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來運轉

熱.....

好熱.......

就像是被塞進了燒紅的鐵鍋,火舌不斷地舔舐著鍋身,極致的高溫炙烤他的血肉,他感覺到自己正快速失去水分,幹裂的皮膚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寸寸爆裂開來,體內鮮血不斷沸騰,像是燒開的水,燙的他骨頭生疼。

直到一陣劇痛從胳膊上傳來,景啟才**似的猛然睜開了眼睛。

禿鷲發出了一聲尖銳,嚇得翅膀一震連連後退。

火辣辣的陽光刺痛了他的眼睛,景啟偏過頭去,一臉茫然的看著眼前的荒漠,他掙紮著坐起身來,可剛有動作,心口立刻傳來了一陣劇烈的刺痛。

景啟低頭看去,隻見心口有個駭人的血窟窿。

他這才想起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荒無人煙的旱沙之地了。

該死的瞎子!

也不知道自己昏厥了幾天,傷處的鮮血已經凝滯,甚至還有些發黑,幸好禿鷲將他一口咬醒,不然他怕是要徹底昏死在這沙漠中,成為眾多屍骸中的一個。

“哇!”

透著攻擊的刺耳聲音在他耳畔炸響,景啟轉眸看去,隻見那禿鷲並沒有離開,還示威似的高抬起翅膀,羽毛根根豎起,鋒利的嘴巴半張著,一副隨時要攻擊的模樣。

禿鷲最愛撿屍,一般不會主動攻擊成年男子,但眼前這個是絨羽還沒有褪幹淨的半大禿鷲,有道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再加上它已經餓成了刀胸,才會情急之下想要對眼前這個看起來虛弱無力的獵物冒險一試。

禿鷲試探性的上前一步,“獵物”滿臉驚恐的向後縮去,一邊退一邊伸手驅趕,禿鷲登時氣焰高漲,張嘴就咬。

獵物驚慌失措的伸手擋去,在尖嘴的攻擊下那雙手頓時皮開肉綻,鮮血淋淋,“獵物”痛的白了臉,更加虛弱的倒回了沙丘上。

禿鷲與其對視半晌,遲遲不敢上前繼續攻擊,直到“獵物”眸中黯然,氣若遊絲,將盡未盡時,它才徹底放下心來。

禿鷲得意洋洋的大步走了過去,剛走近,一雙手突然抓住了它的脖子,沒等它反應過來,上一刻還進氣多出氣少的“獵物”倏然坐起身來,一個用力扭斷了它的脖子。

“獵物”出手的動作又快又狠,一點也沒給禿鷲掙紮的機會。

鮮血從斷了的脖子裏噴湧而出,景啟幾近瘋狂的往嘴裏吸,溫熱的鮮血化作一股暖流快速的安撫著他的五髒六腑,讓他不再渾噩如夢,感受到了清晰的生機。

景啟舔了舔掛在嘴角的血珠,掙紮著站起身來。

禿鷲一般是不會在白天出現在荒漠的,因為白天燥熱,若禿鷲遲遲找不到食物,會脫力死於荒漠,而且出現在他麵前的還是個絨羽未褪,根本飛不高的幼雛,應該是被兄弟姐妹從巢穴中擠出來的,也就是說禿鷲的巢穴就在這附近。

那禿鷲從巢穴摔落時被劃傷了腳,一路走來沙丘上滴落了不少血珠,看著像是個小小的路引,好辨別極了。

景啟拖著傷痕累累的身子沿著“路引”慢慢向前走去,烈日如火,烤的他身上火辣辣的疼,原本已經凝滯的傷口因他的前進再次撕裂,血水慢慢滲出,浸透了他的衣衫。

日漸西斜,他已然汗流浹背,幾近脫力,就在他即將支撐不住時,一線茂密綠陰從天邊冒出頭來。

終於得救了!

雖然他不知道自己被流沙帶到了哪裏,但應該還沒有離開晟朝的國土,而他在邊界鎮守多年,對這一帶的地形自是了解的。

邊界內外沒有低山丘陵,隻有一片密林荒岩,若他沒記錯的話,前麵那片林子裏應當是有水源的。

香氣撲鼻的烤肉味在林間彌漫,引得剛喝飽的景啟腹中又是一聲震響,景啟拿袖子擦了嘴,警惕看過四周,順著烤肉香氣往林子深處警惕的走去。

沒走多久便看見林中火光閃爍,烤肉香氣越發濃鬱誘人,粗獷的笑聲從林深處隱隱傳來。

火堆上架著一隻烤的金黃的肥羊,幾個膀大腰圓,身穿異族服飾的壯漢坐在火堆旁,他們吃著烤羊,喝著美酒,時不時吐出一連串渾厚低沉的番族語言。

晟朝邊界來犯的常客就是番族十國,景啟與其相鬥多年,自是懂番族話的,眼下這群人又沒個警惕,個個都是扯著嗓子說話,景啟躲在草叢裏把幾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一個壯漢把啃幹淨的骨頭扔進了火堆裏,拎起酒壇敬向他正對麵坐著的人。

“斯木裏,蘇布德是個好姑娘,兄弟恭喜你!”

被敬酒的是個身材高大,長著濃密大胡子的人,他五官如刀刻,目光鋒利似箭,身上的殺戮戾氣遮得遮不住,一看便知是剛從戰場上下來的大將。

大胡子拎著酒壇與他“碰杯”,痛飲一番後,將酒壇重重的放在地上,憤憤道“若不是戰事吃緊,我與蘇布德早就成了婚,做賊的狗蕭王,誤了我的終身大事!若是在戰場上再遇到他,我定扭斷他的腦袋,折了他的手腳!把他的皮剝下來坐馬鞍!”

狗蕭王這句話就是一個點著的炮仗,一丟出去就引得眾人沸騰起來。

眾人一人一句,把那狗蕭王的八輩祖宗從頭罵到尾,恨不得剝其皮,飲其血,連骨頭渣子都得一點一點砸成粉末才能徹底泄憤。

這些人身上帶了不少兵刃利器,兵刃上大多都鑲嵌了趺石,趺石價廉,就是尋常百姓都不屑佩戴,更別提鑲嵌在隨身攜帶的武器上了,讓人看了豈不跌身份。

趺石產於豎沙國,豎沙國的女人喜歡佩戴趺石首飾,而男子則是將趺石鑲在貼身的武器上。

世人嫌棄趺石低賤,唯有豎沙國奉以珍寶。

眼前這幾位,明顯出自豎沙。

果然,隻聽那大胡子說“這幾日兄弟們日夜兼程辛苦了,隻要明天把這批儲糧按時入庫,咱們就能鬆口氣了,待一入冬,咱們豎沙就能敞開手腳,跟那狗蕭王大幹一場了!”

景啟眸中一亮,那些人罵了一圈後,終於說了一件讓他感興趣的事。

眾人紛紛道好,一瞬間士氣高漲,其中一個較為年輕的男子問他“斯木裏,咱們的國庫糧倉為什麽不能放這些糧食,幹嗎非得送去荒岩?”

不提還好,一提起這事大胡子恨得牙根子磨得直響“還不是因為那狗蕭王,三年前他帶兵偷襲,連搶帶焼,害的咱們損失慘重,那年冬天險些沒撐下去!從那以後,可汗便下了密令,年年收成分開來放,就算狗蕭王帶人偷襲,咱們也不至於沒個回旋的餘地!”

原來如此!

難怪探子總說豎沙國國庫空虛,感情這收來的糧食就沒全往國庫裏送!

其實這次三軍缺糧,景啟也不是沒想過故伎重施,但是他的探子回來報,說豎沙國的國庫空虛,就是搶了也不夠三軍吃的,弊大於利的情況下他隻能放棄。

一個臉上有疤的壯漢說“可汗智上,就算那狗賊猜到咱們將糧食藏了起來,也肯定想不到咱們把糧食藏到了荒岩,等入了冬,咱們吃飽喝足,看他們啃雪嚼冰去。”

眾人大笑,大胡子道“那狗東西三番兩次打咱們糧草的注意,我看多半是晟朝皇帝廢物,發不出糧餉來,不然幹嗎自家的飯不吃,來搶咱們的!”

“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另一個壯漢突然想起了什麽,對眾人道“來的路上我聽幾個柴夫在那抱怨,說是他們家裏人在營裏當兵,這個月的軍餉隻發放了一半,他們想找蕭王做主評理,結果在軍營外守了好幾天,誰也沒見到狗蕭王的影!他們說蕭王是在躲他們,想賴掉士兵的軍餉。”

“那狗蕭王雖然不是什麽好東西,但也不至於眼界這麽低,連手下人的錢都貪,這事我越想越覺得蹊蹺......!”

大胡子“兵餉發了一半.........狗賊又不在營裏..........”

一人道“斯木裏,那狗賊莫不是拿了錢出去享樂了吧?”

大胡子搖頭“他不是那種貪圖享樂的人。”

“難不成...又出去踩點,想要偷襲搶糧吧?”

大胡子又搖頭“現在還沒入秋呢!不出意外的話,晟兵還不至於缺糧........怕是那狗賊暗中另有算計,算了,咱們還是趕緊吃了上路,待明兒一早把糧食送去荒岩,咱們立刻將此事稟報給可汗,可汗與那狗賊交鋒已久,應該能猜到那狗賊到底想幹嗎!”

“誰!”

彎刀瞬間出鞘,大胡子蹭的一下站起身來,滿眼警惕的巡睃四周,眾人紛紛拔刀起身,圍在大胡子身邊。

眾語一停,林中靜的要命,隻有火堆燃燒的細小聲音在空中響起,除此之外再無任何聲音。

“斯木裏怎麽了?”

大胡子疑惑道“方才我隱隱約約聽到咕嚕一聲響,那動靜不小,而且離咱們也很近,怎麽一轉頭就什麽都沒了呢?”

“咕嚕一聲響?是不是田雞?”

壯漢剛說完就被同伴用刀背敲了頭“你傻呀你!田雞都在水邊,你見過樹林子裏有田雞的!”

“依我看應當是野獸,饑腸轆轆,出來覓食的。”

另一人不同意的嚷道“要是野獸的話,咱們的馬早就驚了,還能在那好好的吃草..........他娘的!咱們的馬呢!”

眾人這才發現,運糧的頭馬沒了!

大胡子啐了一口髒話,趕緊踩滅火堆,拉起失去頭馬的糧車,以一己之力將糧車拉起。

眾人也深知此地危險,不用他多說,忙不迭的拉起韁繩驅馬前進。

更深露重,林中亂石頗多,糧車前行的速度並不快,再加上頭馬丟了,眾人惶惶不安,草木皆兵,一步一緩,警惕緊繃到了極致。

好不容易走出了林子,一聲鴞唳破空而來,驚得眾人瞬間拔出武器,滿眼警惕的看著四周。

自知虛驚一場後眾人不禁長舒一口氣,然而沒等這口氣完全順下去為首的大胡子突然發出了一聲慘叫。

“斯木裏?”

眾人心弦再次緊繃,跑到人跟前一看,隻見斯木裏正跪在糧車下,麵上滿是痛苦。

借著月光眾人看到他的腿上插著一把短刃,獻血爭先恐後流出,將溪畔的卵石染得鮮紅。

“那!他就在那!”

斯木裏指著密林深處嚷道“快追!他就在那!我看見了!”

眾人轉眸看去,隻見黑黝黝的林子裏確實閃過一個高大的身影,他們來不及細想,舉著刀就衝了過去,當所有人都衝入林子後,一個黑影悄無聲息的從灌木林中鑽出,來到了糧車旁。

斯木裏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猛地抽出腰間的彎刀,抬手就向身後砍去。

砰!

斯木裏摔進了溪畔,頭磕在了堅硬的磐石上,頓時頭破血流,耳中嗡鳴,他艱難的轉過身來,鮮紅自額頭流落,那對本就戾氣的眼眸被血一染變得更加陰鷙凶惡,像頭被激怒的野獸。

“是你!”

斯木裏認出了眼前的人,仇恨使他忘記了傷痛,掙紮著從溪裏站起身來,他身上唯一的一件兵器被人一棒子打了出去,盡管沒有兵器在手,他的眸中也沒有一絲猶豫和退縮,甚至還有了興奮。

“長生天恩賜,讓我遇到了你這狗賊,好!我就把你的腦袋扭下來,送給我們的可汗!”

景啟頗有閑情的把玩著從灌木林裏撿來的木棒,唇畔**起一聲輕蔑。

“斯木裏是吧?”

月光熄與雲翳之下,天驟然沉了下來,黑暗如潮湧來,將所有的一切統統吞噬,唯獨溪畔那個拎著木棒的少年,他的身影比夜還深,縱使黑暗霸道,也無法將他完全抹去。

黑暗中凸顯著一個印記般的身影,如鬆如石,傲然屹立

風過水麵而來,將他那含笑且冰冷的聲音悠悠然卷起,清晰無比的送進了斯木裏的耳中。

“放心去吧!本王是不會忘記你的贈糧之恩的。”

“石頭?這衣服下怎麽蓋著石頭?不好!”

眾人自知中計,慌忙往回趕。

此時水畔靜謐無聲,空中透著濃烈的血腥味。

雲翳遠去,月光傾泄,糧車早已不見蹤影,一人趴在溪水之中,一動不動,看著像塊形狀詭異的大石。

眾人心弦緊繃,惶惶上前。

那“大石”正是斯木裏,他睜著一雙被血水浸染了的眼,月光在他潰散的瞳中停滯,閃著驚心的白。

血絲自他身下流出,像條精臻的紅綢,隨著溪流淙淙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