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神流野心 洞天大道
許莊這一來一回便是旬月時光,所幸真形觀中仍是一切如故,雖還稱不上欣欣向榮,但門人弟子皆是自發向上,勤勉修行。
許莊隨意尋了個弟子問話,弟子答完掌門張道人正在殿中理事之後,便抓緊時機請教許莊問題,許莊也不吝提點兩句,那弟子欣喜不已,大禮謝過許莊之後,便匆匆趕去丹室修行了。
“業精於勤,如今真形觀中氛圍可算上佳,隻是門人弟子委實太少了,還是不利長遠發展。”許莊忖道:“雖然掌教師兄隻道我是代掌一段時間,但我畢竟已經來到此界,如不影響自身修行,倒不妨做些成績出來。”
心中思索幾遍,許莊已經有了淺淺的思路,隻是還不甚清晰,忖道可尋機與張道人,曾全風商議一番。
於是許莊收起心緒,架風飛去,很快到了理事大殿之前,望去殿中,見張道人正握著一枚玉函,眉頭緊皺,似是十分憂愁。
許莊邁步踏入殿中,張道人頓有所覺,抬頭見是許莊,連忙起身迎上行了一禮,“許師叔,您回來了。”
許莊身後空無他人,對此情形,雖然張道人心中已早有準備,仍不免有些失望,抱起一絲僥幸問道:“師叔此行可還順利?可尋到孟師弟蹤跡了?”
許莊微微頷首,又搖了搖頭道:“雖是尋到了些許蹤跡,但卻算不上順利。”
張道人先是一喜,隨後心中一沉,澀聲問道:“小侄愚鈍,還請師叔言明。”
許莊緩緩道:“我循著小覓跡術,一路尋到東南赤地之中,一處據地十裏的沙漠裏……”
隨著許莊將詳情道來,張道人神情漸漸覆上明顯的陰霾。
藏乾坤於沙礫之中,十裏沙漠,無量空間,這樣的事情明顯超出了他的想象範疇,比起孟浮生了無蹤跡之時,如今得以知曉他所在之處,卻似乎沒有絲毫辦法營救,這令張道人心中充滿了無力。
沉默半晌,張道人忽然一歎,沉沉道:“既然如此,也隻能期盼孟師弟吉人自有天相了。”
許莊思索片刻,還是安慰道:“師侄也不必太過頹喪,此事還沒到無可奈何之時。”
張道人聞聲忙問道:“師叔請講。”
許莊托頷沉吟道:“待我煉成元嬰,幾門神通大成之後,當有幾分把握可以更深入那沙礫空間之中,屆時再去往那裏一探,試試能否尋到孟師侄便是。”
張道人精神一振,他了解太素正宗選拔真傳弟子的規矩,更見識過許莊的神通法力,知曉他是煉就了上品金丹的人物,成就元嬰不過是水到渠成之事。
至於許莊成就元嬰,需要耗時多久,張道人身為晚輩,自然沒有咄咄追問的道理,隻能暗自想道:孟師弟已經失蹤了六年……而今也將七年了,看命燈也無生命之憂,想來還遠遠不到油盡燈枯之時。
如此想著,張道人心中輕鬆許多,也算聊以**了。
議定了孟浮生之事,許莊又與張道人隨意敘話,便問道:“方才我過來時,見師侄眉頭緊蹙,可是有什麽難以處理的事項?”
張道人聞言似是一醒,應道:“師叔來得正好,此事卻必須得與師叔商議。”
許莊點點頭道:“師侄請講。”
張道人便道:“師叔可知道神流宗?”
許莊眉稍一挑,他來到真形觀中也有幾月時日了,自然不會對周遭勢力還不知曉。
據他所知,神流宗是一十六州宗門之中罕有的大派,雄踞三州之地,勢力不俗,而且野心還很是不小,神流宗所據三州之中,便有雲瀾以北的風瀾州,近年來亦是對雲瀾州虎視眈眈。
“神流宗我自然知曉。”許莊道:“究竟是什麽事,又與神流宗什麽關聯?師侄還是先將事情道來吧。”
張道人道:“兩日之前,神流宗遣人送來此函,言道神流宗如今在風瀾州的主事之人,楚蔚公子要親自登門拜訪真形觀,哎。”
張道人輕歎一氣,說道:“我聽聞此人行事跋扈非常,神流宗與我真形觀又不修好,此番恐怕來者不善啊。”
“哦?楚蔚公子。”忽然聽到個還算耳熟的名字,許莊眼睛一眯,問道:“這個名頭,倒不算陌生,此人竟然能主事一州,想必在神流宗也地位不低了?”
張道人答道:“此人在神流宗中確實列居高位,卻不是因為什麽,而是因為他來頭甚大,是神流宗楚河尊者的幼子。”
許是知道許莊對其他宗派了解有限,張道人又接著道:“楚河尊者在百多年前煉成了元嬰三重,是如今一十六州修為最高的修士,有此人靠山,也是楚蔚公子行事跋扈的原因。”
“元嬰三重?”許莊眉頭一挑,“隻是一十六州宗派,竟有這等修士,無怪野心勃勃。”
張道人憂心道:“是啊,神流宗有了楚河尊者,自然野心勃勃,若非有天瀑法會的規矩在,哪裏還會囿於三州之地。”
“哦?”許莊疑問道:“天瀑法會是什麽,又定下的什麽規矩?”
張道人答道:“天瀑法會便是三百年一次,奉祀地仙祖師的大會,也是排定宗派座次之會,除非天瀑法會議定,否則不得攻伐其他宗門,這也是五域大宗一直維持的規矩。”
許莊皺起眉頭道:“還有這等規矩。”
所謂地仙祖師,乃是傳說中上古之時,傳道天瀑界的一位仙人,也是如今天瀑界五域大宗共尊的祖師。
這也是許莊來到真形觀後,特意了解到的事情,因為此界竟與玄黃界截然不同,元嬰之後追求的竟然不是跳出生死玄關,成就元神,而是身合洞天,成就‘洞天真人’。
洞天真人同樣長生久視,需渡三災利害,似乎位格之上與元神真人並無區別,卻有一項似乎元神之道無法比擬之處。
那就是身合洞天,並不要求一定要成就上品金丹,隻要能元嬰大成,便有可能繼承地仙祖師留下來的洞天,成就真人,也是這個原因,使得天瀑界中的修行風氣與玄黃界截然不同,修士並無追尋上品金丹的動力。
至於洞天真人神通手段與元神真人孰強孰弱,許莊就並不知曉了,但許莊從道書上了解到,洞天真人似乎為洞天所限,隻能法身出遊,這一點在許莊看來與逍遙自在,周遊星河的元神真人也無有可比之性。
話又說回來,地仙祖師為五域大宗共尊的祖師,自然是因為五域大宗繼承了其留下的五個洞天,也是五域大宗能雄踞五大天瀑,維持統治的根本原因——五域大宗皆有洞天真人坐鎮,所以五域大宗的威嚴,也是所有五域之外宗門都無法違抗的。
而隨之張道人娓娓道來,許莊對天瀑法會也有了更多了解。
天瀑有大小之分,靈機自然也分三六九等,爭奪更大的天瀑對天瀑界宗門也是自然之事。
五域大宗穩坐高台,但下麵宗門卻總有興衰輪回,所以就有了這所謂排定宗派座次之會,規矩也非常簡單,無非勝者占據天瀑,敗者退居更小的府郡,乃至消亡。
這樣直白的爭鬥對本就不求上品,不重心性的天瀑修行界來說,並沒有什麽過於殘酷的,更是五域大宗樂於見到的,何況宗派爭鬥之間自然少不了一番堂皇指責——
你宗派衰落,門人稀少,已經不能承擔一州,一府的行雲布雨,不能福澤生靈,德不配位,自然要將天瀑讓出來,有德者居之。
顯然如今真形觀便走在這條道路上,即使許莊來到此界,若不能渡過天瀑法會,真形觀也是退居府郡,甚至消亡的命運。
“如此說來,天瀑法會一至,神流宗恐怕便要抑製不住野心了。”許莊沉吟道:“可龍相宗,會容忍神流宗肆意侵吞雲瀾州麽?”
龍相宗正是五域大宗之一,也是雲瀾州蒼瀾州比鄰的龍相域主宗,相互之間勉強可算從屬關係。
張道人苦笑道:“龍相宗如今都已自身難保了,神流宗野心,恐怕都未必是一十六州。”
許莊一愣,問道:“龍相宗不是有洞天真人坐鎮,豈是神流宗可以比擬的?”
張道人道:“師叔有所不知,龍相宗洞天真人已經隕落百年之久了!”
“什麽?”許莊吃了一驚,這種消息卻不是他在真形觀藏書中所能得知的。
張道人唏噓道:“如今龍相宗中連元嬰三重都未有人煉成,也是由幾名尊者勉力維持……”
“如此也無怪神流宗張狂了。”許莊心思急轉,已經將事情捋了清楚,如今天瀑法會將至,龍相宗卻風雨飄搖,楚河尊者定會為躋身五域大宗奮力一搏,以嚐晉身洞天真人之機。
至於其他四宗如何看法,設身處地想想,若他是楚河尊者,也無暇去管。
更何況神流宗背後,說不定便有哪一域大宗暗中支持。
想到此處,許莊忽然一怔,不禁問道:“師侄,天瀑法會還有多少年便至?”
張道人答道:“距天瀑法會還有不到七七四十九年了。”
“四十九年……四十九年……”許莊心如大鼓一般跳動起來,四十九年,完全足以令他煉成元嬰,甚至如他能在三十年內成就,還可回返宗門入開天境界修行,突飛猛進不在話下……
以他的根基,以他的自負,隻要他能成就,什麽楚河尊者,元嬰三重的人物,他完全不覺得自己不能與之抗衡。
若他能帶領真形觀取五域大宗而代之,豈不是能一窺洞天真人之道?
元神大道,何其艱辛,洞天真人,卻探手可得……
可洞天大道,真能與元神比擬否?
“師叔?”談及天瀑法會之後,張道人麵上便掛上了憂慮,此時見許莊怔神,憂慮更甚,忙問道:“師叔可有什麽想法?”
許莊定了定神,見張道人麵色,安撫道:“四十九年,足以我煉成元嬰,天瀑法會自有我坐鎮,師侄不必憂慮。”
“果真如此?”張道人精神一振道:“若師叔煉成元嬰,我真形觀便不虞丟失雲瀾州基業了。”
許莊沒有提及其他想法,隻是點點頭,又道:“那楚蔚公子什麽時候登門?”
張道人答道:“貼上所說三日之期,當是明日便至了。”
“好。”許莊道,“明日我與師侄一並接待他便是,看看他到觀中而來,究竟所圖為何。”
張道人喜道:“如此便勞煩師叔了。”
許莊微微頷首,便起了身道:“我先回洞府小憩,明日你再傳訊於我吧。”
張道人趕忙起身相送,許莊擺了擺手,便自出了殿門,身形一縱,竟然刮起一道狂風,掠去吹散無數雲霧水氣,須臾便到了洞府所在峰頭。
許莊往下一落,狂風竟將峰上綠林齊齊壓得一彎,幾欲折斷之時,許莊眉頭一皺,收攝法力,才將狂風散去。
許莊知曉自己有些心亂,來到洞府之中坐定,麵色現出些許凝重。
無人知曉從在理事大殿中那一刻起到如今,許莊腦海之中,經曆著如何的天人交戰,第一次他對自己一直堅定的道路,竟然產生了些許搖擺。
察覺此念,許莊悚然一驚,忙將心劍祭起,刹那斬除雜念紛紛。
心劍自然不是萬能,下一刻紛亂念頭又從心中升起,但許莊心神已定,心劍不停,又將之盡數斬去。
許莊閉目靜定,心劍不斷揮斬,誦經調攝心神,幾番堅定之後,才睜開眼睛,沉思道:“洞天真人之法,不是不可謀求,卻當他山之石,萬萬不能為之所惑。”
想到此處之時,許莊知曉無論如何,洞天之法已在他心頭落下一顆種子。
人心就是如此不可捉摸,許莊初到此界,從道書之上了解到洞天之法時,還不曾為之所動,猶有心思比較洞天真人與元神真人的高下,知曉洞天之法的簡單,也未生出什麽不該有的想法。
可當洞天之法確切的擺在許莊麵前,似乎唾手可得的位置之時,許莊還是不可避免的產生了微微動搖。
無怪元神大道,如此艱辛,堅守道心,明真見性,誰都知曉,可做起來時,卻是千難萬難。
許莊悠悠一歎,振袂起身,沒有驚動薛玉人,便第一次回到了自己選定的主室之中,往榻上一坐,閉上雙目,也不見行功,似乎隻是冥想養神,也似乎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