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

風緩陽暖,萬裏無雲,邊關難得的悠閑舒心。

參將親自敲鼓,大家按時起床操練,從晨曦初升一直練到中午,操練結束後他們也不願散去,纏著參將要看他掄錘。

新兵蛋子難纏,山丹也需要在軍中立威,大手一揮,讓人把他那對百斤重的六棱梅花亮銀錘抬了上來。

兩個士兵合力將那錘子抬了過來,隻見山丹轉了轉手腕,扭了扭脖子,雙手一伸一提,便將那對亮銀錘輕鬆的拿到了手裏。

山丹長得白淨秀氣,身上還總透著一副肩不能提手不能拿的柔弱書生氣,誰能想到這樣一個軟綿瓜子竟然是整個三軍裏最強悍的力士,也是唯一一個頂盔慣甲後,還能遊刃有餘的掄雙錘的人。

人不可貌相這句話在山丹身上得到了完美的釋義。

“將軍回來了!將軍回來了!”

山丹正掄錘掄的興起,瞭望台上突然傳來了一嗓子,山丹聽了眸中一亮,將錘往旁邊一扔就衝了出去。

百斤重的大錘誰敢接!

誰也不敢接呀!

眾人滿臉驚慌的向後退去,亮銀錘咚的一聲砸到了地上,一時間地麵震動,塵土飛揚,周圍士兵隻覺身子一麻,一陣巨大的酸勁從腳下快速掠過。

若是退晚一步,錘子落在腳上..........怕是能提前退伍還鄉.........

隨著亮銀錘的落地,山丹在新兵們心中的地位直線上升,誰也不敢再拿他的樣貌在背後說事了。

不但如此,若是誰敢再說你們的參將就是個文弱小白臉,他們一準給那沒見識人一個的大嘴巴。

山丹兩步做一步快速登上瞭望台,遠遠的就看見大將軍駕車趕來,而且大將軍身後還跟了許多馬車,那車沉甸甸的,上麵還蓋了番族的布料。

奇怪?

將軍不是說去盜墓嗎?難不成去盜的是番族的墓?

瞭望台的守將突然“嚎”一嗓子打斷了山丹的疑惑“山丹大哥,將軍好像受傷了!”

山丹凝眸一看,臉色驟然大變,他跑下瞭望台,牽著馬就往外去,邊走便下令“快快快!把軍醫找來,咱們去接應將軍!”

景啟在地宮受的傷不輕,又連夜趕路回來,體力早已透支,山丹剛到跟前,他就眼前一黑,倒頭摔了下去,要不是山丹手疾眼快一把拽住他後衣領,景啟怕是要喪命於亂蹄之下了。

山丹將人扛到馬背上,吩咐身邊人“我先帶將軍回去,你們幾個把馬車帶回營,找幾個人看著,先不要動這批糧食,一切都等將軍醒來再處理!”

“是!”

營帳前,軍醫早已在背著藥箱在那等著,山丹一下馬,幾人一湧而上,將景啟抬進了營帳裏,盡管軍醫見多識廣,在見到景啟那一身傷後,臉色瞬間變得沉重難看,眉間擰成了川字。

山丹本就是個急性子,見軍醫一動不動,當下就爆發了“老喬頭你發什麽愣!還不快給將軍處理傷口!”

老喬頭憨厚老實,素來最怕這個活炮仗了,若在平時早就被這一嗓子嚎的掉了藥箱,但今兒倒有些奇怪,不但沒有理會山丹,還嫌礙事似的將山丹推去一邊。

他看著景啟胸口的血窟窿,那裏已經潰膿發紫,他不可置信的喃喃道“堯光族........真的是堯光族......”

老喬頭猛地轉眸看向山丹,蒼老渾濁的眼中翻滾著讓人看不透的隱晦“將軍一連失蹤數日,他到底去了哪裏?”

老喬頭在邊關做軍醫三十年,與山丹認識也有近十年了,盡管老喬頭年歲大,但因性格問題,這十年裏一直都是山丹占上風,老喬頭莫說與其對抗,就是在他麵前大聲說話都不曾有過。

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讓山丹著實一愣,總覺得眼前的老喬頭變得有些陌生。

“說!”

不止山丹,營帳裏所有的人都被老喬頭突然的一聲爆嗬嚇得一激靈。

山丹退散了營帳裏的人,特意留幾個信得過的心腹在營帳周圍看守。

眾人剛一離開,沒等山丹說話,老喬頭便率先開口問道“將軍去了天陵宮對不對?你別想瞞我,將軍身上的傷就是證據!”

老喬頭說“傷將軍的是雙鋒撾,是陰毒兵器的榜首,因過於狠毒,令世人所不容,所以早在兩百多年前此兵器就已經被全部銷毀了,就連雙鋒撾的修煉圖譜也被一同毀去,唯有創造雙鋒撾的堯光族還有人會使用,不過因沒有圖譜,練起來格外困難,整個堯光族隻有家主一人會使,而且一生隻傳授兩人,一個會成為本家家主,另一個則是進天塚,永生不出塚門。”

老喬頭那老實本分的目光逐漸變得鋒利,像是一把磨去鏽跡的劍,鋒芒耀眼,威壓如實,刺的山丹心弦緊繃,隱生怯意。

山丹“將軍.....將軍也是為了....”

“為了什麽也不能去!”

窩窩囊囊半輩子的老喬頭突然爆發,斥的山丹心裏發怵,跟個做錯事的孩子似的低頭杵著,連辯解都忘了。

老喬頭怒道“你知不知道那是什麽地方!那是天塚!是有去無回的絕境!將軍是三軍統帥,孤身去那種地方,要是有個萬一,山丹你難辭其咎!”

公認的火炮仗山丹在老喬頭的訓斥下徹底懨了毛,老實的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大氣都不敢出。

老喬頭嘴上罵罵咧咧,手裏也沒耽誤,很快景啟的傷口就被處理好了,隨著景啟脫離了生命危險,老喬頭心中的怒意才稍稍消散一些。

一回過神來他才發現自己剛剛毫無保留教訓的竟然是三軍的參將。

軍醫以下犯上教訓參將,這也算是他有生以來的高光時刻了。

雖然年輕,可人家畢竟是參將,多少得給點麵子才是,老喬頭幹咳一聲,開始試圖緩和帳內氣氛“把止血藥拿來。”

山丹將藥遞給他,乖巧的像個孝子。

老喬頭“紗布。”

大孝子將紗布捧來,小心翼翼的模樣像捧了一道聖旨。

老喬頭一邊為景啟包紮一邊引著山丹說話“將軍傷的很重,再加上體力透支,這幾日必須得需要靜養,有什麽事你先拿主意,別讓將軍費心。”

山丹重重一點頭,老喬頭又道“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將軍雖然傷的重,但畢竟年輕,恢複的也快,況且我還在呢!他不會有事的。”

山丹將頭一點,依舊不說話,似乎還沒從老喬頭的壓迫陰影中走出來,過了許久,他才嗡聲問道“堯光族是什麽?”

瞧把這孩子嚇得,說話咬文嚼字文縐縐的,乍一看還真像個滿腹書香,禮數周全的文人。

“你們還年輕,又沒入過江湖,自是不知道堯光族。唉!別說你們了,現如今江湖上的,又有幾人知道堯光族的。”

景啟身上的血跡已經幹涸,疤痕一樣皺巴巴的貼在身上,老喬頭用溫酒擦拭,一點一點的清理。

“說堯光族之前,我得問你另一件事。”

老喬頭說“你可知道五皇?”

五皇,傳說是五個平平無奇的少年結拜成了異姓兄弟,各奔東西多年後,一個成了中原帝王,一個統一了江湖,一個掌控了天下情報網,一個成了匪界的頭,年紀最小的雖然低調做事,不怎麽出名,但他親手創建了無生門,是殺手界最強門派的創始人。

因這五人都擁有常人無法得到的地位,所以被人稱為五皇,

像這種草根翻身的故事,說書先生每年在茶館能說上近萬篇,篇篇不帶重樣,結局個個輝煌,聽得老少爺們個個滿眼向往,希望自己多年之後也能左擁右抱,錢權兩得。

山丹“聽老人家說過,但那不是人們編出來的傳奇故事嗎?”

山丹在街頭乞討為生時常在茶館酒肆裏聽先生說這種故事,人家聽得是滿懷**,一腔子興奮,唯獨他昏昏欲睡,無聊至極。

“那些事情都是真的!”

山丹一激靈,手下一個沒留神將紗布拉的筆直,昏厥中的景啟悶吭一聲,身上剛剛包紮好的傷口瞬間滲出血來。

老喬頭的聲音直線上揚,又尖又抖“鬆手!鬆手!”

山丹幾乎是被老喬頭一掌打開的,他也顧不得追究老喬頭以下犯上,緊盯著他追問道“是真的!你說五皇的事是真的?!”

老喬頭“你認識我十年了,我什麽時候誆騙過你?”

山丹“你上次還騙我去女浴池偷看。”

老喬頭手下一抖,景啟又是一聲悶哼,原本已經凝結的傷口猛地裂開,血珠順著裂開處直往外滲,老喬頭手忙腳亂的為他擦拭,臉不紅心不跳的跟山丹扯皮。

“那是例外,再說了,你不是過生辰嗎!總得送點禮才行。”

山丹“...............”

老喬頭幹咳一聲,迅速扯開話題“五皇的事情確實是真的,那天陵宮就是五皇的陵墓。”

最離奇的兩個傳說都成了真,而且還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老喬頭說“五皇少年結拜,因立誓要同生共死,同穴長眠,於是修建了天陵宮,五皇一開始還和樂融融,兄恭弟謙,後來因意見相駁,利益糾葛,就徹底翻了臉,兄弟反目成仇,自相殘殺。”

“五皇之戰維持了十幾年,那十幾年當真是血染天地,伏屍萬裏。最後中原皇帝勝出,雖是親手殺了手足兄弟,但他對他們仍有不舍,為了補償,臨終前赴了年少之約,五人同葬。天塚之寶便是陪葬品,中原皇帝臨終時說過,五皇後人若有需要,是可以入墓取寶的。”

老喬頭說“至於堯光族已經低調差不多百年了,世人大多都忘了還有它的存在。堯光族曾與五皇勢力相當,也是一方大家。隻因五皇之戰中原皇帝勝出,他為了生存,主動歸於中原皇帝麾下,成了天陵宮的守墓人,世世代代都是。”

山丹眼睛瞪得賊圓“世世代代.............不是說在天陵宮守墓的是白玉石做的傀兵嗎!”

山丹說“那傀兵還是葉陽家做出來的,老喬頭你不會不可知道葉陽家吧!他們是暗器世家,就是他們家製出了天塚守墓的傀兵。”

因傀兵不腐不爛,鎮守天塚兩百年相安無事,葉陽家名聲大噪,任憑江湖世家如何隕落更新,改朝換代,唯獨葉陽家一方獨立,地位穩固的跟鐵汁澆的一樣。

“現在的葉陽家就是以前的堯光族!”

老喬頭笑了一聲,笑聲中透出絲絲輕蔑“哪兒有什麽白玉石做的傀兵,是人,都是活生生的人!不過是常年不見太陽,一個個熬成了活人死相而已。”

“熬...........”山丹“把自家孩子送去那不見天日的地方,他們也舍得!”

老喬頭“以前的堯光族還不甘與守墓,而現在的堯光族為了鞏固在江湖上的地位,把守墓這件事當成了榮耀,孩子遭受了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要守住這份看似至高無上的榮耀。”

“自孩子一出生他們就會進行挑選,選中的孩子會被當成一件兵器來打磨,自小識文習武,不與外界接觸,待時機成熟,這件“兵器”便會被送去天塚。”

“順便告訴你,去守墓的孩子一般都是正室所出的嫡子,而且都是十歲左右的少年郎。”

山丹拳頭緊攥,眸中騰起了憤憤火光“還都是最好的年紀........這群人......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們還算是人嗎!”

老喬頭綁好了紗布,為景啟蓋上了被子,聲音沉的像一池死水“與堯光族來說被選中的才不算是人,隻是一件能夠彰顯自己,讓自己臉上有光的兵器。不過此事是堯光族的絕密,除了家主長老外再無他人知道,你小子可別對外亂說啊!”

山丹點了頭,隻聽老喬頭說“世人皆曉白玉傀兵無人可敵,也知道白玉傀兵出自葉陽家,所以隻要天塚還在,葉陽家的地位便不會受到一絲損壞。”

“天塚還在..........”山丹突然意識到了什麽,脫口道“您是說天塚是會塌的?”

老喬頭一臉驚訝的看著山丹,似乎沒有想到像他這樣的武夫腦子竟然也能聽懂他的畫外音。

“你以為中原皇帝憑什麽能從五皇之戰中勝出,隻是因為運氣嗎?中原皇帝為人陰毒,深於城府,生前掌控天下,令所有人忌憚,死了就隻相信一個堯光族,讓自己陷入被人刨墳掘墓的危險中?”

老喬頭道“中原皇帝早在天塚做了手腳,若有盜墓人戰勝了傀兵,強行打破蟠螭門,天塚便會塌,山丹,你說這天塚建在荒漠中,塌了之後會發生什麽?”

山丹一個激靈,後背冷意蔓延“流沙!無人生還的巨大流沙!”

天塚巨大巍峨,塌陷之後形成的流沙也一定超乎人們的想象,天塚一旦塌陷,怕是百裏之內都會變成流沙墓。

“所以啊!天塚一塌,就意味著傀兵敗了,葉陽家的臉麵也就沒了,江湖中也不會再有地位可言,為了保住本家,他們當然會不擇手段去守護天塚了。中原皇帝嘖嘖嘖.......手段當真了得!”

老喬頭抱起藥箱,邊向外走邊說道“從某些角度上來說,你應該感到慶幸,慶幸將軍敗在傀兵手下,若是將軍贏了,嗯,後果不堪設想!”

山丹心中騰起一陣後怕,待他稍稍緩和過來才猛地意識到另外一件大事來。

“傀兵之事既然是堯光族的絕密,老喬頭為什麽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