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楚蔚公子
是日天明,祖師殿中。
許莊雙目微闔,神情平靜盤坐在祖師玉像足下的蒲團之上,已過有了半個時辰,就在爐中玄香將要燃盡之時,才忽然神情一動。
一頁金書,憑空在祖師玉像之前出現,飄飄搖搖飛落下來,也不見許莊有什麽動作,那金書便準確飛落到他眼前,停展下來。
許莊睜開雙眼,將其中內容一覽,頓時眉梢微微一挑。
今日一早,他便給玄黃太素門中去了信,言明了天瀑界如今情形,與謀求五域大宗之位,洞天真人法門的可能。
而這金書正是門中回信,道辰真人親筆所書。
然而其中隻有寥寥一句,言道許莊是真形觀執掌,天瀑界一切事務盡可自己考量。
就僅此而已,竟然再無他言,宗門對這洞天之道,似乎並不大看的上眼。
這樣的結果並沒有太多出乎許莊的意料,經過一夜靜心思索,他推測洞天之道當不似表麵看來一般,能與元神大道這般通天正途比擬,否則道辰真人執掌真形觀數百年,門中豈會無動於衷。
許莊沉思道:也許無垠宇宙之中,似洞天這般有別元神之道,並不罕見?也不知這些法門,能否指向純陽大道,甚至摘得仙家功果?
許莊搖了搖頭,將金書收起,便立起來,返身出了大殿。
此時殿外正有一名年輕弟子候著,見許莊出來,忙行禮道:“許長老,掌門令弟子前來傳訊,神流宗來人已到門中,掌門正在大殿接待。”
許莊眉頭一挑,望了眼天時,此時距約定之時還有兩個時辰,這楚蔚公子果然是行事肆意。
“我知曉了,這便過去。”許莊點點頭,揮退了那年輕弟子,便架風而去,須臾便到了大殿之外落地。
此時許莊已聽到殿中有些嘈雜,他也不著急,施施理了理衣袍,這才邁步上階,踏入大殿之中。
一入殿中,便見一名頭戴白玉冠,眉勒金抹額,神色輕浮的年輕公子大馬金刀坐在椅上,身旁便有兩名秀美少女,一名半蹲在膝邊,給這公子奉茶,一名站在椅後,芊指握著一柄銀邊竹絲扇,不停為他扇著風。
此人自然就是神流宗楚蔚公子了。
張道人坐在主位之上,手中還撚著長須,兩名道童垂手站在一旁,看著這楚蔚公子的紈絝派頭,互相眼神交換不斷。
許莊入殿之時,楚蔚公子正在少女服侍下專心品茗,眼皮也不抬一瞬,直到聽到張道人起身,恭敬喚道:“師叔,您來了。”
師叔?楚蔚公子心中一動。
他作為神流宗在風瀾州的主事之人,自然不會不知道連雲山之事,更有人千裏迢迢為他遞來消息,所以真形觀這位神秘師叔祖早已在神流宗中掛上了號。
楚蔚公子將嘴一努,侍女便識相地將茶盞挪了開來,他抬頭一瞧,便見一名寬袍大袖的青年道士在他對麵落座下來。
楚蔚公子一怔,旋即似乎想到什麽,忽然大笑起來,笑的弓腰跳腳,大手不停拍擊案幾,膝下侍女趕忙扶住他一手,身後侍女俯下身,輕柔撫著他後背,他仍狂笑不止。
忽如其來的變化打斷了張道人與許莊的問候,張道人微微皺起眉頭,啟聲問道:“道友何故發笑?”
楚蔚公子俯著身揮了揮手,將兩名侍女揮退,仍自笑了一會,才似乎喘過來氣,也不搭理張道人,指著許莊道:“原來是你!那些個蠢貨竟然沒有騙我,果然是……嗯,儀容不凡,氣度超絕,哈哈!哈哈哈哈!”
“這……?”張道人撚著須,目光移向許莊,透露出些許問詢之意。
許莊不動神色道:“哦?楚道友認識我。”
楚蔚公子嗬嗬道:“認識,怎麽不認識,我才見過你畫像不久啊,你不是才從本公子手下掠走了一個玉美人兒麽?是了,不過本公子倒還不知道,道友如何稱呼?”
玉美人?張道人立即便想到了許莊府中那從不外出,也從沒有表情的侍女,心中一沉。
許莊也沒有感到意外,卻沒回應,隻道:“許莊,道友隨意稱呼便是。”
見他這般模樣,楚蔚公子似乎也沒著惱,口中道:“原來是許道友。”又回首問道:“張掌門,不知道你真形觀如今究竟是你話事,還是許道友話事?”
張道人望了一眼許莊,見他微微頷首,便應道:“許師叔的意思,便是真形觀的意思。”
楚蔚公子擊掌大笑道:“好,那我便直接與許道友談了。”
許莊不動聲色道:“哦?還未請教道友特意登門有什麽要事?”
“我聽說真形觀竟然豢有一頭蛟龍,便特來討要。”楚蔚公子背往椅子上一靠,大大方方道:“道友也知道,我神流宗雄踞三州之地,行雲布雨端是一件繁瑣之事啊,這卻實在是巧了。”
許莊倒沒想到他會說出這麽一番話來,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聽完也不著惱,隻是啞然一笑,應道:“原來如此,不過此蛟是我座下靈獸,卻不能讓予貴宗。”
楚蔚公子往椅背上一靠,神色莫名道:“若將蛟龍讓予我神流宗,不會少了你真形觀的好處,道友可想清楚了。”
許莊淡淡道:“此事無需再談。”
楚蔚公子嗬嗬笑了一聲道:“好吧,看來此事是談不攏,回去之後本公子也隻好如實稟報了。”
許莊全不在意地點點頭,見他大馬金刀坐著,又問道:“道友可還有其他指教?”
楚蔚公子雙目一眯,說道:“道友態度可實在強硬,也是,金丹修為,力拔山嶽,道友這般的人物自是自信無比,可這便叫本公子十分為難了。”
許莊隻是微微一笑,端起茶盞飲了一口,並不應話。
楚蔚公子似乎也不在意,忽然話鋒一轉,說道:“既然公事談不妥當,不妨聊聊私事,道友從我手下掠去的那美人兒,我都還沒碰過,不知感覺如何?”
許莊挑了挑眉,說道:“楚道友不妨有話直說。”
楚蔚公子嗬嗬道:“我隻是沒想到道友也喜歡美女?這可實在是……你喜歡美女,與本公子說一聲便是了,本公子敬佩你神通,豈會在意區區賤婢,讓本公子親自奉上都行。”
說到此處,卻聲音一沉,臉色頃刻由晴轉陰,咬牙切齒道:“可你擅自動手,自行從我手下奪食,豈不是落本公子麵子?”
許莊淡淡道:“哦,那道友待如何是好?”
楚蔚公子道:“如何是好?好,既然你問了,那本公子便給你個台階,你用過的本公子也不稀罕,但留著我心裏卻不暢快,你將那賤婢殺了,本公子便當無事發生過。”
許莊也不見惱怒,隻是搖了搖頭道:“我看此事也不必再做談論。”
楚蔚公子冷笑道:“哦!如此許道友可拒絕我兩次了。”
許莊淡淡一笑,施施然道:“我與掌門尚有要事商談,若道友沒有其他指教便請吧。”
楚蔚公子一怔,似是沒有想到許莊忽然止了話題,擺出一副送客模樣,心中已是惱怒到了極點,麵皮都抑止不住顫了顫。
不過其人雖然張狂,也知道在真形觀地界上,還由不得他發作,頓時冷笑了一聲,嘭地一聲拍在案上,起了身來,二話不說便往殿外而去,兩名侍女趕忙跟隨而上。
不料楚蔚公子越走越快,到得殿外之時,眼中已經泛起赤色,也不等兩名侍女,嗚呼一聲卷起一道黃風,滾滾便遁出了真形觀去。
兩名侍女慌忙取出法器,架起跟隨而去不談,理事大殿之中,張道人眼中卻現出幾分憂慮來,歎道:“如此一來,可將神流宗徹底得罪了。”
許莊問道:“師侄可是覺得我應對不妥當?”
張道人忙道:“師叔誤會了,楚蔚所提要求太過,本也是絕不能答應的,隻是神流宗畢竟勢大,小侄以為是否可以虛與委蛇。”
許莊搖了搖頭道:“楚蔚本便來者不善,得不到想要的東西,如何應對都是一樣的結局,與其憂愁,不如做好應對。”
張道人拱手應是,又沉吟道:“也不知神流宗會如何作鬼。”
許莊淡淡一笑,卻道:“無非使些上不得台麵的手段。”從袖中取出一道符紙,遞在張道人手中,囑咐道:“下次裂雲回到門中,師侄將此符交予隨行弟子,若發生意外隻需催動此符,我便會知曉。”
卻說楚蔚架起黃風,徑直遁出了真形觀,沒過多遠,便見雲中停著一尊琉璃寶車,由兩匹翼馬拉著,車架上坐了一名麵無表情的魁梧大漢,見楚蔚遁來,忙直起身子,拱手道:“公子。”
楚蔚落到車上,揮了揮手,吩咐道:“走,回風瀾州。”便往車中鑽去。
大漢望見兩名侍女正架著法器,心驚膽戰往雲中飛來,問道:“公子,兩位娘子……”
楚蔚冰冷的聲音穿過車帳傳來,言道:“本公子讓你走,你可聽懂了?”
大漢目中閃過一絲畏懼,忙道:“是。”便坐將下來,起鞭輕輕一揮,喝道:“架!”兩匹翼馬登時籲一聲,蹄下踏起雲奔去。
寶車之中,空間倒比外界看上去寬廣些許,地上鋪著綢榻,擺著一張矮桌,楚蔚公子已在榻上坐了下來,桌旁卻有另外一名青年男子,麵皮白淨,柳葉眼睛,無須畫眉,臉上還上了胭脂,見楚蔚麵沉似水,遞上一杯清酒,笑道:“公子此行不太順利?”
楚蔚接過清酒一飲而盡,目光冰冷,口中咬牙吐出兩個字來:“許莊。”
“許莊?”那白淨男子心中咀嚼了一番,也沒從哪裏翻出來這個名號,目光一動,問道:“莫非便是那搬山移嶽之人?”
楚蔚冷冷一笑,應道:“也是從本公子手下奪去了玉美人兒那人。”
“哦?”白淨男子神色莫名道:“竟是此人,他又得罪公子了?”
楚蔚似乎十分寵信此人,斜了一眼,便將在真形觀中之事前後與他說了。
白淨男子不動聲色道:“看來真形觀果然與龍相宗逃不了幹係,否則豈敢將公子不放在眼裏。”
聽到此言,許莊那蠻不在乎的態度又在楚蔚麵前浮現出來,剛消弭了些許的火氣頓時騰升,恨恨道:“龍相宗又如何,隨意支持個真形觀便想與我神流宗作對?以為我料理不了麽?”
白淨男子道:“看來公子已有計策了。”
楚蔚冷笑道:“這蛟龍真形觀不想交便保得住麽?本公子直接將這蛟龍捉來,真形觀又能怎得?”
說到此處,楚蔚擊掌大笑道:“不錯!正該如此,待捉了蛟龍,再將那許莊引了出來,狠狠折辱一番,才能消我心頭之恨。”
白淨男子皺眉道:“那人似乎是上品金丹的修為,而且定是有寶物傍身,竟能搬山移嶽,恐怕不是那麽好對付的。”
楚蔚不屑道:“上品金丹,不還是金丹麽?一名金丹修士,或許奈何不得他,十名金丹修士如何?”
那男子麵色微變,問道:“支使十名金丹修士,可不是小事,若叫龍相宗知曉了,豈不是送上了把柄?是否要與門中商量一番。”
楚蔚擺擺手道:“你當本公子是蠢貨麽?還直接從宗門之中尋人手?”
他沉吟幾息,說道:“那三老四怪天天來煩本公子,這次便予他們交投名狀的機會。”
白淨男子讚道:“公子英明。”
這三老四怪,皆是風瀾州外占據府郡修行的金丹修士,沒有開宗立派的念頭,治下府郡也隻是隨意收些弟子打理,一心投靠神流宗,使喚起來不僅沒有風險,若事不能成,卻連好處都不必給出。
“這便七人了,公子可還有其他人選。”
楚蔚點點頭,從袖中取出紙幣,隨意寫了幾筆,冷笑道:“摩雲宗什麽貨色,想向本公子示好,還不想出血麽?稍後你執此信去摩雲宗跑一趟,令他們至少出得三人。”
白淨男子哈哈大笑,連讚道:“公子英明。”
聽此人吹捧,楚蔚麵上露出得意之色,沉醉了片刻,又忽然想到什麽,卻道:“不成,還得從門中差個人統籌,否則這些人豈會賣命。”
思來想去,卻眼前一亮,冷笑道:“宋玉明那小子屢次不給本公子麵子,還以為本公子奈何不了他麽,此事便令他去做,若能成自然是好,若出了差錯……”
楚蔚眼神一厲,問道:“你可知道怎麽處理了。”
白淨男子心領神會,應道:“小的領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