尚子，今天是星期五，忙到現在，部室裏隻剩她們兩個人了。
“久等了。”
“走吧。”
兩人下樓，從二樓的樓梯口經過時，剛好有個手工社的成員從走廊那邊過來，跟她們打了聲招呼。
“回去了？”
“嗯。”
“拜拜。”
“嗯，下個星期見。”
除了高橋係，絕大部分手工社的成員都對“另立門戶”的尚子以及修複部的諸人沒有惡感，遇到了還是能正常地打招呼的。
來到樓下，小川理奈左右看了看，見沒有旁人才開口道：“話說回來，律子這兩天有來找尚子嗎？”
“杉山學姐？”
尚子一怔，又搖搖頭，“沒有。怎麽了嗎？”
“她大概是想找尚子說點什麽吧，關於新聞部采訪的事情。”小川理奈說道，“昨天中午的時候，她還來找過我，問我尚子什麽時候有時間能聊一聊呢。我看尚子這幾天狀態都不太好，就替你拒絕了。沒問題吧？”
尚子搖搖頭，表示不要緊。
“我猜律子是因為尚子在采訪時沒說手工社的壞話，要來感謝你什麽的。”
“我也是這麽覺得的……”尚子對她笑了笑，“所以我覺得沒有必要。”
小川理奈也就沒再多說，轉而將話題轉移到了成瀨身上。
“該交往了吧。”
“學姐……”
“不過你們兩個雖然沒有交往，但已經是一副在交往了的狀態了呢……是有什麽不方便的地方嗎？”小川理奈關切地看著她。
“沒有。”
尚子抿了下唇，“現在這樣就好……我和春海都是這麽覺得的。”
“怪人。你們兩個都是。”
“學姐……”
“算啦，不管你們了。他人呢？”
“在咖啡廳那邊。”
兩人一路走一路聊著，也已經來到了羽海野咖啡廳外麵。
“那個家夥……是成瀨吧？”
透過櫥窗，兩人都看見了趴在咖啡桌上的成瀨。
“春海。”尚子立即向咖啡廳門口走去，快進去時才想起小川理奈，“學姐……”
小川理奈無奈地搖頭，又擺擺手，“去吧。拜拜。”
“嗯，學姐再見。”
走進咖啡廳，無視著望過來的店員，尚子徑直走向某張靠窗的咖啡桌。
成瀨趴在那裏，桌上隻有一杯咖啡。
尚子走過去，剛要在他對麵坐下，忽然看見他旁邊座位放著的包。
好像有些眼熟……
她多望了兩眼，剛坐下來，成瀨一個激靈，也抬起了頭。
“……”
兩人對望，尚子露出笑容，“歡迎回來，春海。”
成瀨雙手合臉，抹了兩下。
“尚子……怎麽沒給我發消息。”
“一過來就看到春海了。”幾天未見，尚子用目光打量著他身上的每一處，“沒休息好嗎。”
“坐車也是很累的……而且還是坐了一整天的車。所謂的‘奔波之苦’，大概就是這樣吧。”
成瀨伸了個懶腰，又端起已經冷了的咖啡喝了一口。
見他皺眉，尚子說道：“再要一杯吧。”
“不了。”成瀨放下咖啡，站起身來，“走吧。”
“嗯。”
他拿起放在旁邊的兩個旅行包，看樣子，裏麵還裝著東西。
“春海，那個……”
“——尚子餓了嗎？”
尚子怔了一下，點點頭，“有點餓了。”
“那我們先去吃點東西。”他又打了個嗬欠，“我也有點餓了。”
“好……”
離開咖啡廳，兩人往中央車站那邊走去。
路過潮月中古店時，成瀨停了下來，“我去跟潮月先生打個招呼。”
“嗯。”
他將手上的旅行包交給她，以免被潮月鳴當成是拿來店裏處理的東西。
“好久不見，潮月先生。”
“鬆……好久不見。”
“我這幾天去京都了。”
“修學旅行嗎，我知道。那邊有很多好東西呢。”
“我才一年級……不過也差不多就是了。”
兩人聊著天，尚子又提起手裏的其中一個旅行包看了看。
這好像是她家的東西……
因為用得不多，她一開始還沒認出來。
裏麵裝著什麽呢？
尚子捏了捏。
衣服？
“尚子，走吧。”
成瀨已經打完招呼準備離開了。
“嗯。”
兩人在中央車站附近轉了轉，成瀨拉著尚子，走進一家意大利餐廳。
“先隨便吃點吧，晚上餓了再說。”
“好。”
尚子倒也不是很餓，兩人各自要了一份意大利麵，又點了份芝士蔬菜沙拉。
幾天未見，她有很多話想說，隻是能直接說出口的不多。
“春海這幾天去的那些地方，有拍什麽照片嗎，我想看看。”
“照片嗎，拍了不少。”
“但是隻給我發了幾張。”尚子稍微流露出一點不滿。
“抱歉。”成瀨看著她，“我不想丟下尚子之後，還要發那邊的照片刺激你，讓你隻能幹看著。”
“……我才不會這麽想。”
他將手機遞過來，打開的卻不是相冊，而是備忘錄。
照片和文字搭配在一起，像是遊記。
“這是……”
“京都遊記。我自己整理的，裏麵都是我去過的地方。有照片的是這次去的。”
“真詳細啊……”尚子翻著遊記，“看著照片和文字，就像是自己親身去那邊旅遊了一樣。”
“那還是有不少差別的。”
兩人的意大利麵一起送了過來，成瀨是真餓了，往嘴裏塞著。
“唔……有些感受……還是要自己親身到了那邊……唔……才能體會到。”
“我又去不了那邊。”尚子撇了下嘴，拿著手機，暫時無心進食。
“我們晚上過去。”
“嗯……啊？”
一抬頭，成瀨在捶胸。
尚子連忙將水杯遞給他。
喝下一口水，吃噎了的成瀨才鬆了口氣。
“我說……我們待會兒就去京都。”
尚子怔怔地看著他。
“京都……”
“嗯，今天晚上過去，星期天晚上回來。”
成瀨低頭繼續吃麵，“坐新幹線太費時了，我們坐飛機過去。吃完就出發去青森機場，尚子的衣服也已經收拾好了。”
尚子看了看放在一旁的旅行包。
打開一看，裏麵放著自己的一套衣服，還有幾件內衣。
“……隨便拿了幾件。”成瀨在她望來時撇開視線，臉稍微有些紅。
“沒關係。”尚子終於回過神來，露出微笑，“這就是我平時在穿的。”
“抱歉，這幾天丟下了尚子。”
“嗯……”
“遲了一天才回來。”
“嗯……”
“一直不發照片，是想帶尚子親自過去看看。”
“嗯。”
成瀨看著她，“要跟我一起去京都過個周末嗎？”
尚子伸出手，抹去他嘴角的意大利麵醬，臉上笑容綻放。
“要去。”
“那就快點吃吧。”
“我還沒看完春海寫的遊記呢。”
“路上有的是時間。”
“有好多地方啊，每個地方我們都要去嗎？”
“想得美，就兩天時間。我把遊記整理出來，就是讓尚子在裏麵挑幾個最想去的地方。”
“都想去啊……”
“下次吧。”
“嗯？”
“認真的。”
……
【遠行之秋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