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一沙一世界

流雲之上,一道並不顯眼的遁光悄無聲息遁過邊界,直往雲瀾州天瀑方向而去。

直到遙遙可望仙山,遁光不敢再往前去,更不敢在空中隨意盤旋,很快便尋了一處落下,卻顯露出一名馬臉修士,正是摩雲宗蔣室承。

他一路遁來,不難察覺雲瀾州中四野皆有綠意生出,不複荒涼,各地凡俗之人麵上的憂愁也消減許多,顯然大有複興之象。

“這卻奇了,真形觀去哪裏尋那麽多門人弟子,能將一州行雲布雨之事調理妥當?”蔣室承眉間現出疑慮,暗暗忖道:“稍後需得一並問問情況。”

蔣室承望了望天時,從袖中取出一個獸囊,輕輕一抖,放出一隻仙鶴,兩指拈起一張黃符,往仙鶴口中一塞,隨後掐了個訣,便操縱仙鶴振翅往天瀑仙山飛去。

仙山之上,本有不少靈禽棲息,仙鶴掠過空中,沒有絲毫違和,在空中盤旋了片刻,長短不一唳鳴了幾聲,才又飛回。

將仙鶴重新收入獸囊之中,蔣室承便隨意尋了一處靜待起來,這一等,便是兩個時辰,直到大日高升到天中,也未等到有人到來。

蔣室承麵色微微一變,思忖幾息,似乎不敢再留,身形一動便要離去,才走了兩步,麵上又現出疑慮,思考片刻卻一掐法決,渾身氣息竟然瞬間斂去,隨後便緩緩沉入了大地之中。

沒過片刻,便有道兵力士悄無聲息從四麵八方圍來,見此地空空如也,眾道兵力士麵麵相覷,一名將領模樣的為首者取出號角吹鳴一聲,便有一道遁光從天而降,顯露出曾全風的身形來。

曾全風四下掃視一番,冷笑道:“跑得倒挺快,罷了,收兵吧。”

道兵將領聞聲一禮,便收攏道兵,很快整理完畢退去,曾全風一甩袖袍,便駕遁光飛上雲頭,卻忽然心思一轉,掐訣匿起氣息,就在空中守候起來。

這一等便是三日三夜,始終沒有生出動靜,曾全風眉頭一皺,心中生出可惜:“看來是真已離去了。”這才真的架起遁光往真形觀返去。

如此又過了一十二日,蔣室承卻又緩緩從地麵浮現了出來。

他之所以被委以此任,自是因為心思細膩,又擅長遁法和藏匿之術。

那日見樊穀遲遲未至,又未設法來信,蔣室承便猜測出了問題,本想一走了之,又怕撞到真形觀手裏,便往地底一藏,直接隔絕了自己與外界的交互,沒被曾全風察覺,他也不知道在自己藏入地底之後究竟有沒有發生了什麽。

浮出地麵之後,蔣室承在四周尋了一圈,麵上現出幾分難看,四周並沒有樊穀留下的記號,看來他確實已經折了,沒想到真形觀竟真會懷疑到自家最是前途無量的青年領袖之上。

蔣室承自不會為那貪婪之輩可惜,隻是可惜恐怕再無門路一探真形觀究竟了。

“罷了,還是趕緊回去稟報掌門師兄吧。”蔣室承不敢多做停留,忙架起遁光,飛去沒有多遠,蔣室承又麵色一變,感到一股強橫氣息迎麵而來,忙使了個法門,又隱匿起來。

沒過多久,便見雲氣翻湧,一頭遍身青鱗,四爪三指的獨角蛟龍遁過空中,身邊還有兩名手捧法劍,身著真形觀道袍的少年道士,駕著法器跟隨其後,一並往真形觀方向而去。

待那蛟龍與真形觀弟子漸行漸遠了,蔣室承才現出身形,目中露出吃驚之色,“蛟龍!難怪真形觀忽然有餘力調理一州天象……”

蔣室承目光變幻幾分,卻忽然有了想法,忙催起遁光,疾速遁去,這次沒再遇上什麽意外,經過幾個時辰飛遁,沒有歇息片刻,蔣室承終於回到了摩雲宗山門。

蔣室承差了個弟子前去通報,隨後回到自己府中略做休整,便動身來到大殿之中,掌門方麵道人已經虛位以待,見蔣室承入得殿中,輕輕一擺拂塵道:“蔣師弟,你回來了,此去半月有餘,可是出了什麽問題?”

蔣室承沉聲應道:“掌門師兄,樊穀恐怕已經折了,真形觀又本來便鐵板一塊,以後恐怕再難套到什麽消息了。”

方麵道人微微皺起眉,說道:“你且將情況說來。”

蔣室承拱手將雲瀾州之行道來,方麵道人聽罷沉吟許久,才道:“也罷,此非師弟之過,你能安全歸來便好,沒有探到消息,日後多加留意,防備便是。”

蔣室承笑道:“多謝師兄體諒,不過小弟此行卻非沒有收獲。”

“哦?”方麵道人問道:“什麽收獲?”

蔣室承道:“師兄可知我在回來路上見到了什麽?”

方麵道人眉頭一蹙,斥道:“莫賣關子!”

蔣室承也不在意,嘿嘿笑道:“我回來路上,看見一頭蛟龍在為真形觀行雲布雨!”

“什麽?”方麵道人吃驚道:“真形觀去哪裏尋來的蛟龍?還能使蛟龍甘心為之行雲布雨?”

蔣室承道:“是啊,哪裏來的蛟龍呢?”

方麵道人神情一動,問道:“師弟的意思是,龍相宗?”

蔣室承笑道:“除了龍相宗,天瀑界還有哪裏有蛟龍?”

方麵道人沉吟道:“真形觀竟然得了龍相宗支持,莫非是為壓製神流宗落子。”

蔣室承悠悠道:“若小弟所料不差,當是如此了,畢竟神流宗如今已成了龍相宗的肉中之刺,龍相宗斷不可能放任神流宗肆意壯大下去。”

方麵道人沉歎道:“可是真形觀有了龍相宗支持,卻不是我摩雲宗能圖謀的了。”

蔣室承卻道:“師兄此言差矣,既然知道了真形觀背後是龍相宗支持,神流宗可會坐視麽?”

方麵道人眉頭一豎,喝道:“師弟慎言!”

蔣室承不在意的道:“掌門師兄不必如此謹小慎微,龍相宗如今情形又瞞不過天下人眼睛,若真還是昔日風光,豈會奈何不了神流宗?依我看,天瀑法會之後,五域大宗之名究竟是龍相還是……”

方麵道人沉聲喝道:“蔣師弟!”

蔣室承不在意的撇撇嘴,方麵道人見他閉嘴,才緩緩說道:“我知曉你意,但無論如何,龍相宗也是五域大宗,曾有洞天真人坐鎮的傳世門派,底蘊猶在。”

“何況五域大宗,皆傳自地仙祖師,互相之間,還有香火之情,如今龍相宗雖衰弱了,其餘四宗卻未必會坐視神流宗上位。”

聽到此處,蔣室承卻道:“五域大宗分家如此之久,談什麽香火之情,我卻是不信的。再者若無其他大宗在背後支持,神流宗楚河尊者如何能夠煉成元嬰三重?神流宗又憑什麽鯨吞三州之地,堂而皇之和龍相宗針鋒相對?”

方麵道人也不辯駁,一甩拂塵,淡淡道:“這其中的關節卻是我們不得而知的了,總之如今真形觀既有龍相宗支持,我摩雲宗絕不能擺明車馬與之作對。”

蔣室承有些鬱悶,拱手應道:“是,謹遵掌門師兄教誨。”

方麵道人點點頭,卻話鋒一轉,忽道:“不過朝神流宗釋放些許善意卻不妨事。”

蔣室承眼前一亮,問道:“師兄的意思是?”

方麵道人微笑道:“如今楚河尊者的幼子楚蔚公子不是在風瀾州主事麽?你去信一封,告知他真形觀有蛟龍布雨之事,看看神流宗如何應對。”

蔣室承擊掌道:“小弟即刻去辦。”

方麵道人點點頭道:“去吧,切記不要張揚行事。”

……

卻說日前許莊出得真形觀後,便一路疾馳電掣,沒過一個時辰便出了雲瀾州去。

雲瀾州以西是天瀑界之中心,五域大地之一的龍相域,以北是風瀾州,以南是蒼瀾州,東麵卻是一片無垠赤地。

許莊一路往東南而行,出了風瀾州後便一頭闖入赤地之中,循著小覓跡術所指方向一路而去,直至入夜之時,已經深入赤地逾幾萬裏,期間還經過了幾座綠洲一般府郡,竟然還未尋到氣息指引所在。

許莊心生疑惑,孟浮生為何深入赤地如此之遙,又究竟去了何處?

當然許莊心中雖是思索,卻未停下飛遁,手中小覓跡術似乎不斷搜攝著虛空之中殘留的氣息,不斷搖曳,但始終未脫離東南方向。

要說小覓跡術為何列居太素正宗上乘道術,曆經六年歲月,數萬裏遙遠,竟然仍能指引許莊一路尋去,如此又經過月落日升,在這幾無水氣,天中也無流雲的地界,天光差不多照耀了整片大地,許莊手中氣息卻忽然一偏,指向南處。

許莊不驚反喜,這氣息所指方向一直搖曳不定,此時忽然堅定偏向南方,當是因為氣息指引所在已經近了。

許莊頓時將身一折,徑直往南而去,沒過多久,便有一片金黃沙漠映入眼簾。

許莊見手中氣息所指不變,沒有多做猶豫,徑直往沙漠中飛去,不料沒入這地界多久,手中氣息便如沒頭蒼蠅一般,倏然一會往東,一會往西,四處亂轉起來。

許莊皺起眉頭,一催遁光,徑直穿過了這片沙漠,果然小覓跡術又忽然回首,直指沙漠中而去。

許莊也不見意外之色,又折身回到沙漠上空,轉了一圈,發現這片金黃沙漠占地約隻有十裏,隻要一出沙漠範疇,小覓跡術便會直指回來,到了這沙漠之中,又絮亂起來。

“孟師侄就在這沙漠之中?”許莊憑虛立在空中,手中輕撚著那一縷絮亂的氣息,目光寸寸掃過沙漠大地,這沙漠似乎完全沒有什麽不同尋常之處,難不成能使一名元嬰修士陷足?

許莊忽然屈指一彈,打在沙漠之上,卻連一叢沙浪也未炸起,完全不為所動。

許莊眼神倏然一變,靈識又從沙礫之中掃過,“這是……”

許莊眯起眼睛沉思片刻,忽然一振衣袂,落下高度,掐起五行遁術法決,猛地往沙漠撞去,也不見什麽靈光閃爍,也不是潛入了沙漠之中,許莊便這麽憑空消失在了沙漠之中。

此時許莊,卻覺眼前一閃,似乎闖過了什麽邊界,來到了一個狹小空間之中,四方皆是空空如也,上無天日,下無大地,遠望而去,卻是一重重迷蒙地色彩,似乎許多重浮沫一並遮在了眼前。

許莊麵色凝重起來,催起遁光,須臾便到了那薄薄‘浮沫’之前,往前一撞,又來到另外一個空間之中,上下四方,又是同樣地景色。

許莊不為所動,一路疾遁而去,不過片刻便闖過了上百個空間。

“果然如此,卻不能再深入進去了。”許莊輕聲一歎,那重重迷蒙卻非什麽浮沫,而是一個個空間之間的壁障,而這一個個空間……赫然就是這片金黃沙漠,正是藏須彌於沙礫之中,每一粒沙礫,都是一個這樣空洞的空間,十裏沙漠,卻是一個無法想象的數字!

許莊放出靈識仔細感知著,約莫過了半刻,終於一掐法決,將身飛去幾丈,便憑空遁去,又出現在了沙漠之中。

此時許莊不在空中,放眼望去,隻能看見起伏的沙丘,眉間浮出無奈之色。

這十裏沙漠,無數‘沙礫世界’,也不知究竟從何而來?

孟浮生竟然會失陷在這種地方,又究竟在哪粒‘沙礫’之中?許莊恐怕自己是很難尋到他行蹤了。

許莊雖然藝高膽大,依仗五行遁術便敢闖入這沙礫之中,卻也不敢過於深入,否則一旦迷失了來路,恐怕失去行蹤者,便不隻孟浮生一人了。

“罷了,既然都已尋到了此處,總要盡力而為。”許莊沉思片刻,還是決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將沙礫空間探索一番。

既然下了決心,許莊也不再拖遝,又換了一處,掐起法決遁入沙礫之中。

日升又落,反複不止,時如流水,一個月時光轉瞬即逝。

許莊再一次出現在沙漠之中,長長出了口氣,這一個月來他不知闖過了,沒有任何事物存在的沙礫空間,在這無意義的無限重複,即使沒生出不耐,也難免感到些許失望。

隻可惜他還是沒有尋到孟浮生的點滴行蹤,其實這也不是不在他的預料之中,孟浮生即使不如許莊有五行遁術傍身,以他煉成元嬰的修為,也當不至於陷身在這沙礫空間表層。

而許莊也根本不敢深入沙礫空間深處探查,如此看來,這一月找尋,似乎有些徒勞。

如今許莊已離開真形觀一月有餘,少了他坐鎮,也不知道觀中是什麽情形,在此費心勞力,卻是為了得不到的結果,令許莊感到了些許疲憊。

許莊抬頭望了一眼天時,忖道:罷了,待我煉成元嬰,五行遁術與小覓跡術大成之後再來一探究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