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凶焰滔天

風煙俱淨,天山共色。

一架雲筏遁空而至,其上現出三個身影,為首一名馬臉修士,掃視一方,便見下方山頭已有幾人正在等候。

為首一人,麵目方正,束發包巾,倒一副正經修士模樣,餘下幾人,就有些千奇百怪了。

首先便是三名相貌打扮,皆是相同的老者,身後各負著一口烏木棺材。

隨後是一名耄耋老者,額上高高鼓起,卻不是壽額,倒像長了個畸形大瘤,還偏在一旁。

其旁又有一名中年修士,兩耳各掛一柄一尺短劍,垂得耳垂快要到頷下,隨後兩人,也是各有異處,一人渾身裹在黑紗之中,一人雙手同時拄著兩把拐杖,上頭各掛著一個葫蘆。

馬臉修士臉上顯出些許怪異,低聲道了句:“原來是三老四怪。”

這馬臉修士,自然便是蔣室承了,其身後則是太史柘與權遊鋒,三人正是被楚蔚公子一紙書信,便不得已由摩雲宗而來。

太史柘一路之上,麵色都不太和善,聽聞此言,便更沉一分,嗤道:“神流宗不派幾名高手出來,尋一堆這些貨色,也不怕栽了跟頭。”

權遊鋒笑了笑道:“師弟此言差了,三老四怪最年輕的,也活了四五百年,道術早已煉得爐火純青,需不可小覷。”

太史柘冷冷道:“哦,可能搬山移嶽麽?”

提及此事,權遊鋒眼下也抽了抽,沉聲道:“此番既有如此多人手,圍攻之下,卻不虞那人能使出那手段來。”

太史柘哼了一聲,卻不說話了。

自蔣室承將那人隻是金丹修士的消息被帶回了宗門,頓叫許多人都鬆了口氣,更有推斷他定是借的什麽寶物之力,才能行此驚人之事,一時之間那搬山移嶽之舉似乎便威勢不存,反叫人生出貪婪而來。

可他人畢竟眼見為虛,太史柘作為親曆者,卻實在不想再與那人放對,奈何他能煉成金丹,是欠了宗門許多才得到的機會,如今宗門有什麽事務,總是少不了他一份的。

兩人對話之時,下方之人也已發現了雲筏,蔣室承望了一眼,言道:“好了,兩位師弟慎言吧。”便將雲筏落了下去。

那為首的修士便踏出一步,拱手道:“可是摩雲宗道友,在下神流宗宋玉明,恭候多時了。”

蔣室承不敢托大,忙回禮道:“原來是宋道友,在下蔣室承。”又將太史柘與權遊鋒介紹了一番,權遊鋒行了個揖,太史柘也收斂許多,勉強露出個笑容拱了拱手。

宋玉明點了點頭,又道:“這七位也是我神流宗請來的幫手,想必不用我多加介紹了吧。”

蔣室承嗬嗬道:“不必不必,三老四怪,久仰大名了。”

不料那七人隻是略略掃視三人一眼,竟然各自調息,也有兩三人正自交談,卻全然似懶得搭理一般,蔣室承心中頓時升起幾分羞怒。

宋玉明看在眼裏皺了皺眉頭,思索片刻,卻沒有調和,隻道:“三位道友且先調息,稍後還需各位道友出力。”

蔣室承也是個玲瓏的,麵上沒有絲毫變化,便應道:“這是自然。”

這時那頭上生瘤的畸形老怪卻冷不丁出聲道:“宋道友,那蛟龍究竟何時來?”

宋玉明淡淡道:“道友不必心急,根據真形觀布雨之況,今日那蛟龍是必然要途徑此處的。”

畸形老怪道:“老兒隻是心急見識一番傳說中的上品金丹罷了。”

宋玉明隻是微微一笑,卻不應答了,見狀眾人也沒再囉嗦,靜心等待起來。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卻聽遠遠傳來一聲長吟,一道遊影便出現在天邊,朝這個方向飛遊而來。

天瀑界應特殊的情況,所有凡人都可說是生活在修行者的庇護之下,對修行界並不陌生,也可說是‘仙凡’混居,所以修行界也不會太避諱出現在凡人之前。

裂雲數月來行雲布雨,沒少被凡人目睹,在雲瀾州凡俗之中,漸漸有了‘蛟王爺’,‘雨君’等稱呼,它倒十分樂在其中,也越發不避諱顯聖,似這般高調趕路已是常態了。

見那蛟龍堂皇從空中飛過,眾人皆是精神一振,宋玉明抬目一望,卻生出微微驚訝,說道:“這頭蛟龍,觀之似乎修為不低啊。”

這時那雙耳掛劍的中年修士冷笑一聲,說道:“區區妖物而已,道友放心,且看我將之擒來。”

宋玉明道:“哦?道友既有此心,便瞧道友手段了。”

那畸形老怪嘿嘿道:“兩劍君又來誇嘴,小心丟了麵子。”

兩劍君輕哼一聲,也不多說,腳下一跺便衝天而起,卻當空閃起兩道劍光,一黑一黃,直往裂雲斬去。

兩劍君襲擊來得突然,裂雲又沒有防備,竟然一擊得手,瞬間便斬在蛟軀之上。

見此情形,宋玉明等人目中紛紛露出些許訝色,裂雲身旁兩名隨行弟子更是大驚,正生出幾分慌亂,下一刻間,卻見那兩道劍光在蛟龍青鱗之上留下一道白痕,旋即便倒飛出去。

緊接著卻聽裂雲一聲長嘯,震天動地,頃刻風雲聚嘯,雷電翻湧,遮蓋碧虛。

“什麽?”兩劍君一擊不成,連道傷痕都未留下,便倒飛出去,麵上頓時現出幾分難看,旋即便見雷雲滾滾,將那蛟龍掩藏起來,底下傳來畸形老怪叫道:“莫讓它逃了!”

兩劍君麵色一沉,便要再起劍光殺入雲中,卻又聽得宋玉明急切喝道:“慢來!”

隻見雷雲翻湧,仿佛天神一般的聲音便從雲中轟隆傳來:“哪裏來的賊子,膽敢襲擊本座!”旋即一頭千丈蛟龍赫然從中顯現出來,卻是裂雲現出了許久未現的真身,雙目之中憤怒與興奮交集,張口一吐,便是千百道雷霆劈將下來!

兩劍君麵色一變,急急祭起一道牌符,浮出星星點點的靈光,往頂上迎去,隻見一道雷霆劈在之上,便有一點靈光滅去,兩劍君麵皮便是一抽,沒過片刻,已經搖搖欲墜!

宋玉明沉聲道:“此蛟凶焰滔天,不可小覷,還請諸位道友快快援手。”

三老四怪同氣連枝,當即便有兩人騰空而起,正是那畸形老怪,與另一名持拄兩拐的修士。

隻見老怪一揚手,竟然飛出一張錦帕,往上飛去,所過之處,雷霆劈打竟然似水滴落荷一般,滑落飛去。

原來三老四怪皆是旁門左道,所習道法不少陰邪之術,此輩修士最懼雷法,所以特意搜購來的這克製雷法的避雷錦帕,此時祭出,卻正好派上大用。

兩人錦帕開路,頃刻便飛至空中,此時兩劍君那牌符已至極限,眼見就要暴露在漫天雷霆之中,總算被錦帕納入遮蔽之下,這才輕鬆一口氣,雖是麵色難看,口中仍道:“顱龍叟,多謝。”

顱龍叟擺擺手,卻道:“此蛟凶橫,我們還是聯手以對,趕緊將之擒來才是。”

兩劍君道:“正有此意。”

此時裂雲見招雷奈何不得三人,卻沒停手,反而變本加厲催使雷霆劈下,回首吩咐隨行弟子道:“這些人皆是金丹修士,你們留在此處無用,快回觀中稟報老爺。”

隨行弟子忙道:“稟師叔祖,弟子已啟符書給門中去信了。”

裂雲還不知有此事,聞言微微一訝,便道:“既然如此,你們快些躲起來吧。”

兩名弟子趕忙應是,架起法器便往外飛去,裂雲卻一扭頭,又往下方望去,隻見三人已經頂著避雷錦帕飛上了雲頭,目中凶光一閃,獰笑道:“不知死活的東西,敢撩本座的龍須!”

三人以為雷法是裂雲的拿手好戲,卻不知道這隻是裂雲煉化覆海侯蛟珠之後才生出的神通,它傲嘯東海,不敬龍宮,依仗的卻是其蠻橫蛟軀!

既然雷法無用,三人又已經遁上雲頭,裂雲頓時蛟軀一動,便猛衝而出,三爪大張,寒光凜凜,便往那錦帕抓去。

顱龍叟麵色微變,叫道:“不能叫它毀了避雷錦!”

兩劍君卻喊道:“兩杖君!”

兩杖君聞聲知意,將一隻拄杖一甩,其上葫蘆塞口便飛開來,倒出粒粒寒光閃爍的鐵砂,又一甩另外一杖,其上葫蘆便有一股黑風從中吹出,嗚嗚攜起鐵砂往裂雲吹去。

這一砂一風,卻各有說法,鐵砂威力無窮,觸之皮開肉綻,打之血肉模糊,黑風劇毒無比,吹一吹頭暈眼花,吸一口藥石難醫治。

如此道術,最是克製蠻物,不過裂雲如今也是玄門靈獸了,長了不少心眼,見黑風吹來,不知其中奧妙,便不去強闖,又一扭身躲了開來,莫看它蛟軀龐大,如今卻十分靈活,在雲中穿行,眨眼便從另一側發起襲擊。

不過此時兩劍君也架起一黑一黃兩道劍光殺來,知曉裂雲鱗甲堅固,便招招殺往眼,鼻,耳,喉……倒也不乏威脅。

一蛟三人鬥起法來,頓時攪得天中烏雲滾滾,黑風肆嚎,照此情形下去,莫提生擒蛟龍,恐怕一時半會都分不出勝負,底下眾人心中皆是一驚。

如此拖拉下去,對眾人而言卻絕不是好事,剩下三老一怪對視一眼,頓時一並衝上雲中而去,宋玉明眉頭緊鎖,回身道:“三位道友,還請隨我一並出手,否則恐怕為之不及。”

蔣室承麵色一肅,便喝道:“太史師弟,權師弟。”權遊鋒與太史柘皆是拱手一應,四人不再拖遝,一並飛身而起。

此時三老一怪已飛身到了空中,那黑紗罩身一怪揚手便是無數發絲一般的繩索,往裂雲纏去,三老將背一抖,頓時落下棺門,一金一銀一銅三具煉屍飛出,張牙舞爪便要裂雲殺去。

裂雲目光一閃,反身便逃,幾人忙急追而去,不料追出幾裏,裂雲忽然回身一甩,一條蛟尾鞭來,那三具煉屍追的急了,此時慌忙閃避,便有一頭銀屍避之不及,啪啦一聲被抽得扭曲不成人形,三老之一便有一人頓時口吐鮮血,身形在空中晃了晃。

三老四怪齊出,竟然沒有占的上風,反而因為攻勢過急,頃刻便有一人受了不小的傷勢。

宋玉明麵色一變,架起滾滾黃煙,探指一點,便有一道黃芒飛出,與摩雲宗三人各施手段,一並往裂雲殺去。

裂雲怡然不懼,張口一吐,便是滾滾妖煞,席卷而去,將天中閉覆,騰遊來去其中,一時間竟然和十一人鬥得旗鼓相當。

實際上深諳鬥法之道的人都知曉的,單打獨鬥與以一敵多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對手越多,手段越是繁雜,應對便越須謹慎,攻殺之時也更易被人化解。

所以莫看裂雲獨戰顱龍叟,兩劍君,兩杖君一時半會也拿不下來,那是因為吃了手段稀少之虧,又忌憚對方邪門手段之故,所以采兼守勢,否則真搏命廝殺起來,就不是如此情形了。

要知道裂雲本就是嗷嘯東海,對抗海侯的大妖,入許莊門下之後,又得以到雲夢大澤這等仙家福地修行,修習玄門上法,熬煉妖煞……真論起一身功行來,三老四怪這些旁門中下品流金丹修士加起來都難以比擬的。

望著此間情形,宋玉明麵色微沉,心中升起萬般不妙之感。

他沒想到隻是一頭蛟龍而已,竟然也有如此凶威,眾人手段齊出,尚且被僵持住局勢,如此一眾人等,真能對付那神秘莫測的上品金丹麽?

宋玉明如此,其他人甚至不是神流宗之人,豈會甘心賣命,頓時似乎人人生出事不可為之感,出手有所保留之下,裂雲更加遊刃有餘起來。

見此情形,宋玉明心中一沉,他知曉眾人心中已然生出退意,可他更知道此時自己已別無選擇,如能擒下這蛟龍,或許還能令神流宗派遣高手,再議引殺那上品金丹之事,可若臨陣脫逃,楚蔚定不會予他一線生機。

思及此處,宋玉明眼神一厲,傳聲道:“諸位道友,且將此蛟圍住,我有法子製它。”

聽聞此言,眾人皆是精神一振,既能成事,他們自然也不欲失敗,頓時各施手段,裂雲不明就裏之下,終於被逼到宋玉明身前而來。

宋玉明翻掌從袖中取出一張黃符,目光閃過一絲複雜,旋即斬去,將拇指往上一摁,頓時有一絲血色流往符中,將其中符文點亮,直至全部亮起之時,宋玉明才猛地一彈:“疾!”

那符紙疾射而出,當空一震,化作一條黃煙大索往下一落,瞬間將裂雲捆住,任是如何掙紮,竟也不為所動。

“六階道術符籙!”眾人見狀,皆是微微一驚,宋玉明卻無暇喘息,感受著裂雲的劇烈掙紮,喝道:“兀那惡蛟,還不束手就擒!”

裂雲猛烈掙紮,那黃煙大索卻越縮越緊,頃刻便要將其勒斷一般,隻是仍不屈服,獰笑道:“好賊子,以為這就能叫本座折服麽!待我家老爺一到,需叫你們討不了好。”

見裂雲已漸漸被黃煙大索捆成一團,眾人也鬆下氣來,顱龍叟嘿嘿笑道:“小蛟放心與我們走吧,你家老爺膽敢追來,自有神流宗高手料理他。”

顱龍叟料想裂雲聽聞此言隻有驚慌之理,不料這頭凶惡蛟龍目中,卻流露出驚喜之色。其人一怔之餘,便聽天地之間響起淡淡一句:

“哦?是麽?”